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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斯文扫地(三、四)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01-07 09:21:53      字数:4532

  柳三变点点头,继续道:“杨夫人扭捏地对夏竦说道:‘你再细看看这‘清’字三点水,和旁边这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字有何不同。’夏竦又仔细琢磨:‘果是有点区别,这更像是个草书的‘言’字旁,’嘴上说到‘言’字,夏竦也恍然大悟,大笑着指着满面酡红的夫人道:‘你呀你呀,真是又想当那什么又想立牌坊,我们夫妻之间有话何不直说。’”
  柳三变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众人催促道:“七哥接着说呀。”柳三变一笑道:“还说什么?完了。”
  完了?众人不解其意,连道:“这算什么?没意思,没意思,罚酒罚酒。”
  忽然一个歌女脱口而出:“请一一!杨夫人原来是为的这个。”她拉着长声大声地喊出这两个字,猛的闭住嘴,得意的神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众人先是一愣,互相看了看,接着便是炸雷一般哄堂大笑,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有的眼泪流了出来,有的甚至捧腹笑倒,连呼“肚子疼。”
  那女子才知上了当,饶是平日声色场中的老手,在无意间大声地说出这两个字来,也禁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血往上涌,脸若桃花,她一脸愠气,用手捶打着柳三变:“都是你坏,都是你坏,给我个套让我钻。”
  柳三变笑着辩解:“这个却赖不得我,平上去入乃是我辈基本常识,这两个字应发平声,谁让你用去声了。”
  又有一女调侃道:“她也没有搞错,这正是她平日最擅长的。要不别人怎么没想到,亏她想得出来。”
  柳三变止住众人道:“这个太长了,不叫笑话了,算是讲了个有趣的故事吧,再说两句就完了。杨夫人红着脸退入卧室,夏相这里好一阵剧烈地咳嗽,上来两个小丫环赶忙为他捶背抹胸,好一阵子,夏相气血才平复。再看两个小丫环也已是脸涨得通红,原来是方才一阵的手忙脚乱,又加上始终憋着不敢笑。小丫环将夏相推推搡搡地送到杨夫人房里。”
  这时,众歌女才止住笑,一个歌女坏笑着问柳三变:“送入房中待怎的?”柳三变道:“笑话讲到这儿已是画蛇添足了,顺着香香讲的笑话,当然应该是‘少妇变疯妇’了。”
  柳三变等大家笑够了才道:“笑话说完了,说点题外话。其实这也怨不得杨夫人,旷男怨女,人之常情,何况杨夫人刚刚四十出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古礼:女五十而不御,也就是说女人五十岁以后,男人不与之同房不算违礼,否则男人便不在理。皇帝后宫嫔妃如云,尚且要照顾到方方面面,这才合于礼仪,像那唐明皇三千宠爱在一身,那是严重违悖礼法的,所以那杨贵妃才招人恨,落了个可悲下场。卿大夫的妾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也就是说卿大夫的妾,必须五天轮上一次同房。而且这还是说的是妾,夫人即使满五十了,只要是同房,仍要独享专夜。士人有妻妾的,妻子必须专夜,妾则不能专夜。夏相以妾为专夜,不合礼仪,理之屈在夏也。再有,看这书法上的闲章,也能看出杨夫人是个才女,表面看是请求你看看我悠悠的心事是什么,其实杨夫人最后的意思是,这事我不说,你看都多久了。”
  柳三变讲到这儿停顿下来,不欲再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他真怕众歌女再把她们经历过的床第之事露骨地讲出来,这既是她们的强项也是她们的最爱,这酒楼大厅里人员很杂,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传出去,他柳三变本来就遭人垢病的评语还要加上“下流”、“混乱”、“淫词秽语”等字眼。
  他虽然已经决定自暴自弃,放浪形骸,现在于他可说是斯文扫地,但内心深处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即使在欲望横流的环境下,他也仍在有意无意的保护自己不要堕落到无底深渊。
  尽管他知道自己在士人心中形象不佳,表面上他也装作不在乎,但私下里他还是很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的,特别是有北里歌女在场的情况下,因为这个时候场面最容易流于低俗。
  他有些后悔讲了刚才的段子,他想往回拉一拉,复又一想,刚才讲的“古礼”那一套谁听得懂啊,也许不会招来什么麻烦。但是后悔归后悔,尽管他平时小心加了小心,还是因这件事种下了祸根,你想呀,这些歌女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她们专爱嚼舌根传闲话,讲些段子。柳三变这么精彩的段子能不让她们逢人便讲?这事很快便传到夏竦耳中。
  看着众女子欲求多多的眼睛,柳三变反而正经起来,口风一转道:“好了,刚才的话题打住,咱们玩笑话归玩笑,下面我给大家讲一些知识,对于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人都有老的一天,不可能总凭着年青漂亮开放来挣钱。我不是来说教,我在世人眼中比你们强不到哪去,和你们在一起,我感到安心轻松,同病相怜。话正好说到这,我就讲解一番。‘悠悠我心’这句话出自《诗经·郑风·子衿》,这首诗共分为三段,每段四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诗中写的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在城阙等候着情人。她望眼欲穿,就是不见情人的踪影。她着急地来回走动,不但埋怨情人不赴约会,更埋怨他连音信也不曾传递。她唱道:你这身着青衫的士子啊,你那潇洒的身姿搅动我的芳心无法安宁。纵然我没有勇气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能主动给我捎个音信呢?害得我日日夜夜思念你这如佩玉般的君子呀,虽然我没有去找你,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来看我?我守候在城墙上彷徨慌乱,望眼欲穿,一天见不到你的身影,就像捱过三个月那么漫长。
  ‘悠悠我心’后来又见于曹操的《短歌行》,他在诗里表达的是思慕人才的渴望心情。你们听我朗诵这首非常有名的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操慨叹人生的苦短和无常,他说人生短暂得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经不起日光照耀。然而曹操是个绝对积极进取的人,他不愧为古代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把诗经中的这几句诗赋予了新的意境。感慨归感慨,曹操是一代枭雄,他绝不是为了伤春悲秋而活着的人,他在诗里强烈地表达了自己求贤若渴、建功立业的万丈雄心。他用一种委婉含蓄的方法来提醒那些‘贤才’:我纵然求才若渴,然而事实上天下之大,我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找你们;就算我没有去找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主动来投奔我呢?”
  
  四
  听着这厅里如此热闹,大厅里的男男女女早已三三两两的走了进来,跟着一起笑一起起哄。当听到柳三变讲历史故事和诗词时,人群慢慢平静下来,饶有兴趣地听着,喧闹的厅堂显得异样的平静。
  柳三变倒不是有意卖弄,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太过平常。他已经习以为常,平时词中用到了典故,他必要给人讲解得清清楚楚,而不是故作高深或者不屑一顾。这就是柳三变的过人之处,宽仁敦厚,这是他人没法比的。
  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锦衣华服,满身饰品,一脸傲气地道:“你讲这些没意思,对着伎女讲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多无聊,这无异于对牛弹琴。伎女嘛,她们就是干那个的,你让她们多记点荤笑话,讲给客人听,客人高兴了自然给的缠头也多。这位老爹是干什么的?上这青楼还装的哪门子文雅,爷上这儿来就是为寻欢作乐来的。我讲一个荤的,要讲这个我在行,我肚子里没别的,都是这玩艺。”
  众人听他叫柳三变“老爹”,连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都不知道,都禁不住发笑,听他讲下去。
  香香的一个姐妹见有人插进来,有些扫兴,她赌气地道:“就你肚子里那点杂碎,还不是上伎馆里听来的,要讲那些玩意儿,我们谁不会,还轮得到你到这儿卖弄?你要有本事,你也讲个雅的笑话给我们听,能逗大家一乐就算你能。”
  少年眼珠一转,嗞牙一笑道:“既然姐姐这么小看我,我就给你们上个雅的。”少年边说边走到那个歌女身边,就势在她胸上抓了一把,嘻笑着走开了。
  “我听说这汴京城里有个大官,廉洁清贫,在自家后院里种荽茎,收成以后腌咸菜用。他听卖种子的人说,种这种菜必须边撒种边说亵语,亵语是文词,说白了也就是说脏话,这样蔬菜才能长得好。也不知道卖种子的这位说的真有其事呀,还是看出老先生呆板,故意调侃他,反正是难坏了这位老先生。亵语,说白了就是那边那位先生填词时常用的那种粗俗语言,当然是更粗俗了。”他边说边指了指柳三变,“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听了半天了我还听不出来?”
  “住嘴!少扯别人,再要胡说撕你嘴!”众歌女怒道。
  “好好,回到正题,”他嘻皮笑脸地继续道:“这位老先生平生只读圣贤书只说之乎者也,脏话哪里说得出口啊,不说又不行,怕这菜长不好,只得边撒种边嘟囔:‘种子种子你听好,人伦之道不可少。’反反复复就这一句,种到一半,有客来访,老先生终于解脱了,长出一口气,叫过大儿子接着种。这个儿子更是一个脏字也说不出,急得满头大汗,最后边撒籽边说,‘老爹全说了,老爹全说了。人伦之道不可少,老爹没少行人道。少了肯定没有我,也没小妹和三少。’”
  少年说完道:“这个可乐不可乐?要是不可乐,我这儿还有。”
  一女子问道:“结果呢?这荽茎长得怎样了?”少年坏笑道:“结果?结果这荽茎长得可茂盛了,水灵灵的跟你们一样。”
  这时候众歌女才醒过闷来,“这小子不是东西,变着法儿地骂我们是淫种。揍他!揍他!”
  少年嘻嘻笑着方待跑,早已被众女子按倒在地,一阵撕掳,瞬间被剥光衣服。
  少年被两个彪悍的看门人架着扔到门外大街上,有人将一件外衣扔给他,他慌忙拾起来遮住下体,跳着脚地大骂:“你们小心点,敢惹太爷我,我爹是县马,回去告诉我爹,抄了你这破伎馆。”
  街上有人大笑:“县马是什么玩艺儿?”
  少年狂吼:“你好大胆,敢骂我爹,我爹说了,皇上是老大,他就是老三。”
  围观的人更哄了,“那谁是老二?”“当然我娘是老二。”
  外面这一闹,众歌女有些不安心,本来只是开玩笑,若要因此惹出麻烦就不好了。有的就问:“谁知道县马是什么官?这小子肯定有来头!”有的说:“赶紧把衣服、东西还给他,打发他走了算了。”
  听到“县马”两字,柳三变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听着挺熟悉的,是听谁说过?
  要知道文人特别是名人比什么?比的是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如果在公众场合被人问住了,那是要大跌身份的。
  噢,想起来了,县马一词不是出自哪本书里,是在一次酒会上猜的谜题。欧阳修出的题目,问什么是县马,并说他也只是听人说起,并不知道真实意思,今日谁说的在理谁就算赢。于是,有说这个有说那个的,酒也顾不上喝,争得很激烈,最终统一了意见。
  想通了,柳三变赶紧安抚众人,道:“不用怕,这种人不用理他,把东西扔给他就行了,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到汴京城来撒野。我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了,张嘴闭嘴‘我爹是什么’,就差直接写脸上了。乡下来的小混混,不知天高地厚,到了京城还要抖威风,充大个儿。放眼这东京街上,十个人里有一半都比他爹官大。到了京城还撒野,可见在当地为非作歹惯了。”
  “你怎知他是乡下来人?”柳三变笑道:“你们没听他说‘他爹是县马’?这种人无知,看话本看多了,听说皇上女婿叫驸马,州府长官的女婿叫郡马,想当然的他认为自己的爹是县太爷的女婿,就叫县马了。他见戏里的驸马权势又大,又能花天酒地任意胡为,县马肯定也是这样。这种人在地方上欺压百姓、为害一方惯了,到了京城也不知收敛。你们告诉他一会儿送他到开封府,他就软蛋了,因为戏里的驸马爷都怕开封府。”
  街上的人听明白了,围着少年嘲笑起哄,“噢噢,原来县马就是知县老爷的女婿,你是县马的龟儿子,那你就是知县外孙子了!噢噢,龟儿子!噢噢,龟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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