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大庆法王（1）

　　那少夫人缓缓走了过来，拉下中间纱帐，再转过身来，已是松了衣衫，只裹着一个红肚兜，雪白的胳膊露出来，笑盈盈走过来，我只觉得一阵阵发晕，眼睛直勾勾看着，心狂跳不止，手心都出汗了。
　　那妇人缓缓坐在床头，轻声道：“千户大人，怎么，没见过女人吗？瞧你的眼神，都要把人吃进去了。”说着，伸手便来摸我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避开她伸过来的手，道：“高夫人，我和尊夫都是朝廷命官，按《大明律》是不能擅自留宿这里的，适才多饮了几杯，以至于醉卧于此，还请夫人原谅，在下这便告辞！”
　　说着，我站起身来，头晕不止，少夫人猛地一扑，扑在我怀里，险些把我扑倒，我急忙推开她，站起身来，她早已经泪流满面，道：“你，你就这样讨厌我？”
　　我定定心神，道：“夫人休怪，张英一向敬重夫人，视夫人为姐姐，所以，我不敢造次，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说罢，我转身便往外走，推开门的刹那，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我急忙闪开，那门却“哗啦”一声，被打得粉碎，一人舞动着龙头杖又砸向了我。
　　我酒劲全消，侧身让开，喝道：“什么人？”那人骂道：“小子，你好不识抬举，我家小姐看上你，你还这么对待她，今晚你就待在这里吧！”说完，又是一杖。借着灯光，我看清这个人是个老者，一脸横肉，龙头杖舞得嗡嗡作响。如此打斗，竟然没有人过来，我心知不妙，本想夺路而走，那老者却缠着不放，我有些生气，拔出短剑道：“你再让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者哈哈一笑，道：“锦衣卫三脚猫的功夫，爷爷怕你不成？”说着，抡杖便砸，其实我早已看清他的招数，不过是砸、扫、搥，有几分力气，招数却是笨拙，待他龙头杖下来，我短剑压住杖柄，顺势一脚，正中老者左胸，老者松开龙头杖，倒退了几步，强挺着没有摔倒。
　　我踢开龙头杖，看一眼老者，道：“得罪！”转身便出了院子，高迁不知何时提着灯笼过来，连连陪笑道：“大人，大人，这是我家老护院，人老了，有些糊涂，大人不要生气！”
　　我看见不远处有许多人影晃动，怕再耽隔了，会有不测，收起短剑，道：“看来今天是鸿门宴，高总管，多谢你的好意，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今天的事情，也就算过去了，我不会追究，就此告辞！”
　　高迁还要说话，我快步如飞，早走了出去。迎面奔来两个壮汉，伸手拦我，我冷笑道：“高总管，有这么待客的嚒！”说着话，呼呼两掌，推开二人，待我出大门的刹那，两枚星镖打来，我听得真切，就地打了一个滚，躲过星镖，身后有人冷笑道：“你的身手不错，只可惜，你投错了门，如果哪一天想开了，就来这里找我们，江湖水长，后会有期！”
　　接着，大门“咣”地关上，只剩下我愣在那里。
　　我虽然满腹疑惑，却不敢久留，急忙往治安司走，只不过四处一望，不由得暗自叫苦。这里我从来没有来过，十分的安静，甚至有几分诡异，除了紧闭大门的高府可以看见些许灯光，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原来这里只是一座孤宅，周边连住户都没有。
　　我当然不能回高府，但往哪里走，我还真不知道，看来，高迁坐轿子是有预谋的，我一面自责，一面寻找可以参照的物件。可惜，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看不到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尽快找个地方，等天亮了，就有办法了。我决定顺着高府门前这条道往前走，因为我担心他们有埋伏。
　　我放轻脚步，沿着高府高高的围墙，摸索着往前走，而脚下这条路，开始是青石路面，但两边却没有人家，只是黑压压的大树。继而，路面变成了黄土路，到后来，两边更是庄稼地，路也越发难走。更为甚者，蚊子多了起来，我不得不用手驱赶，而天气闷热，让人很快就一身汗。
　　我暗自悔恨自己冒然来到高府，更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以至于现在在哪里都不清楚，万幸酒里没有下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心中却也奇怪，这高府究竟怎么回事？待明日一定要调查明白。大约半个时辰，我走的磕磕绊绊，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声起，继而看见远处有人打着火把奔来，看样子，有十几个人。我赶紧躲到路边的草丛里，手里攥着出云剑，紧张地盯着路面。
　　那伙人很快便赶了过来，俱是黑衣汉子，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拿着火把，马背上带着各式兵器，只是都蒙着面纱，根本看不清人脸，这些人飞奔而来，到我附近，忽然拉住了马，我心中一惊，莫非发现我了？为首一人道：“这里荒无人烟，前面便是护国寺，按说不该从这里走！”有人附和道：“但我们在前面的弟兄，确实没看见人过来。”我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贸然走那边，那人似乎叹了口气，又道：“赵公子不高兴，我们不得不来看看，按说人家也是客人，我们找到了，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听说此人有些功夫，一旦动起手来，伤了人家，薛姑娘再不高兴了，我们可就里外不是人了。找不到也好，兴许这小子从别的地方跑了。”
　　“陈兄说的是，我们也转了好久，回去复命吧。今天若不是赵公子来，我们才不出来呢！大家连日劳乏，真该好好喝酒歇息。”这些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调转马头，竟然回去了。
　　我趴在草丛里，半天都没敢动弹，直听得附近有青蛙叫声，我才起来，听他们的口气，这些人应该是一伙的，至于什么薛姑娘，想必是高夫人，赵公子何许人，我不得而知，但在高府，打出流星镖的人，功力非同一般。
　　若说护国寺，我心中一亮。那里是大明僧录司所在之处，距离西华门不算太远，虽然有些偏僻，但也算有个方向。更为重要的是，如风大师就在那里，我自然能回到锦衣卫。
　　想到这里，我决定继续往前走。只是脚下的路太难走，确切讲，就是一条羊肠小路，估计平时也没有多少人走，万幸是沙子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我也能走，后来才知道，这里是干涸的河床，若在汛期，便是一条大河，今天雨水少，我误打误撞，走了出来。
　　待我上了河床，果然看见一座雄伟的寺庙，门口挂着灯笼，让我信心百倍。浑身早已经湿透，我不敢大意，匆匆往前走。眼前渐渐有了路，我疾步向前，不多时，便到了护国寺门口。
　　我刚一上台阶，一个小和尚走出来，单手施礼，道：“施主，这里是僧录司，闲人免进！”我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其他人，低声道：“我来找如风大师，麻烦小师傅通禀一声，就说锦衣卫张英求见！”
　　小和尚上下打量我几眼，转身进去。不多时，便看见如风大师跟着小和尚走过来，我忙迎上前去，如风大师吃惊地看看我，双手合十道：“张大人，您怎么深夜来此？”我道：“快给我换身衣裳，我都湿透了。”
　　如风大师点头，赶紧让人准备清汤，让我洗个澡，又拿来一套干净的僧衣，道：“贫僧这里没有俗家衣物，大人对付着穿吧！你的衣服已经让人洗了，天亮就可以换上。”
　　我自然不能挑剔，穿戴好僧衣，如风大师瞧瞧我，笑道：“大人果然是佛门中人，举止和沙弥差不多。”我忙道：“千万使不得，我六根尚在，吃不得佛门的苦。”
　　如风大师呵呵一笑，请我坐下，小和尚送来茶水，如风大师请我吃了，又让小和尚去外面，方才问我怎么到了这里。我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如风大师听了，面色凝重，半天才道：“你可能去了圣母教那里。”
　　圣母教？我不禁纳闷地说了一句，如风大师点点头，给我讲了它的来历。说的却是元末的明教英雄韩山童、刘福通，他们首倡大义，黄河起事，号为红巾军，建国大宋，天下随之烽烟四起，只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后来，韩山童被俘而死，刘福通拥立其子韩林儿为主，与元军作战。太祖皇帝也加人其中，几年之后，势力不断扩大，直到占了应天府，建号吴王。而天下英雄，共遵韩林儿为宋主，刘福通尽力辅之。太祖皇帝占据大半江山，派廖文忠去迎接韩林儿、刘福通过江称帝，不想中途船沉，君臣俱没。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太祖皇帝做了天子。大抵是太祖皇帝出家为僧，对于佛教有几分敬仰，加之元末红巾军起义，借的是明教的名声。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国号就是大明。
　　太祖皇帝想善待韩氏、刘氏后人，却遍寻不到，而明教更是远走西域，再未踏入中土。只是悄悄兴起的白莲教，近些年来愈演愈烈，据说为首之人，就是刘福通后人，他当年就是以白莲教头目名义加人明教。
　　而朝廷从太宗皇帝开始，禁止佛教、道教之外的门派传播，有违法加人的教徒，一旦发现，必将严惩。只是年代久远，到了近年，乌斯藏喇嘛教早已步入中原，连皇帝都信奉，而白莲教虽然没有公开恢复，但教内分支圣母教，悄然现身。
　　圣母教有教主一人，左右祭酒二人，东西南北中护法五人，护法之下又有四旗，按星宿分东西南北，旗下又甚至堂主，势力渐渐扩大。
　　听了如风大师所言白莲教，我想起那朵莲花来，不由点点头，道：“只是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而且我还救过他们的人，他们为何难为我？”如风大师亦是不解，道：“日后你要多加小心，这些人贫僧虽然没有接触过，但听说所做的事情，却是歪门邪道。”
　　我瞧着这里较为冷清，不禁问道：“大师，你这里是大明的僧录司，怎么这样冷清？”如风大师听了，收敛笑容，道：“嗨，一言难尽，只怕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换主人了。”
　　我非常吃惊，忙问怎么回事？如风大师倒也不加隐瞒，原来是那正德皇帝，喜好喇嘛教，招募来几位大喇嘛进宫，一番交谈后，愈发喜欢，直接入了门，自封为大庆法王，因为是皇帝，不可能真正剃度，便有一个大喇嘛名唤班丹的代为出家，这班丹是皇帝替身，自然有了地位，手下弟子在京中甚为跋扈，昨日来护国寺，竟然要做大庆法王潜邸。如风大师乃是弘治皇帝替身，自然不肯相让，险些动起手来，对方知道如风大师有本事，领人先撤了。
　　如风大师担心明天这帮人还得来，自己固然有本事，只怕他们人多势众，又有皇帝做后盾，恐怕自己在这里待不长。
　　我想想道：“大师，按说您是先帝的替身，而且当今皇上孝顺，何不找人疏通疏通？”如风大师苦笑一声，道：“贫僧虽然掌管天下僧侣，面上风光，其实还是区区五品官，没有太多人在意的。当今皇上轻易不会见到的，若说找人，只有三个人可以说动皇上，可这三个人，贫僧也是很难见到。”
　　“哪三个人？”我不禁问道。
　　“当今皇太后，刘瑾公公，邱成公公！”
　　按说如风大师上次来锦衣卫，和许多人都很熟悉，却没想到事到面前竟然也无可奈何，或许如他的话，像吉茂通和我一样身份的人，都敢和他开着玩笑，想必也不是太尊贵的人。我瞧他愁眉不展，心中不免同情：“何不找田公公试一试？”我想到田凤安，如风大师轻叹一声，道：“西厂刚刚恢复，田公公、江公公都派出去外地了，一时半晌回不来。”继而低声道，“你也知道，贾公公回到京城，可谓年少得志，没两个月，就把田公公、江公公赶走了，他们关系向来不好，贾公公是刘公公的红人，一般人是动不了的。”
　　原来如此，那日江河到我那里，让我帮他找猫，后来又不了了之，原是去了外地，想必是得罪了刘瑾。又听如风大师道：“如今刘公公准备施行新政，其中一条，就是要裁撤寺庙，减少供奉。贫僧不敢大意，已经先把僧录司的编外人员，统统裁撤，如今偌大的护国寺，几乎没有闲人。可这些喇嘛大咧咧来，便要占了这里，贫僧确实心有不甘。”
　　我点点头，道：“这里也是国家官署，怎么能说搬走，就搬走呢！大师不必忧虑，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正说时，外面传来喧哗之声，不久，小和尚匆匆进来道：“师父，那帮喇嘛又来捣乱了！”
　　如风大师叹口气道：“这些人真是不讲理！”我道：“已经是夜深人静，这帮人还来闹事，太跋扈了吧！”如风大师急忙出去，我也跟着过去，耳听得噼里啪啦响，继而看见十几个喇嘛冲了进来，砸坏了不少门窗，护国寺内的五六个和尚只能远远看着，不敢上前，如风大师走了过去，道：“阿弥陀佛，诸位都是沙门中人，如何做此荒唐之事？”为首一个中年喇嘛，一身酒气，晃着身子过来，道：“和尚，别和我说这么多废话，明天赶紧搬走，否则我们进去，都给你砸了。”
　　我一听，这哪里是佛家弟子说话，而且口音汉人无疑，我走上前去，上下打量几眼，这人身材魁梧，却是汉人无疑，再看其他人，也是汉人，我不禁笑道：“你们是喇嘛？”
　　那人听了，瞧瞧我，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我是法王架下弟子晦暗，你滚一边去，否则便是找打！”
　　说着，伸手便来推我，我侧身让过，脚下轻轻一绊，这晦暗本来喝了酒，而且使了很大力气，重心向外，我这一绊，早已是踉踉跄跄，“扑通”摔倒在地，如风大师刚要伸手去拉，晦暗早已经大喊道：“给我打！”
　　早有五六个小喇嘛奔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兵器，看样子是有备而来，我不敢大意，从靴子里拔出剑来，道：“你们谁敢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