第266章 豆子觉得血液凝固了

　　在牛二筢子和老少爷们儿们的帮衬下，牛老拐入土为安了。
　　牛老拐下葬之后，整个卧牛岗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时间不知不觉间进入了腊月。
　　这里的腊月依旧是那样的繁忙，红薯磨出的粉面在腊月间要在人们起早贪黑的劳作中加工成粉条，然后兑换成三百五百的票子，给家人添一件过年的新衣裳，给要到来的新年准备几斤猪肉，给新年过后要去拜望的亲戚准备几斤果子，然后用所剩无几的票子安排第二年一整年的油盐酱醋等花销。
　　牛二筢子在满村子噼里啪啦下粉条子木锤锤粉瓢的声响里转悠了整个村子，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几天是咋的了，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说是心里堵腾吧，又觉得空落落的，说是心里空落落的吧，又觉得是堵腾得慌。有人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时常会有这样的七上八下而又说不明白的心思。又有人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啥也不想了，只要活着，整个人就没啥子心思了。他不知道这样的两种说法是对是错，反正这几天自己就是这样的心思。
　　“筢子，你家二儿媳妇杨槐花回来了！昨个儿我去驴堆集上买下粉条的明矾看见她了，她大兜小兜的买了不少的东西。”村上的二踢脚腰里束着围裙，怀里抱着一纸包子的东西迎着牛二筢子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跟牛二筢子打了个招呼之后，一手向怀里的纸包指了指，“昨个儿买的明矾，早起间让孩他娘给舂碎了，待会儿就可以下我们家的粉条子了。”说完，他就着急忙慌地去了粉锅。
　　牛二筢子瞅着二踢脚的后脊梁影子，啥？杨槐花回来了？咋的不见她回这个家？该不会是二踢脚跟自己说笑吧？尽管说二踢脚平日里说话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没有个边际落下个二踢脚的外号，但以往他没有跟自己开过玩笑，在自己的面前他总是像模像样地说话，有啥子事情也总是一针一眼地说个明白。杨槐花回来了，这事儿绝不会是他二踢脚跟自己二踢脚一样说笑话。
　　村子里除了噼里啪啦的木锤锤粉瓢的声音之外，好像再也没有其它声响了。
　　牛二筢子抬头向天上看了看，村子上面的天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透亮的深蓝了，可能因为天冷了，天也给蒙上了一种灰白，这样的灰白又遮不住天原本就有的那种深蓝，就这样，透过这样的灰白还能看到天的深蓝，只是不是以往那样透亮了。
　　有句话叫：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说的是很多结婚成家之后的儿子，对于儿媳妇，作为公爹公婆的长辈，好像没有啥子理由去计较太多，毕竟公爹公婆对儿媳妇没有啥子生之恩，也没有啥子养之情，儿媳妇的好歹只能顺着儿媳妇自己的心思。
　　儿媳妇的好歹自己没有计较的理由，可儿子的好歹自己是不是有理由去计较？牛二筢子瞅着头顶上的天长长地出了口气。
　　“爹，你咋的在这儿呀？天冷了，当心别给冻着！”怀里抱着路生的小米在牛二筢子的身后招呼了一声。
　　牛二筢子给小米招呼得一怔，慌忙低下头回转身心满意足地一笑看着小米。
　　“爹，你咋的了？咋的还流眼泪了？”小米很吃惊地看着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笑着抬起手，用袖子膏了膏两眼，笑着向小米说：“没咋，刚才给驶眼虫驶进眼里了。”
　　见牛二筢子这么说，小米也没再说别的啥子，就让牛二筢子回去添件衣裳，然后回转身往家回。
　　牛二筢子跟在小米的身后往回走，瞅着小米的后脊梁，他心里的那种堵腾那种空落一下子没了，老牛家娶到小米这样的儿媳妇，那真是老牛家八辈子积了德了。
　　“爹，刚才我在院子里没找到你，就出来看看，远远地瞅见你站在那儿抬头往天上瞅，还以为天上过飞机了呢。”小米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接着说，“我往天上瞅了好一阵子也没瞅见有飞机的影子。”
　　“我呀，是瞅天气。”牛二筢子为自己刚才的心思打了个幌子，“今年这个腊月的天气顺溜不了。”
　　“咋？”小米回头问了一声。
　　“雨雪要比往年少。”牛二筢子说，“听说杨槐花回来了。”
　　“真的？”小米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刚才他眼里的眼泪，“要是她回来了，再咋也应该先回这个家呀！”
　　“刚才二踢脚说的，说他昨个儿在驴堆集儿上看见她了。”牛二筢子说。
　　“二踢脚的话你也当真？”小米心里又是一个咯噔，马上安慰着牛二筢子说。
　　“二踢脚跟我说话不带二踢脚的。”牛二筢子苦笑了一下说，“她回就回吧。”
　　小米还是从牛二筢子的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儿啥子，就再也没有说话。
　　“明儿我想去看看你春梅姐。”牛二筢子沉默了一阵说。
　　小米没有说话。
　　“有些日子没见你春梅姐了。”牛二筢子眨了一下眼，笑了笑说。
　　“想我春梅姐了？”说话间小米进了院门，回头看着牛二筢子笑着说。
　　“去看看你春梅姐，还有牛牛。再说了，眼看着就是年关了，你春梅姐他们家今年的粉条子也该下了。你春梅姐要照看牛牛，你豆子哥在外面还没回来，下粉条子这活儿起早贪黑的谷子那闺女怕是忙活不过来。我过去看看，是不是把他们家的粉面儿拉过来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帮把手儿给下了。”牛二筢子说着就进了院子。
　　“前些日子我豆子哥不是捎信回来说，进了腊月他就跟蚂蚱大爷回来吗？我琢磨着也就在这几天，我豆子哥跟蚂蚱大爷就该回来了。我豆子哥跟蚂蚱大爷回来，下粉条子的事儿就好办了。”小米跟在牛二筢子身后，把怀里的路生往上抱了抱。
　　牛二筢子点了一下头，回身想去抱小米怀里的小路生。也就是他这么一回身的当儿，眼角儿里的余光不由得让他抬起头来，两眼怔怔地看着院门口。
　　看着牛二筢子这样看着院门口，小米不由得也是一怔，随着牛二筢子的目光也向院门口瞅了过去。这一看，差点儿让她惊叫出来。
　　“春梅，牛牛！”牛二筢子醒过神儿来，几步奔出院门，嘴巴哆嗦着喊。
　　“哥！”小米抱着小路生也冲出了院门。
　　“啥时间回的？”牛二筢子从豆子的怀里接过牛牛，盯着豆子问。
　　“刚到家就过来了。”豆子回着牛二筢子的话，又从小米的怀里接过小路生。
　　小米从春梅的手里接过装满果子啥的篮子，抬头看着春梅说：“刚才爹还说明儿去看看你和牛牛呢！”
　　“我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爹和你了，你哥刚到家也嚷着说先过来看看。”春梅回着小米的话说。
　　说话间，他们进了院子。
　　“今年是头一年出门，在那边咋样儿？”牛二筢子逗了一下怀里的牛牛，然后抬头看着豆子问。
　　“还成，比在家种庄稼合算多了！”豆子看着怀里的小路生，笑着转脸看了一样牛二筢子说，“当初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心想着经管好那几亩地就能把日子过得热和了，这一出门才发现，给人做工的收入比种地收成合算多了。”
　　“还成就行！”牛二筢子应着豆子的话点着头说。
　　“我琢磨着这样出去干上几年，家里的日子就能宽敞很多。”豆子很有把握地向牛二筢子说。
　　“有这样的打算就成，只是在外面不比在家，在外面要多受委屈。”牛二筢子听着豆子的话，很宽心地回着豆子的话说，“这些日子我也为你和春梅琢磨着，今年你们家粉条子的进项加上你今年的从外面做工的收入，过了年儿的春上我操心把你们家的房子给翻盖了。就算是欠点儿账，也欠的不多。”
　　“我也这么琢磨，不管咋说，我们家那几间房子也不是过长久日子的景气儿。”豆子随着牛二筢子进了屋，“我合计着过了年儿春上我先在家把房子翻盖了再出去，翻盖房子就算是欠点儿外债，也欠不多，明年我出门就能把欠的外债给还上了。”
　　“哥，蚂蚱大爷也回来了吗？”小米进了屋，看着豆子问。
　　“家里要下粉条子我先回来了，蚂蚱大爷还没回呢。”豆子回头看着小米回答说。
　　“留蚂蚱大爷一个人在外面？”小米马上皱起眉头看着豆子。
　　“没事儿的，都是咱们黄庄子的人在一起。临回来时我跟老少爷们儿们交待了，平日里要多担待些蚂蚱大爷。再说了，这些日子工地上也是扫尾了，没有太重体力的活儿。就算工地上的活儿紧的时候，蚂蚱大爷也就是打个杂儿，帮着清理一下现场的垃圾，收拾一下落下的工具啥的。今年这一年，蚂蚱大爷胖了不少。”豆子见小米的话里有埋怨的意思，马上笑着向小米说，“其实这一年蚂蚱大爷没干啥子重活儿，老少爷们儿们都知道他的那个身体，平日里挺照顾他的。再过几天蚂蚱大爷就跟老少爷们儿们一起回来了，你不用挂牵他。”
　　尽管豆子这么说，小米的心里还是一下子为蚂蚱大爷提溜起来。她有些不满意地看着豆子说：“那也应该让他跟你一起回来。”
　　豆子似乎听出了小米的不满，向小米一笑说：“回来之前我跟蚂蚱大爷商量了两天，让他跟我一起回来，他不肯，说在工地上忙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还说工地上有不少的废东西，每天收工之后顺手捡一些，还能多一份外找儿。今年这一年，蚂蚱大爷从工地上捡的废纸壳子钢筋头儿啥的，比他的工钱还多呢。”
　　小米并没有为豆子的话感到欣慰，她还是皱着眉头眨了几下眼。
　　“那就好，有老少爷们儿们照顾着就好。”牛二筢子也看出了小米的心思，马上应着豆子的话晃动着怀里的牛牛说，“有老少爷们儿们担待着就受不了啥子委屈。”
　　小米把手里的篮子放到靠着后墙的条几上，从牛二筢子的怀里抱过牛牛，逗起牛牛来。
　　春梅见小米从爹的怀里抱过了牛牛，也随着从豆子怀里抱过了小路生。
　　“前几天我在驴堆集儿上听你们村上的人说，今年你们家磨出了四十几块粉面子，说一块就有一百多斤，这样算来，晒成干粉面儿也近四千斤。一斤粉面儿下成干粉条儿一斤二两左右，眼下粉条子六毛七、八一斤，我合计着今年你们家单是粉条子就三千块钱左右。”牛二筢子招呼着让豆子坐，看着豆子说，“加上你从外面拿回来的工钱，明年春上翻盖房子也不会欠别人的账。”
　　豆子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笑着顿了一下说：“我琢磨着还是会向别人借点儿，我打算一下子把房子翻盖成五间瓦房加两间旁房。五间瓦房我跟春梅住一间，谷子和玉米她们姊妹住一间，蚂蚱大爷一间，正门一间，还有一间放粮食。两间旁房一间做灶房，一间放柴禾农具啥的。这样一合计，估摸着怕是钱还不够。”
　　听了豆子的话，牛二筢子皱起眉头合计了一阵，然后向豆子点头说：“你这样琢磨也是个理儿，既然你这样合计，我还是觉得年前想法儿把砖给备齐了。年前盖房子的人家少，窑场上的砖价便宜。等过了年儿再去买砖，怕是砖价会涨，因为过了正月盖房子的人家就会多了，那样砖价就可能会一天一个价儿。一块砖贵一分钱，那也是千儿八百的差价。这两年的时间，砖价就从三分涨到了五分，一块砖就涨了二分钱。”
　　豆子听着牛二筢子的话，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这两年人们开始有钱了，人们开始有钱了就琢磨着盖房子，砖价也就见风儿涨。年前把砖备齐了，就算是欠着砖场账，过了年儿就算是砖价翻着跟头账，也涨不到咱们已经备齐的砖上。”牛二筢子说，“过了年儿这边要给望秋盖房子，给望秋盖房子的砖已经给备齐了。这两天我再转转砖场，把你那边翻盖房子的砖也给备齐了。”
　　豆子不得不佩服老丈人的算计，他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望秋成亲的时候我也没有赶回来，不知道望秋会不会计较。望秋的房子理应在成亲前盖起来的，望秋老丈人他们家不计较房子不房子的就答应望秋成亲了。”
　　“计较你啥呀？当时你在外面忙着！再说了，在外面给人家干活能跟在家给自己干活那么自由吗？在家给自己干活随着自己的心思，想歇就歇。给人家干活，人家每天都会按着人手安排活计，少一个人就要重新考虑着安排整个一盘棋。”牛二筢子瞅着豆子一笑。“再说了，当时落凤坡金不换他们家急等着娶儿媳妇，也就没啥子计较房子不房子的，反倒催着这边先把他们家闺女先娶了。不管他们家计较不计较，望秋的房子总归得盖。我琢磨着过了年春上把望秋的房子给盖了，然后把家给分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
　　“院子里咋的没看见望秋他们两个人呢？”豆子向院子里来回瞅了瞅，看着牛二筢子问。
　　“两个人去落凤坡了。”牛二筢子回着豆子的话说，“落凤坡那边儿这两天有事儿，他们两个过去搭手帮忙了。”
　　“那怪没看见望秋他们两个呢。”豆子笑了笑说。
　　接着，牛二筢子把望秋成亲的前前后后说了个透彻。
　　“这是咱们老牛家的福气。”豆子应和着牛二筢子的话。
　　“望秋的亲事儿成了，我这辈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牛二筢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爹该享享福了！”豆子笑着说。
　　“想不操心了，可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呀！”牛二筢子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豆子怔怔地看着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向豆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啥子，马上又闭上了嘴，很委屈似的一笑。
　　豆子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老丈人这是心里有啥子心思了？
　　牛二筢子本来想抱怨望春一走就没有信影儿和杨槐花回来也没个招呼，忽地他觉得跟女婿抱怨这些很不合适，马上就闭上了嘴巴。
　　豆子瞅着牛二筢子。
　　“眼前有你和春梅，有小米和望秋他们小两口，这辈子啊，我也算是福气了！”牛二筢子见豆子紧盯着自己，一笑，很欣慰地说。
　　牛二筢子没有提到望春和望夏两口子，这让豆子心里挽起了一个疙瘩。望夏两口子虽说也是牛牛的舅舅舅妈，但从血亲上来说，似乎要比望春和小米离自己远一些。老丈人没有提到望春，是不是望春做得让老丈人伤心了？望春能让老丈人伤心，是不是也会让小米伤心？万一望春让小米伤心了，这样的伤心也会让自己一辈子也不得安生！豆子似乎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里的血管给工地上的混凝土给灌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