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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小人物(1)

作品名称:烂柯经之黑白棋子      作者:宣门寺卿      发布时间:2020-12-23 18:58:17      字数:4835

  外面忽然传来鼓乐之声,甚为热闹。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在镇抚司吹吹打打。正在疑惑,外面有人笑道:“廖指挥使大人可在?我是来送批文了,恭祝廖指挥使高升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公公特意让咱家带来鼓乐,为您助兴!”原来是张忠,前来送司礼监批文。而批文的内容,竟然是让廖建忠即日带领花十春、顾大有,去往南京赴任,也就是说,让他马上走。
  知悉来意后,我心中有些忿然,而廖建忠毫不介意,和张忠打趣道:“这等小事,怎么烦劳公公亲自前来?廖某过意不去呀!”张忠呵呵一笑,道:“咱家来看你,也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我们都是弟兄,一路多保重。刘公公说了,路上该吃吃,该喝喝,一切花销,都算公公的。刘公公还说,廖指挥使人才难得,去了南京必将大有作为。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必不可。所以,与公与私,做兄弟都要来送送大哥。许多事情不必太拘谨,大丈夫相时而动,也是人生常态。廖兄一身本领,何愁不飞黄腾达?到时候,不要忘了提携兄弟!”
  廖建忠哈哈一笑,道:“刘公公说笑在下了,既然有钧旨,那我马上带领花十春、顾大有去了。”“好,廖指挥使果然爽快,门口有三匹快马,刘公公怕你们路上孤单,特意从西厂调来十几个校尉陪同,对了,都是你昔日的弟兄们,估计七八日便可到南京了。”
  我听得心里发毛,刘瑾不会对廖建忠动手吧。
  廖建忠神态自若,道:“这真是太好了,路上花费刘公公管,还有人伺候,刘公公真是待我等不薄,放心,廖某知恩图报,将来必当回报刘公公,就此别过,我们后悔有期!”
  说完,冲张忠拱拱手,张忠和我亦拱手相送,外面鼓乐又起,招来不少镇抚司的兄弟,黑压压聚在院子里,神情各异,廖建忠目光扫了一周,略拱拱手,道:“廖某马上去往南京,天底下写不出两个锦衣卫来,大家都是兄弟,山水有相逢,日后有缘,大家再行相会!“回头看我一眼,目光里多了许多陈静,我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赶紧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廖建忠已经阔步向前,出去了。
  廖建忠经过人群时,不少人小声地问候,待廖建忠走后,这里的人们互相看了看,也便散了,所谓鸟兽状大概如此吧。我茫然地看着大家散去,心情糟糕到极点,真不知道以后在锦衣卫如何立足,不觉恍惚,连张忠叫我都没有听到,若不是哈代一旁瞧得仔细,听得明白,只怕会惹得张忠更加不高兴。
  哈代热情地请张忠到听涛阁喝茶,我也勉强振作精神,走了进去,张忠大咧咧坐在主位上,适才廖建忠和林生坐在那里下棋,棋盘棋子依旧摆在那里,两个杯子还有一些残茶,张忠瞧了,笑道:“你们这位廖指挥使还好这口呀,喜欢下棋的人,心机特别深,哦,刚才谁和他下的棋?”
  “林生林公公!”哈代答道,张忠顿时默不作声,哈代则殷勤地给张忠上杯香茗,张忠喝了一口,瞧瞧我,道:“怎么?兄弟,看你有些不高兴呢?”我心头一紧,却不知如何撒谎,只得道:“廖指挥使毕竟是我的上官,今日一别,心里确实很难过。”张忠笑容渐敛,道:“不是当哥哥的不提醒你,如今的情形,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该哭得哭,不该哭的,别婆婆妈妈的。我们这样的人,还能哭吗?”
  “兄长说得是!”我忙回答道,“弟弟还是年轻,以后,还得请兄长提携!”
  “一向觉得你是伶俐人,所以,咱家也不兜圈子,你可能不知道,刘公公很看好你,所以,你也要识时务。上哪条船,就看你的了。”张忠不无得意道。
  “请兄长指点,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心里瞧不上张忠的摇头晃脑,却又无可奈何。
  张忠站起身来,道:“刘公公最讨厌的人是谁,你该清楚,该这么办,你看着办!”
  说着,张忠就往外走,我忙拦住他,道:“兄长,您让我这么办?”张忠嘿嘿一笑,低声道:“你早日结果了杨洪,王守仁,你就早日得到刘公公的垂怜。即使你不做,别人也会做。就像今日,你亲自去抓神机营周缜,刘公公能不高兴吗?多做这样的事情,刘公公是不会亏待你的。别忘了,你还可以做镇抚使的。你不要觉得有张永和廖建忠给你做后盾,他们倒了,不会再起来的,你自己多想想,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就一了百了。不信你看看,锦衣卫多少人很快就会给刘公公递投名状,你好好把握吧,今天咱家还有事,改日再聊!”
  未容我多说话,张忠径直走了。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回过身来,瘫坐在椅子里,哈代关好门,走过来,道:“二哥,你可别这样,太明显了,廖指挥使离开这里,我们心里都难过,但不能流露出来。适才那么多人送行,没有一个说话的,廖指挥使走了,马上就散了,你还不明白吗?”
  “我如何不会知道?只是我心里太难受了。”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哈代道:“难受也得挺着,张忠的话,你不能不听呀!”
  我点点头,道:“此事我们只得做了,嗨,我们都是小人物,没有办法呀!”
  哈代道:“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但不得不做,能找个人商量商量更好。”我苦笑一声,道:“大哥吗?他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不知道他每天做什么?其他人嚒,叶成大老成,只是太直性,这种事情和他说不得。对了,哈代,那个户部主事严天明,找个缘由,放了吧。”我猛然想起叶成大托我之事,哈代点点头,提醒我道:“陆松如何?他为人很好,又很有心计。”
  其实我想到的是包小柏,只是他哑了。而哈代提到陆松,让我眼睛一亮,道:“是呀,有些事情可以和他商量!”
  外面忽然传来咳嗽声,有人道:“大人在里面吗?”正是那陆松,我和哈代不由得相视一笑,正所谓说曹操,曹操便到。我忙应了一声,”陆兄,快快请进!”说着,迎了出去,陆松推门进来:“哈百户也在,您们谈事情吗?”陆松问了一句,我摆摆手,道:“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有事找你商量。”
  我简单把张忠的来意,说了一遍。陆松皱皱眉头,道:“堂堂司礼监大太监,竟然和一个九品小官过不去,这心胸也太小了吧。”我轻叹了一声,道:“这杨大人家是我带人去抄的,可谓一贫如洗,还逼死了他的母亲,如今儿女妻子都在狱中,确实让人心酸不已。”
  哈代道:“我们就是奉命行事,有些事情真怨不得我们。如今上司差遣,我们不得不想个办法,做出一个结论来,二哥,你可别忘了,石指挥使只给了你三天时间,后天一早就要交差了!”
  我一惊,拍拍脑门,道:“这几天真是事多,我都给忘了。”
  陆松一笑,又咳嗽几声,道:“大人一天着实忙碌,不像我这样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既然大人问到了,那我就说几句。先说大人,本来是这镇抚司千户大人,执掌诏狱,无论人犯何许人也,我们只管秉公办事便是了。虽然与大人相交不久,但大人年少有为,心地善良,若在民间,定是纯良之辈,值得敬重,可是我们都在锦衣卫,这碗饭意味着就是拆散别人,所谓人间悲欢离合,不过平常而已。大人总有悲悯之心,于国于家于镇抚司于大小弟兄来讲,这未必是好事。铁面无私,方是我们的本色。大人善待杨洪、王守仁,有些妇人之仁了。”我吃了一惊,原来我所作所为,他们都清楚。
  “如今风云变幻,更应该做些利于根基稳固之事,杨洪之事,本来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更不要说那王守仁了。既然大人有三日之约,我们马上就做出供状来。”
  我不免惊讶,道:“陆兄,你有什么手段,可以让杨洪认罪?”陆松道:“大人难道忘了那位秋生秋公公,给了你一份供状?”我点点头,道:“供状是有的,只是如何让杨洪签字画押?”陆松四处望望,冲我拱拱手,道:“这事确实见不得人,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那杨洪一身硬骨头,诏狱多少刑罚,对于他来讲,都是小菜一碟,但他身体已经残废,就算出得诏狱,这个人下半生也是凄惨无比,与其这样,还不如一了百了的痛快,我的意思是,他妻子和一双儿女,按律令,犯官家属都要卖身为奴,大人若答应救他妻子儿女,设法安置下来,想必他会签字画押的。”
  我心想平六哥一直想救杨洪,我试了几次,根本没有办法,如果能救了他的妻子儿女,也算是功德一件,当下点点头,道:“好办法,既然大刑都降服不了此人,那就用温情试一试吧。”
  我想到王守仁,又问道:“王守仁该如何处置?”
  陆松轻轻摇摇头,道:“王守仁,天下名士。如果他被杀,恐怕全天下人都会怨恨我们,但我们把王守仁放了,反倒不好。”哈代一旁道:“东厂不是说打四十廷杖,就算了结吗?”陆松摇摇头,道:“事情哪会这么简单呀!他是把刘公公得罪苦了,试想刘公公今日权威,就算他不在乎,别人也会为了讨好,对付王守仁的。”我心中抽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莫非让王守仁死在这里?”
  陆松又摇摇头,道:“他有大才,若屈死于此,只怕我们一辈子都要背负骂名!”“那我们该怎么办?”哈代连忙问道。
  陆松看看我,道:“我之所以来找千户大人,是因为慕容指挥使大人找了我,说杨洪、王守仁的案子必须尽快了解,说大人心软,必定不会动大刑,但这反而害了杨洪、王守仁,古语云,欲擒故纵,今天我们就来个欲纵故擒。杨洪是无药可救,身体已经残废,动不动刑,毫无作为,所以,我们可以供他好吃好喝,让他妻儿团聚,过上几天好日子,再行典刑;王守仁要想活命,必须受大刑,四十廷杖,我们一定要打好。”
  我听了,自然明白陆松的意思,只是觉得杨洪很可怜,几乎没有人替他说话,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哈代,即日起,将杨洪转到‘天’字牢房,妻子儿女都可以过去,让医官看病;王守仁转到‘人’字牢里!”
  哈代、陆松告辞出去,我独自一人坐在室内,脑子乱乱的。接手镇抚司以来,事务繁杂,而且盘根错节,让我有时候云里雾里不知所措。以前做事尚可以依赖廖建忠做后盾,如今他走了,而且张永公公也走了,我可谓孤家寡人一个,又有刘瑾这个如同老虎一样的人在旁边窥视,我该怎么办?
  廖建忠等人的意思是希望我依附刘瑾,这样我也算作一枚棋子,适当时候可以反戈一击,只是我依附刘瑾,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我是张公公的人,一旦事情败露,恐怕不仅我会因此丧命,还会连累家人,杨洪的事情看得出,刘瑾绝非善辈。
  我长叹一声,此时别无选择,既然已经趟进浑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外面校尉门口道:“启禀大人,武定侯府李管家求见大人!”我知道肯定是为了那个吴经济而来,想想道:“让他进来吧!”
  武定侯乃是太祖皇帝帐下郭英兄弟的爵位,而且郭氏兄弟的妹妹还是太祖皇帝的宁妃。郭英追随太祖多年,战功卓绝,受封武定侯,世袭罔替。无论太祖皇帝忌杀功臣,还是太宗皇帝靖难之役,郭家都很安稳,虽然传到今天,郭家势力衰微,但武定侯郭绪现为居庸关总兵,治军有方,我也是见过的。只是京中老小,却不太省心。郭家在京中店铺众多,而且发放高利贷。这吴经济便是郭府的人,竟然把银钱放在了京中诸军身上。
  京中诸军都有军饷,只是秋后发放;太祖规制,京中诸军皆为军户出身,这些人世代从军,依靠军饷过活,几代下来,自然有贫有富,一家老小不能喝西北风,自然借贷之事常发生,平时借些银两过活,秋后归还。吴经济之流活动于各军,如鱼得水一样,活得滋润。当然有一时还不上的,虽然是将军士卒,疆场厮杀汉子,在他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平六哥和我说,吴经济在京城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就连锦衣卫里,也有不少人和他沾亲带故。当时也是匆匆忙忙,我没有细问,如今武定侯府来人,我不能不见,但心里忽然有些不痛快。
  门一开,两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四十来岁,一脸笑容,穿着蚕丝青色直缀,另外一人却是年轻人,身材瘦弱,一身青袍,再细看,我竟然觉得有几分面熟。
  “千户大人,小的武定侯府李真,这厢有礼了!”李总管说着,深深做了一个长揖,我略坐起身来,拱拱手道:“原是李总管,快快请坐,不必多礼!”
  那李总管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年轻人则垂首站在后面,我笑道:“李总管,您有何事前来见我?”李总管欠欠身,道:“小的知道大人忙碌,所以冒昧前来,只为一事,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吴经济,冒犯了大人,特来赔礼道歉。”
  我想想道:“李总管,消息好灵通呀。上午的事情,你下午便到了。是这样,我带领镇抚司兄弟们去抓人,他拦住不让,而且武力拦截官差,按大明律,是要处置的。”李总管连连点头,道:“是,是,大人说的是,这小子胆子太大,竟然敢做这等事情,换做我,不打他几下,都不足以出心中怒气。”
  我不知道李总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猜出他一定会求情,而我一直心中不快,当下听了他的话,接口道:“李总管一看就是懂得律例之人,我已经把吴经济下了诏狱,一定会按大明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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