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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1-01-15 21:08:11      字数:3143

  田野里一片金黄,微风吹来,麦香扑鼻,整个麦田仿佛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有人说,小麦是地球上最成功的植物。一万多年前,它们还只是一种野草,但现在却到处麦浪起伏。
  人们心甘情愿地成为麦奴,为它松土施肥、除草灭虫。人类的很多疾病,比如腰间盘突出、关节炎,也因此而生。
  小麦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然而它们却一直生活的很好,无论地球上换了多少代人,它们都能好好地生存、繁衍。而它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自身的一部分果实。
  青湖会战留下的废墟上,生机盎然,一片葱翠。一望无际的籽瓜地里,条蔓纵横,已经结上了嫩绿的小瓜。
  德町坐在地埂上,抽着他的“羊棒子”,呛鼻的烟雾袅袅升起,徘徊在头顶。他越来越像个婆婆妈妈的唠叨鬼了,总是往前想。以前的事总是历历在目,眼前的事却过目即忘。
  他非常悲哀地感觉到自己老了,饭量小了,筋骨僵了,气力不足了,人也变懒了。而事实上,他才刚过六十岁。好在劳心的事少了,一觉醒来,又有了气力。
  庄稼人就这么点好处。
  眼下,最小的多苗也娶妻生子,生了一个胖儿子。他的新爹新妈,对他视如己出,而且完全地叫他当了家。多苗种着二十几亩地,以前答应给德町种的十亩地,德町也不要了。因为在青湖里开出来的六十亩地,已经够他忙的啦。
  水荷跟多木过上后,也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叫“秋芦”。秋芦,秋里的芦草,这个名字其实不错。芦草茂盛,意味着风调雨顺。
  现在,德町已经能稍微地想一想水荷了。而在此前,既使听一下水荷的名字,他也会心痛半天。对他而言,水荷已不仅仅是个名字,而成了罪过的代名词。因她而起的伤痛实在太深太深了。
  多林,唉,多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他跳了青湖。那时,青湖还未完全干涸,而现在连镜子大的一片水面也早已不见。老天爷垂怜,总算给他留了个后。跟当年的九丫头一般,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啦。九丫头来信说,一定要把春桃培养成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叫小哥天上有知,安心地过神仙日子。
  这些,都是伤疤呀!永远都不会褪去的。
  多树的媳妇孙巧儿,看起来粗笨,其实心重得很,一点儿都不像她的爹爹孙皮匠。好在身强力壮,一俊遮百丑。唉,罢了!她本来是跟多地般配的,要是当年九丫头换亲换给多地,就十全十美了……
  想到这里,德町突然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这种事也能想吗?他深深地憎恨起自己来。
  这个嘴巴打得很重,半边脸都在火辣辣的发烧,可他还得想下去。多地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不管有多少儿子,只要有一个成不上家,就是当爹的未尽责任,就是没活圆满。
  倒是多粮幸运。那几年,河东一带生活苦焦,一石麦子就能换上个媳妇。多田的媳妇娶的最正规,最风光。花了三千彩礼,动了十桌客,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羡。两年前生了一儿一女。儿女双全,就是好!
  要不是在青湖开出来的这六十亩地,这么一大家子人连吃粮都要成问题。现今,算上德峰叫他种的地,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亩了。放在过去,头上就得戴上地主的帽子啦!不过,德峰说,任何人都不能有当地主的想法,土地永远都是集体的,一百年都不能变。凡是种地的,人人都要明白这个规矩,必须得有集体主义思想,按时按数交纳集体提留,还要为集体的事业出义务工。
  对此,德町完全赞成,而且心悦诚服。但对眼下种什么都要管的做法,他就非常有意见,甚至百般抵触。
  想想吧,要不是连年种麦子,他这么个大家庭,日子能过到这样吗?仓里有粮,心中不慌。这才是真理,绝对不能违背。谁要违背,六〇年立马就来。
  他把这些想法说到会上,德峰也没话可说。因此,在九槐庄家家都大种籽瓜的时候,他只种了一块地。其它地都一如既往种了小麦。
  眼前,籽瓜长势确是不赖。这些年也真怪,种啥成啥!也许是老天爷觉得六〇年亏欠人的太多,给补偿哩吧!这是玩笑话,说正经的,除了精耕细作下苦力,化肥是头号功臣。就说今年,他一共买了八十袋硝酸铵、五十五袋硫酸铵、六十三袋尿素,平均一亩地上了一百三十斤化肥。地越种越馋,离开化肥就不长庄稼。而那头老牛和骡子积下的土粪,他全用在骆驼圈的菜地里了。
  还有地膜。这可是个新东西。镇上派来的农技员说,用它是为了保地墒,促早熟,可又不给详细讲解使用方法,害得好多人家没有及时放苗,把刚出土的瓜苗闷在里头烧死了,又补种了一茬,损失不小。这还不说,更糟糕的是这个东西费水费工,比皇帝的丫头都难侍候。种过的人说,从种到收,得给人家磕够九个头。一开始他还不信,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里暗暗发誓,明年,打死也不种它了。
  “妈妈的!”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开始掰着指头算那九个头:
  头一个头,趴在地里,一粒一粒把瓜籽儿点进土里;
  第二个头,压地膜;
  第三个头,用小木棍,或者索性用手指头戳破地膜,把瓜苗放出来;
  第四个头,等瓜苗长大一点,用土把它们座实,并压住通风孔,防止跑墒;
  第五个头,整理瓜条;
  第六个头,打偏条;
  第七个头,给瓜秧追肥;
  第八个头,把那些宝贝一个一个摘下来;
  第九个头,卧在地里,掏出瓜籽,然后装进蛇皮袋子,搬到平地上去晾干……
  真是三跪九磕呀。要是在金銮殿上倒好,可那是在三伏暑天,毒日蒸腾,又热又湿。一季种下来,没有几个人不得风湿,变得佝腰折背。就是种金子,也没这么辛苦吧。
  夏天里用命换钱,冬天里再用钱换命。这就是庄稼人的命,不认都不行。
  “唉——”德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愿再想下去了。
  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两腿一蹬,不就是遗祸后人了吗?
  他用手拄地,艰难地从地埂上站起来,躬着腰向家里走去。
  多森妈帮梅英做好一家人的饭,正喊叫着孙子孙女。她的头发全白了,眼窝塌陷,目光呆滞,时不时抬手揉一下眼睛。可是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她的眼泪,几年前就全部给了死去的多林,要不是斯琴常回家安慰她,并且给她带来药水滴眼,恐怕也像多林一样瞎了。尽管这样,她已然近于瞎盲,劳累一阵后,连孙子们都认不清楚。
  德町进了街门,听到她大呼小叫,便愤愤地瞪了她几眼,一边在心里骂道,一群白眼狼,就不知珍惜一下这个老娘。饭做好了,还得请哩!
  “赶紧吃饭,吃过有事!”他吼了一声,独自蹲在廊檐下吃了起来。吃完饭,足足等了一个钟头,儿子媳妇们才吊儿浪当聚在院子里。
  “好啦,白米细面吃饱喝足了,反倒没精神啦。我跟你们妈都老了,你们呢,也都有家了。这么大个家,我费尽心血,这些年总算维持下来了。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窝巢虽好,总归得到外头寻食。所以,我就想给你们分家——”
  说到这里,他挤了挤眼睛,觉得有些湿润,接着说:“这些年辰,不分家也有不分家的好处。你们一个一个能成家立业,全靠兄弟们拧成一股绳。若要不然,单枪匹马,谁也成不了事。所以,分家不能分心,这个啥时辰都不能忘。虽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可我没这个能耐了,也没这个心劲了。我怕老昏糊涂,误了你们的前程。俗话说的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所以呢,我就想着得给你们分家。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这样——”
  慢慢的,多森妈总算听明白了德町的意思。但这件事,德町事先根本没有和她商量过。她觉得非常突然,生怕儿子们又要大吵大闹,在媳妇们面前伤了和气,便急忙大声地咳嗽起来。
  德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刹住话头,柔声说:“是这样——你们谁进谁的屋,开个小会。一会儿我说出来,只许儿子们发言,媳妇们谁也不许吭声。啊——”
  多树媳妇孙巧儿,多粮媳妇文秀,多田媳妇鞠花,三个人互相挤眉弄眼。梅英和水荷一声不吭。谁也没有挪身进屋的意思。
  德町说:“你们都不进屋,就是没意见了。啊——”
  大家仍旧一言不发。
  德町喊道:“那就是同意啦!”要在以前,他根本不会这样。
  多田说:“爹,不说就是默认嘛。这个你都不明白!”
  德町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本来以为而且衷心希望儿子们会坚决反对,或者至少也该难受一下吧。媳妇是外姓人,可儿子们都是亲生亲养的,咋会这样呢!
  他伤心地哭了一阵,嘴唇哆嗦,牙齿打架,突然觉得后悔莫及。但是覆水难收,不得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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