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影凌波梦

　　早上去上学，致远执意陪思源。
　　“你怕我走丢了，是不是？”思源开着玩笑说。
　　“我就想陪着你，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最美好的。”
　　思源一怔，致远是个内心极为柔软的人，她动情地拉着他的手，轻声说：“对我来说，遇到你也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
　　“思源！”致远内心大震，一把抱住思源。
　　路过的运货卡车经过见到这暖情的一幕，不停地摁着喇叭。
　　思源推开致远，望着司机探出头来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山坡转弯处。
　　走到学校附近，思源的脚步不觉放慢下来，她疑惑地说：“咦？有人在挖我们种的花生和红薯，向日葵都还没熟，也被掰断了。”
　　她走近仔细看，她和学生种的农作物眼看快成熟了，是什么人这么不讲道德来偷挖他们种的东西。
　　“好可恶！吃了一半丢一半！是谁做的呀？”她气坏了。
　　这时致远呵呵呵笑起来，告诉她：“这是黑熊吃的。”
　　思源大吃一惊，看来致远和村长说得是真的，黑熊下山吃庄稼。致远把思源送到学校门前方才离去。六月的山里，天高云淡，山风轻拂，思源听着学生朗朗的读书声，心情是少有的平静。她的目光停留在对面山坡上的一棵云杉，那棵树静静地生长着，迎着掠过头顶上的白云，对吹过身边的微风微微摇曳树枝，用深情的树荫为身下的绿草遮挡风雨，任由柔曼的细藤攀爬着树身。她看着那细藤仿佛看到自己，她对致远的感情亦如这藤蔓与大树的感情，有诗云，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箷箷。
　　思源在讲台上教数学，她的两眼不时望着第四组最后面的一张课桌，那是王泽崧的位置。王泽崧是个留守儿童，下面还有妹妹和弟弟。上午的课已经过了两节了，王泽崧还没有来，思源心里放不下了。
　　第三节课，思源在上语文课，门外响起一声报告。思源转过身，王泽崧满身是泥地站在门外，他的裤脚绾到膝盖上，两只脚和凉鞋全是泥巴。思源一看到王泽崧那身泥浆，心里没有来由地一痛。
　　“进来吧。”思源轻声说。
　　下了课，思源走到王泽崧桌边，问王泽崧为什么迟到？
　　王泽崧抿着嘴不说话。
　　思源柔声说：“你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老师会想办法帮助你。”
　　王泽崧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思源转了话题问：“你下田插秧了？”
　　王泽崧摇头，许久，轻声说：“拔草。”
　　“拔多少亩？”
　　“五亩。”
　　思源吃了一惊：“五亩？你自己一个人拔吗？”
　　王泽崧点头，他告诉思源，他家里有两亩田，加上大伯大姑的田一共五亩，大伯大姑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的田都交给爷爷奶奶，爷爷身体不好，腿有风湿，奶奶年迈，且有多年支气管病，地里的活都压在九岁的五泽崧身上。听到这里，思源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满十岁，就要承担家里沉重的活计。
　　中午放学，思源到王泽崧家里进行家访。王泽崧的家在村后，有个不大的院子，爷爷坐在院子里编织竹器，各种竹器做得极精致，思源端详着做工精巧的竹器，心里为爷爷的手艺叫好。奶奶身体虽然不好，但把院子和家里都收拾得干净整洁。王泽崧的妹妹不到五岁，弟弟才两岁，五岁的妹妹背着两岁的弟弟在院子的角落喂几只鸡。
　　奶奶做好了午餐，是一锅白粥，一碟萝卜干和半锅红薯。思源和王泽崧一家人坐在一起，她吃着红薯，和爷爷奶奶一边聊天。
　　“家里为什么不养鸭？”思源问。
　　“鸭比鸡贵，鸭吃得也比鸡多。”奶奶说。
　　思源说：“可是养鸭比养鸡好，鸭比鸡更有灵性，有团结一致的精神，讲秩序，会帮主人干活。”
　　啊？王泽崧一家人被思源的话惊呆住了，这话从来没听说过。
　　思源告诉爷爷奶奶，王泽崧一个人在田里干活，不仅耽误学习，还会累坏身体。她有办法能帮助泽崧，那就是养鸭子。鸭子要大批量地养殖，养熟一段时间，白天用玉米粒和粗糠喂养，然后放到自家稻田里进行放养。鸭子不同鸡，鸭子有很强的作息时间，太阳下山，它们吃饱了会自己回家。而且鸭子是天然的除草机，稻田里的害虫也能除尽，省了很多劳力。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钱买鸭子。”爷爷愁容满面地说。
　　“你们不要担心，买鸭子和饲料的钱我来出。”思源说。
　　奶奶乐呵呵地说：“养大了鸭子卖得钱我们再还钱给你。”
　　思源笑说：“行啊。”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两天后是圩日，思源跟几个商贩买了一百只刚褪绒毛的本地鸭，送给王泽崧的爷爷奶奶养。
　　泽崧家里有了这一百只鸭子，感到生活充满了干劲。泽崧一放学，到自家的菜地里摘菜，也到田野里采野菜，切碎拌粗糠喂小鸭。在泽崧一家人精心的呵护中，小鸭茁壮成长，羽毛长出时，整个院子响彻着鸭鸭的叫声。
　　一个晴朗的早晨，爷爷打开院门，泽崧背着弟弟带着妹妹，拿着一条竹竿，站在大门口，嘴里叫着：“下田啰。”一百只鸭子排着队，跟在泽崧身后，鸭子一个跟着一个，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地穿过村子，来到泽崧家的田地，拍着翅膀跳进稻田里，如鱼得水般在稻田里啄食，不到半天功夫，稻田里茂盛的杂草清除干净，稻叶上的害虫也被清除干净，目睹这情景，泽崧的爷爷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太阳下山，一百只鸭子听到小主人的叫唤，纷纷从田地里上岸，每只鸭子吃得肚子胀鼓鼓的，摇着尾巴跟着泽崧，排着队浩浩荡荡地回家。
　　时间一长，这独特的景象成了村里一道别样的风景，全村的人这才知道鸭子除了会在水里玩，也会除草吃虫，于是纷纷让泽崧家的鸭子帮除草吃虫。放养的鸭子大得特别快，两个月后，泽崧家的鸭子开始下蛋，一晚上收到五六十枚鸭蛋，泽崧爷爷挑着鸭蛋拿着集市买，生活慢慢摆脱贫困，泽崧三兄妹的脸上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晚上洗了碗，思源在粮仓整理药材。致远从母亲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卷织布。思源走出粮仓，却见致远在窗户上拉上窗帘，门后也拉上门帘。
　　“夏天到了，怎么还拉这么厚的窗帘？”思源诧异万分地问。
　　致远脸上挂着轻笑：“妈说，山里蚊子多，她见你一边改作业一边打蚊子，心疼你。挂了窗帘和门帘，就没那么多蚊子了。这是自家织的布，透风，挂在屋里不会感到闷热。”
　　思源愕然地睁大眼睛，一时感动极了。锦布上的五彩牡丹富丽堂皇，挂在简陋的屋内顿时让简陋的小屋蓬荜生辉。
　　致远挂好锦布从椅子上跳下来，思源摸着厚实的窗帘，被二婶的手艺所折服。
　　“好漂亮！”她低叹。
　　致远穿上鞋笑了：“妈织得还可以，不过比不上姑婆。姑婆的手艺那才是一个好。”
　　思源瞅着织锦，想像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织锦。
　　“我发现村里人好爱织牡丹，织得漂亮极了。”思源说。
　　致远笑说：“可惜就是没见过真牡丹。”
　　思源说：“从没见过吗？”
　　“从没见过。都是在书上画上见过，现在有电视了，看到电视里有五颜六色的牡丹更感到稀奇了。”
　　她笑了：“山里人只认为牡丹只有红色的？”
　　致远说：“有一首老歌不是唱牡丹吗？我也认为牡丹是红色的。”
　　思源大笑，跟致远聊天，真是让人心情大好。
　　“看你笑得，好像我们是山里的猴子似的，没见过世面。”
　　思源笑得更大声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去捏致远，他痛得大叫一声，一看手臂内侧，又被思源拧红了。
　　“明天又变蓝了，到时又被兄弟们取笑了。”致远无奈地说。
　　思源笑得花枝摇颤，笑声从屋里飞出来，飘在飞满萤火虫的夜空里。　　
　　
　　时间如天上的流云静谧而飞快地悠然而过，很快到月底，学生们迎来了期末考试。思源给学生发试卷考试，王忠英如今也像小学生一样按时来学校，思源从一年级的课程教王忠英。发了试卷，思源坐在讲台看教科书。窗外恍似有人走过，她没放在心上，又把目光放在学生身上。窗外又是一个身影掠过，她一惊，以为是熊，她放下书，走到教室门外，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太阳一如既往地明晃晃地照射着地面。
　　考完试，她收起试卷，原本想留在办公室批改，转念一想，近来有熊出没，她不敢抱着侥幸的心态，还是带回去批改。她和孩子们结伴离开学校，绕过一个山坡，牵着她的一个小男孩告诉她，身后有个人一直在跟他们。思源回头看了看，一个戴着反光镜片头盔的男子骑着摩托车跟在他们身后，距离不到五十米，见思源回头，男子掉头就走。这一走不禁让思源有所警觉，她瞪着摩托车车牌，记住后面的三个数字号码。
　　回到村里，见天色还早，她到药材基地和花圃去看一看。宽阔的药材基地依山而建，村长和几个工人在地里忙碌着；而花圃位于山脚下，整齐的大棚一字排开。大棚前新建起一栋砖房，这是种植园的办公室和仓库。许多的青壮年男子在排队走进办公室与三叔面谈。思源走进大棚，看见致远绾着衣袖，神态一丝不苟地在精心服侍成片的兰花，几个青年男子也在井然有序地工作。她轻轻咳了一声，致远抬头见思源微笑地站在他面前，脸上露出灿若星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