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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放浪形骸(三、四)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12-31 10:18:12      字数:7312

  三
  一场大病让柳三变在昏昏沉沉中想了很多,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怎样过不是一辈子?何必自寻烦恼,得过且过,得乐且乐。为这一点浮名值当吗?他下决心索性放纵一番,让世人都看一看他柳三变有这个本事和资本。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我岂止要换成浅斟低唱,我要换成痛饮狂歌,让世人都看到听到我柳三变的才情、豪情和狂放。
  沉寂多日的柳三变,终于走出了他那孤独的小院。虽然前途一片渺茫,看不到光明,看不清道路,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人也还是要活下去。于是柳三变将耻辱、悲伤、茫然、困顿诸般情感强压于内心,走出家门,接受这无奈的世界。
  既然做出决定,便付诸实施,这一日,他终于答应了京城名伎师师的邀请,让鸨娘李玉引领着来到积翠楼。
  事情还应从前些时说起。自从临轩放黜后,柳三变在熟人面前虽然外表上还和往日一样表现得沉稳谦和,但打心底羞于见人,特别怕人问起为什么遭黜,因为他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故此,他只与虫虫、瑶卿、秀香等几个歌女偶有来往,见面也只是到小饭铺吃个饭喝几杯酒了事,心情沉重了无情趣。瑶卿与他谈词请他填词,他敷衍了事;虫虫唱曲,他也只是默默听着不置可否,再无了往日酒席上那种诗酒豪纵、飞扬跋扈的气魄。
  以至气得虫虫恨道:“想不到你柳七竟是如此不经事,亏得你还要在填词这上面要做‘白衣卿相’,这点打击就经受不住,难道除了作官就真的无路可走?真让人看你不起。”此后有几天虫虫再未答理他。
  又过了几天,鸨娘李玉竟约他喝酒,说是当下汴京城最红的歌女师师定要见你,一再嘱咐要请你一叙。并拿出百两银票给他,说这是师师为表达对你的敬慕之情和诚意,请你喝茶的,当即被柳三变一口回绝。
  此后李玉又与他见了两次,一再提及此事。柳三变才知道原来师师就是在积翠楼羞辱自己的那个艳女,师师事后很后悔,托李玉向柳三变表达歉意。
  李玉向柳三变介绍师师其人,这是当下汴京城里第一等的歌女,人长得艳冶绝伦,风情万种,精擅琴筝,又通文墨,性情开朗。自然了,像她这样的歌女身价不菲,等闲官绅家堂会请她不动,但她又有一样好处,不是只认钱的主儿,她对自己喜爱之人往往出手豪阔,情愿倒贴。而柳三变听了却不买帐,他还清楚的记得被黜那天曾遭到师师白眼,应该和黄算盘一样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角色。
  听到李玉说师师对她喜欢的人“情愿倒贴”,柳三变更是一腔怒气道:“谁希罕她倒贴?凭我柳七还要靠女人包养不成。”
  李玉一听说岔了,正伤在刚刚自尊心受创伤的柳三变心上,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也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你虽然整日混迹于脂粉场中,但与那些惯常在脂粉群中讨生活的人不一样。你是真正的读书人,再不济你也是郎君领袖、艺苑班头,这些歌女们谁不得靠你的施舍,才能过得好。再说了,放眼这汴京城,有几个当红歌女不是你捧红了的?”
  柳三变知道师师与虫虫、瑶卿等不是一路人,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是听了李玉所说师师的渴慕之情,想到那天积翠楼她的态度,竟与现在前后判若两人,便也想会会她。他既然作出决定要自甘堕落,那就拿这个京师名角开开心。
  终于当他想开了时,决定会一会这个师师姑娘。
  谁能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反正此后柳三变的名气一飞冲天,此前名气虽然大,但不可与现如今同日而语。“奉旨填词柳三变”、“风流浪子柳七郎”等等头衔越来越多越叫越响,只是“放荡”、“无行”、“聚众淫乱”、“少德”等等负面评语也越来越多。
  到了此时,柳三变也只得自暴自弃,笑骂由你,我自为之,方才体会到“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真是肺腑之言。你若不抱着我行适我素的心,光听这骂就能把你气死。
  这一期间,柳词和柳三变本人的故事像长了腿一样传播极快,这东京汴梁乃是全国商贾辐凑之地,又是各国朝贡中心,以柳三变之名填的词伴随着这些商人、官宦、使节、商品不胫而走,以至到西夏的使臣回到朝廷向皇帝禀报:“一路之上,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皇上听后一方面是欣慰一方面是担心,欣慰的是词这种文学体裁经柳三变个人的魅力传播四方,影响越来越大。担心的是朝堂上下对柳三变的评论更是不佳。
  刚一登上小轿,李玉便对柳三变动手动脚,说是你今日去积翠楼必定玩得痛快,快活过后不要忘了我这“媒人”,以后要好好的谢我,边说边往柳三变身上靠。
  积翠楼不愧是京师第一伎馆,这是专门的伎馆,不同于一般歌楼酒肆以饮酒吃饭唱曲为主。宽大的厅堂装饰华丽、富丽堂皇,只是在柳三变看来透着俗气。别人家的酒楼饭店为了标榜高雅,挂的都是青绿山水、四季花鸟,这里的墙壁上挂着的画作都离不开“贵妃出浴图”、“夏姬归宁图”这样的题材。
  大厅一侧正上演艳舞,柳三变驻足观看。
  那边李玉正对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鸨娘十三娘交代事情,嘱她照顾一下柳三变,自己那边还有场子需张罗,言罢匆匆走了。
  翠帘高卷,灯烛明亮,台上四名妙龄女郎正在轻歌曼舞,分穿不同颜色的纱衣,穿插飘逸恰如彩蝶一般。
  柳三变眼睛适应了室内光线,才发现跳舞女子的纱衣下几乎什么都没穿,有的还能透出红色的肚兜。朦朦胧胧、似有似无。
  他正看得聚精会神,十三娘自身后贴了上来,娇声道:“柳郎可好?我叫十三娘,以后还要多承你关照。”
  柳三变扭头见这鸨娘,年龄不大,身材姣好,柳眉杏眼,脸若桃花,心中暗惊如此年纪就做了鸨娘了,开了这样大一个场子,定是有人背后撑腰。柳三变笑道:“你这积翠楼果真与别处不同,较之他处更放得开。”
  十三娘道:“那是当然,你不看来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豪商巨贾、官宦子弟,特别是外地来京的有钱有势的人更是慕名而来,到这里一掷千金,只为的这艳舞。在这积翠楼,歌女的唱功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须能放得开才行,这舞蹈只是寻常表演,一会儿你进了包厢就全清楚了。这里的唱曲基本上是嘌唱(嘌:音票),不同于别处的轻歌曼舞,嘌唱讲的是轻盈快捷,唱的令曲小词皆是淫冶之声,像你前些时在这里填的那首《菊花新》,你当时称为艳词,在别的酒楼也许有人指责你俗,在这里那是最高雅的了。”
  十三娘靠在柳三变身上喋喋不休,眼角含春,娇美的身躯散发着火焰。
  柳三变一指一个粉衣女子,见她纱衣下透出水绿的亵衣,道:“那女子纱衣下面好像只穿了件小衣?”
  十三娘笑道:“那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演艺人嘛,穿什么都行。”
  柳三变打趣道:“这个自然,你等演艺人,什么都不穿也行。”
  十三娘莞尔一笑:“要说柳七郎就是不同一般,眼光独到,说话爽直,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十三娘指着另一黄衣女子道:“你好好看看这位姑娘,她叫心娘,色艺双绝,舞技出众,人性、脾气又好。今日不行了,改日你要会会她,一定会让你心情舒畅心满意足。”
  柳三变细细端详这跳舞女子,见她白晰清瘦,身材颀长,腰肢纤细,金黄色的纱裙更衬出肌肤的绸缎样的光洁。女子边舞边唱,舞姿曼妙,歌喉清丽,唱的正是自己率性而作的那首《菊花新》。待到唱罢,舞蹈也到了高潮,几圈眼花缭乱地旋转,那纱裙有如粉蝶翅膀向上飘起,线条优美的身段几乎完全展露在观众眼前。
  台下坐着的七八个纨绔子弟兴奋得拍掌叫好,金银锞子、珍珠玉翠,纷纷抛上台去。柳三变艳羡道:“白居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不道今日在这汴京城中得见,令在下大开眼界。”
  十三娘笑道:“居然还有能让赫赫有名的风流浪子柳七郎开眼的时候,这说出来也没人信。不过一会儿你到了包厢里,见识了师师姑娘的手段,你以后就见怪不怪了。你再说大开眼界,我就信了,现在你这样说,我只当你是在敷衍我。”
  两个人说说笑笑上到二楼,来到一间包厢门外。
  十三娘方待推门,旁边一间包厢门开了,走出一艳丽女子,来到二人面前娇滴滴道:“听说柳郎今晚光临积翠楼,我毛遂自荐前来还债。”
  十三娘道:“安安你在说什么,还谁的债?”
  柳三变一看之下,却原来正是那日为自己解围的女子,心存感激道:“原来是安安姑娘,那日之后我没再来,责任在我不在你,何来还债之说。”
  安安笑道:“谁的责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原答应陪你一晚,你也应允了,却不料你一去不返,失之交臂。说是还债也行,若说索债也可以,总之今晚定要了此夙愿。”
  十三娘解劝道:“话虽如此,只是今日柳兄专程为拜访师师而来,没有时间陪你。改日请柳兄再来还你这风流债可行?”
  安安待要说话,面前的两扇门突然打开,莺声燕语送入耳中:“像七哥这样有人缘的高雅客人,从来不愁没歌女巴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再多一只也没什么,七哥不会介意的,安安妹子进来吧。”话音一落,柳三变见一女子,体态婀娜,绣服华丽,正是万人追求、号称大宋第一名伎的师师。
  再看师师身后,绣座上还坐着一个女子,此时也盈盈起身,却面熟得紧。
  
  四
  十三娘将柳三变推向师师怀里,簇拥着进入师师闺阁。
  此屋甚雅,较之外面厅堂别有洞天,珠帘翠幕,绿绸窗帘,红床绣被,四壁挂山水名画。十三娘叮嘱几句便自行退出,室内只剩下柳三变独自面对三个女子。
  那第三个女子原来竟是在矾楼时见过的香香,柳三变再也弄不明白,几个月间,一个下等歌女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第一伎馆的名伎,这样的野鸡变凤凰简直胜过考场上的鱼龙变化,他甚至想到王拱寿中状元倒与此不相上下。又想到被黜当日自己落毛凤凰不如鸡的惨状和今日野鸡变凤凰的香香,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虽然香香简单说了原因,柳三变也没听明白,终究无法相信。
  也许是因了身份的改变,自信心的增强,香香的面容开朗了许多,人也变得漂亮了。看来人们的境遇、遭际可以很大程度上改变人的外貌和精神气质。
  桌上早已摆好做工精良的杯盘碗箸,精致爽口的小菜,浓郁醇香的美酒,金灿灿的铜盆下罩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再看这奢华的锦帐、高等的地衣,华丽步障后面那少有的宽大床榻,以及壁上的名人字画,几案上的汝窑瓶罐,一切是这样地令柳三变感到人生的困惑,李玉的劝慰是多么的恰当。
  李玉说:“圣上在你试卷上亲批‘且去填词’,如同钦点状元一样,明说你就是词中状元,说明皇上心中有你。柳兄何必如此烦恼呢?瞧你这眉头紧锁、形容憔悴的样子,让人心疼。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既到了这温柔乡里,何不及时行乐呢?”
  柳三变又想起《庄子·盗跖》中所说的:“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疾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他想这还是庄子以他道教虚无的眼光去看待人生,若是寻常人,七、八十岁已为高寿,普通人一生辛酸苦辣更多,开怀而笑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了。
  这时又有酒菜上来,非常精致,这是杨楼酒店的,论精致新颖,他们的菜肴胜矾楼一筹。
  柳三变在矾楼初见香香时只道她是个羞涩的女子,却不料在这三个女子中竟是最不安分的一个。她喝酒也带有男子般豪爽的气概,大概是跟着北里客人学的。她端着酒杯送到柳三变嘴边,笑着道:“七哥若是没事,咱们就喝个通宵。”又冲着师师、安安眨眨眼,“七哥是海量,咱们三个绑在一起也不行,是吧七哥?”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我是文人说武事,无非是纸上谈兵。”
  “那咱们就喝个通宵,不倒下不算完。”
  柳三变豪爽地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是管字下边无份,闭字加点为多,今个儿就是今个儿了。”
  安安没听懂什么意思:“七哥说什么呐,我怎么没听明白?”
  香香倒是个老手,酒桌上除了说诨话就是猜谜赌酒了,她学这些最快,反应也灵光,“这是个字谜,七哥说他为官没份,闲人一个,这么简单的字谜都猜不透?安安姐我不是说你,遇到那些成心刁难你的客人怎么办?”
  安安道:“噢,我这不喝了点儿酒嘛。”
  “就刚喝这点儿酒就算喝酒啦?这酒还没开始喝呢你就醉了,看见七哥来你就晕了。”
  师师笑着岔开:“她呀,她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又对柳三变道:“早就听说七哥懂酒、海量,论喝酒你是个行家,端上一杯酒,你能品出酒的酿造时间和地点,能说出每种酒的各种特点,不像我们只能分辨辣与柔。今夜若不是安安、香香来凑这个热闹,我也不敢和七哥谈酒。不夸海口,积翠楼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好酒,今夜每种酒咱们都要尝尝,这坛子酒叫和旨,比较柔,只适合酒量不行的女子,我们先品尝一下,算是润润喉咙开开胃。然后来几种烈性的……。”
  香香插话:“要是都还没倒下的话,就喝妳酒。”
  柳三变道:“妳酒?是不是辽国大草原那儿进贡的酒,你们连贡酒都能搞来?”
  香香撇嘴笑道:“不是你说的那种酒,那无非是用牛奶、羊奶掺上点儿酒当水喝罢了,谁希罕喝那玩意,难喝死了。”
  “要不是用牛奶和酒勾兑成奶酒,那、那还能是用动物的那个什么酿的酒不成?我怎么没喝过?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惭愧惭愧,孤陋寡闻。”柳三变想当然的认为妳酒既然不是用牛奶勾兑的,一定是用动物身体的某个部位酿造的。他一向认为酒是粮食所酿,用肉类酿酒倒真是新鲜,还是第一次听说,从未尝过。
  他只知道东京人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吃。像那皇城东角楼外那一带空地,天刚蒙蒙亮便有许多售卖野味的摊子支了起来,什么鹌鹑、兔子、斑鸠、螃蟹、蛤蜊的应有尽有,散碎的熟食如羊头肉、猪肺肚、红白腰子、牛肚、百叶等,其中还有“妳房”,他既没敢品尝过,更没喝过用它酿造的酒。
  香香神秘地一笑:“这酒是我们积翠楼刚刚发明的,自产的,还没传到外面,你当然是喝不到了。”
  柳三变有些吃惊道:“自产的?积翠楼还能酿酒?开封府连酒牌都发给你们了?你们可真是神通广大。”他话中一连串的问号显出他在某些生活方面的不足,对香香的话信以为真不作他想,他只惊叹一个歌楼还能取得酿酒的酒牌,而许多大酒店都没资格酿酒。
  历朝历代对于酿酒都是由政府严加控制,称为“榷酒”。当粮食极度缺乏时更是严禁私酿酒,甚至家里保存酿酒器具也不行,属于违法犯罪,三国时期刘备就是这样对待私酿酒的。柳三变熟读史籍,通晓经济济世之学,故此他才对歌楼兼营酿酒感到吃惊。
  香香见他露出书呆子本色,嘲笑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积翠楼支起大锅,再摆上几个大酒缸,满楼的酒糟味,那成何体统,不过嘛,酒倒是真正的妳酒。”
  师师见她话越来越多,怕她酒劲上来胡说八道,便插话道:“别听她的,我看香香这酒也有七八分了。那不是什么正经的酒,无非是一种饮酒游戏罢了。好了,咱们再喝最后一轮酒,然后我们为七哥唱曲跳舞。”
  几个人酒喝得越多,身体越热,行为开始不端,语言益发粗俗。猜拳行令,谁输罚谁,眼瞅着四人熏熏欲醉,个个衣冠不整,香香更是还原了在北里时的状态。
  酒喝到下半夜,安安已不再说话,不时地打起瞌睡。香香也强打精神道:“师师姐,咱们给七哥表演卑鄙下流、高山流水节目如何?我表演卑鄙下流,你表演高山流水。”
  柳三变也已晕晕乎乎,问道:“这是两种什么节目?舞蹈吗还是什么曲子?”
  师师含糊地道:“这也无非是一种助酒小游戏,叫法不同,观之不雅。无奈客人喜欢,我们也没办法。七哥面前,就算了。”
  几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横七竖八地躺倒床上地上,柳三变歪倒在椅子旁昏昏欲睡,只是香香手脚不断的蹬踹,始终无法真正睡着。
  师师还算清醒,抚摸着柳三变清瘦的脸庞道:“我们今天这酒是有点过了,香香这舞还没比划两下就躺下了,本来还想让安安唱上几句,你听她这呼噜打的。不过我还是想,机会难得,不知柳兄能否就今天这佳会写首词来,我看柳兄这酒有点过了。”
  柳三变匕斜醉眼,看着这个摸摸那个,道:“不要说这点儿酒,我在睡梦中都能填词。”他翻身坐起,看着面前的师师道:“上次见你,留给我的印象可不太好,泼辣、尖酸刻薄。”
  师师有些发窘道:“不要再提那事了,小妹至今仍在后悔。不过我当时本意也只是调笑而已,并不是要羞辱你。”
  柳三变道:“今日一见仿佛天仙一般,果然非同凡响。你这闺阁之内,端的像个神仙洞府,你看这绣床柔软宽松,鸳鸯绣被,仙女醉卧娇态万千,反让人不生非分之想。看这周围,绣幕低垂,步障遮掩,红烛垂泪,檀香绕屋……。”
  师师听着他信口而言,果真是满腹经伦,出口成章,顿时心生爱慕之意,方知此人不是浪得虚名。
  见一旁躺着的安安睡得正沉,香香也趴在一边安静了许多,柳三变专注地望着师师俏丽的脸庞,由衷地赞美道:“你真美!若说美若天仙未免太俗了,天仙不食人间烟火,只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哪有人间美女这等柔情。”又道:“你的名字挺好听,挺有诗意。”
  刚才还闭着眼睛侧卧的香香一骨碌爬起来道:“她原来可不叫这个‘师师’,我得和七哥说清楚,师师姐你可别怪罪我。”师师伸手打了她一下,笑着嗔道:“就你多嘴。”
  香香痴痴地看着柳三变英俊的脸庞,道:“师师姐刚出道时叫陈九妹,有一天一位客官偶然看到刚从雨中跑过来的她,浑身湿透了,客官被她那窈窕身段迷住了,就硬叫她湿湿,三点水那个‘湿’,她很不高兴,但是架不住客人是天呀,一来二去就叫开了,反正就是个名字呗。后来有位公子喜欢上她,他的表姐开的这座积翠楼,他把湿湿荐到这里,湿湿姐论长相论才艺论人品没挑,到这儿以后身价大增,那时候真称得是门庭若市。后来,那公子说你这名字要改一改,湿湿这名字未免太低俗了,容易让人往歪处想,再说也不像个艺名。他说待我想想,这样吧,你的名也叫开了叫响了,改动不能太大。你呢就还叫师师,但这个是老师的师,音同字不同,人家就还会记得你,而这名字又符合你现在的身份。这师师嘛,就是师造化为人师的意思,造化就是自然,你呢姓陈,我看就叫陈师师如何?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这一改名,立刻由俗变雅。师师姐自改名以后,那真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身价倍增,客人为得一品师师姐雅趣,一夜之间一散千金那是寻常之事,在这汴京城里名气数一数二了。她今天对我说是专门请你柳郎,那还客气什么,你就放开了玩,钱在她眼里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陈师师笑道:“你说的确实不差,我现在是有钱了,但是在男人眼里我们还只是玩物,像七哥这样才华洋溢又有情有义的男子究属是凤毛麟角,故此七哥今后有何需要只管跟我说,妹妹我绝无二话。”
  安安也已醒了过来,接茬道:“师师姐这一红,不少人都跟着改名也叫师师,什么张王李赵的,都叫师师,只这附近烟花巷里,就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了。”
  柳三变道:“我也有些困乏了,谢谢你们今日的招待,我现在口占一首《西江月》送与你们,明日清醒后再为你们写下来,现在写已经握不住笔了。”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与我情多,安安那
  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有苍皇未款,
  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挪。尖字心中
  着我。
  (尖:指三女,字谜。)
  柳三变迷迷糊糊中,耳边灌进香香的调笑声:“七哥醒醒,怎么样?后悔来晚了吧。请你来你还不愿来,到了这儿,你就是到了天上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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