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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柔情似水

作品名称:水长流      作者:云青水澹      发布时间:2020-12-20 12:00:05      字数:7213

  鱼市场的鲜鱼摊,阮瑾和姐妹奋力地抬着鱼筐,把海鱼整齐地摆在摊位上。阮瑾摆好海鲜,摘下头上戴的客家编织草帽,脱下雨衣,不经意地抬头,蓦然看到对面男子向她投来的目光。刚才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她拿的是隋家渔船的货,这事让母亲知道了肯定少不了被责骂,阮家和隋家的宿怨仇恨她是清楚的。她不知该不该跟那个男子打声招呼,两个人就这么远远相望着,生生的两端,中间是鸿沟猛兽,把他们远远地隔离,站在徬徨的两岸。
  隋炜远远地注视着清新脱俗的阮瑾,心里在翻江倒海着,拚命地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有顾客走到阮瑾的摊位前,她礼貌地招呼着,客人要十斤石斑,并要阮瑾清理内脏。
  一直没走的隋炜不时在关切地注视着阮瑾,陈如慧看出儿子的心思,找各种借口支走儿子,无奈,隋炜装着没听见,却找各种事做,他要看一看阮瑾怎么做生意,果然,头一次做生意的阮瑾被客人弄得手忙脚乱,动作不熟练,忘了戴胶手套,被鱼刺扎伤,急得小脸涨红,而她的姐妹也在忙着自己的生意,无暇顾及她。隋炜不顾母亲强烈阻拦,毅然向阮瑾走去,气得陈如慧直跺脚,眼睁睁看着隋炜走进对面的摊位里,站在阮瑾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剪子,在接过剪子的瞬间,隋炜紧紧地握了下她雪白纤柔的玉手。阮瑾一惊,愕然地抬头看着隋炜,他没有再看她,低着头用剪子快速清理海鱼内脏。
  顾客络绎不绝地来光顾,隋炜熟练地过秤,他让阮瑾收钱,他负责刨鱼鳞除内脏。那边的陈如慧真是给气坏了,顾客看到陈如慧黑着一张脸,也不跟她买鱼,转头到别处。
  天大亮时,阮瑾的一筐鱼卖完了,她把第二筐鱼摆上台,隋炜把一大堆的鱼内脏清理到一个水桶里,告诉阮瑾,到时有人会来收购这些鱼内脏。
  陈如慧到底沉不住气,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隋炜,叫他马上送货到市里的大饭店,电话催了。
  隋炜深深看了眼阮瑾,轻轻说了一句“我走了”,阮瑾看着隋炜戴上草帽,走出鱼市,开着送货的皮卡车消失在茫茫雨雾中,再回头看一眼脸色黑得像锅底灰的陈如慧,她内心一颤,低头继续干活。头一天接手母亲的生意,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过一会儿,母亲来了,陈如慧肯定不会放过母亲,想到这里,阮瑾心里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七点过后,陶琳过来看女儿。阮瑾低低地跟妈妈说,她跟隋家的渔船拿了两筐鱼,陶琳当场惊呆傻掉,两眼睁得比鸡蛋还大。
  “你怎么能跟他们进货?”陶琳埋怨起来,看到台上摆着的新鲜海鱼,低叫着,“天,还是最好的石斑鮟鱇黄鲳,他们按多少钱批发给你。”
  阮瑾说了一个价,陶琳又惊呆住了:“是,是谁批发给你?”陶琳语无伦次地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隋家的人。”阮瑾如实说。
  陶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女俩在说着话时,对面的陈如慧看似跟同行的人说话,仔细听,却是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句句尖酸刻薄。
  “说是不做了,还以为死了,谁知来阴招,找个风骚的狐狸精勾引后生仔,这种人趁早死早点,在这里丢人现眼。”陈如慧恶毒阴狠的话如一把把利刃扎在陶琳胸口,气得她浑身战栗。
  “你自己管不好自己的人,不要把脏水泼在我女儿身上。”陶琳再也忍不住,和陈如慧吵起来。
  陈如慧气得脸孔变色,她怒视着陶琳,大声骂道:“我的仔好得很,是你女儿发骚。母女俩一个货色,一副贱相。”
  “这话从你嘴里吐出来,说得就是你自己。”陶琳有力地回了一句。
  “你那么有能耐,就不要拿我家打的鱼卖,免得弄脏了自己的手。”
  两个女人用客家话剧烈地争吵,把周围的人都吓呆了。
  陶琳想也不想,对阮瑾说:“把她家的鱼还给她,今天我们不做生意了。”说完把台上的鱼全倒进竹筐里,母女俩抬着一筐鱼放在陈如慧摊位前,陈如慧也不再吵,过秤把钱扔在台上,陶琳拿上钱,带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鱼市。在场的人都在屏气凝神地观看这一幕情景,陈陶二人是经常吵架,但这次的事态似乎更严重,牵扯自己的子女进来,仇恨更进一步加深。
  当晚,隋家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十级大地震,陈如慧把隋家的骑楼弄震翻,全家人从上到下没人吭一声,陈如慧强烈反对隋炜跟阮家的人交往,不许隋炜再走近陶琳的摊位。对母亲蛮横霸道的专权,隋炜一直保持沉默,直至最后,陈如慧要在下个月把隋炜和陈海媚的婚事订下来,隋炜霍然站起身,旗帜鲜明态度强硬地反对,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娶不喜欢的人。
  “你是我生的,你就得听我的!”陈如慧斩钉截铁地说。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隋炜也斩钉截铁地说。
  陈如慧没想到儿子敢跟她对着干,而且毫不妥协。她气急败坏地叫着:“你吃的米有我吃的盐多吗?你翅膀硬了就不把你妈放在眼里了吗?”
  “我没那个意思,但你做得不对,你太过份了。”
  陈如慧目瞪口呆地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居然当面全部否决她,在这个家,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那两个儿媳也不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儿子这话伤到她的心了,让她威严扫地。
  “我还不是为你好。”她抛出最常说的话。
  “不要拿这话压我,为我好,就不要干涉我的自由,我自有分数。”
  “不管你,你就去找那死八婆的女儿吗?”吵架缓了一下,又进一步升级。
  “她是我见到的最好的一个女子。”隋炜这一句话犹如一颗炸弹,引爆的威力强烈而威猛,当场把骑楼震塌。
  陈如慧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语无伦次地说:“我看不出好在哪里!不行,我明天就跟陈桂嫦家下聘金,你马上娶阿媚过门。”
  隋炜目光如炬,态度凛然地对母亲说:“你不能因为是我的母亲,就为所欲为的自作主张,我的婚事我说了算!你若是逼我,我就搬到外面住。”说完走上楼,不再理会陈如慧。
  全家人瞠目结舌地望着隋炜笔直的身影,没一个说话。
  吃饭时间到了,两个儿媳端菜上桌,隋厚桦叫七岁的孙子阿海去把小叔叫下来吃饭,不一会儿,阿海跑下楼,告诉爷爷奶奶,小叔在收拾行李,一听这话,陈如慧飞奔上楼,掏出钥匙把隋炜反锁在屋里,不让他出来。
  陈如慧以为这么做儿子就会妥协,屋里的隋炜也火了,用力踢着房门,那巨大的踢门声把陈如慧给吓着了,发呆地站着。隋厚桦夺过她手中的钥匙,把门打开,心平气和地对儿子说:“你要理解你妈的心情,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全部。当年她怀着你东躲西藏,结扎之后身体很差没有奶水,大冷天她浸在海水里挖沙虫熬粥给你增加营养。你就是喜欢阮家的女儿,她也不一定喜欢你。”
  父亲说得不无道理,隋炜想了想说:“你们不要逼我,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隋厚桦说:“好,不逼你。这是你的家,你不能离开。”说完拍着儿子的肩,父子俩一起下楼吃饭。
  餐桌上,陈如慧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小儿子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整天粘着她的小男孩,他变得有主见,而且比他的两个哥哥更有男子气魄。
  
  阵雨每天都下一场,却没有那天那场下得大。隋炜站在船舱里,望着船头那群你争我抢的渔家女,却没有再看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鱼市那最里面的摊位,换成了阮姓姐妹,隋炜几次想找机会问一问,无奈阮家的人对他们隋家的人也是充满了敌意,陈如慧也盯得他很紧,他几乎找不到机会。
  送完货,不出海时,他常坐在自家的渔船上,远眺着海堤,那个轻盈柔美的身影没有再出现,悦耳的笛声也消逝了,仿佛惊鸿一瞥,他每每回忆那个下雨的清晨,透过层层雨雾,看到雨帽下那双如梦似幻的朦胧大眼睛,他的心就不由地在隐隐怆恻,难道就不能再见了吗?他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致命邂逅,万古春愁。
  每一晚,兄弟叫他去玩,他都有意经过那家奶茶店,走进去,想都不想,就买了一杯红豆奶茶,喝着红豆奶茶,突然感觉到原来相思的滋味是那么的怆恻惆怅。
  一天傍晚,吃过晚饭,隋炜接到兄弟的电话,约到糖水店喝糖水。隋炜开着机车,身不由己地不由自主地往下寮方向驶去。机车转入五巷入口,突然一阵幽怨凄清如泣如诉的笛声飘来,隋炜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机车轮一个打滑,隋炜连人带车差点摔了一跤。
  隋炜缓缓开着车,寻声而去。他来到一家门前种植着几个大花盆的骑楼前,花盆有一米宽,一米深,种植的花卉花秾叶茂,开着五彩斑斓的艳丽花朵,隋炜对这些花是一棵都不认识。骑楼门前的石阶下,有两棵花卉直接种在土里,虬劲的枝杆攀附在墙上,翠绿的叶子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叶片下是无数朵蓓蕾,期待明天的阳光照耀,必是花开灼灼,灿烂一片。
  笛声从这家花绕满墙的骑楼天台传来,隋炜转到后巷,仰头望着绿荫如盖的天台,但见一个婉约婀娜长发翩翩的背影靠着天台的一面西墙,如痴如醉地吹着一管长笛。隋炜激动得浑身发抖,内心一阵铁马冰河般的波涛汹涌,眼眶濡湿一片。
  天台上吹笛人浑然不知,而天台下听笛人却浑然忘我。
  前世今生的牵绊,总与花事有染。遇见繁华,写尽年华。然而谁的黯然,平添了半世的惆怅?谁的感伤,悲凉了半生的徬徨。思念于两岸的牵挂守望,其间千层风浪,是弦音上抹不去的离殇。
  
  好友陈江电话叫隋炜到船上修船,好友有事找他,隋炜从来毫不推辞,他带着工具包,来到陈江的船上,一头钻进底舱,拆修机器。
  到了饭点,陈江买来一整只烧鸭,又做了一大锅海鲜大杂烩,与隋炜一同进餐。
  “蒸锅里有蒸鱼,你吃吗?”陈江问隋炜。
  “什么鱼?”隋炜起开一瓶二锅头。
  “黄脚金鲳。”
  “我只吃钓口的。”
  “是钓口的。”陈江揭开锅盖,取出一大碟冒着蒸气的金鲳鱼,一股特有的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隋炜喝了口酒,夹了一筷子鱼肉,尝了一口,点着头说:“好吃!你用的是什么配料?”隋炜夹起紫红色的几片叶子。
  “这是紫苏叶,还有茴香叶,胡椒叶。”陈江微笑说。
  “你以前做菜不放这些叶子的。”
  陈江故作神秘地说:“在这个镇上,为什么我们陈姓和隋姓的人发不了财?世代被阮家人陶家人限制?”
  隋炜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江说:“听我阿爷说,隋炀帝曾坐船南下到来这里,当时这个县正在选拔县官。天子来到,县官一事就交天子来定夺。县上选了四个人,有阮姓隋姓陈姓和陶姓的祖先。”
  隋炜放下筷子,听陈江娓娓道来。
  隋炀帝开拓运河,传说是为了寻找昙花,乞望能邂逅昙花美人。隋炀帝来到疍寮镇,但见此镇三面环海,并未寻找到传说中的昙花,心里多少有些沮丧,为了取悦皇帝,州牧于是命那四位待选县官的书生每人做一道鱼,以解皇帝舟车劳顿之乏。
  疍寮镇的祠堂有史料记载,镇上四大姓的祖先各做了一道鱼,阮家的做了一道汤鱼,陶家的做了一道焖鱼,陈家的做了一道煎鱼,隋家的做了一道煮鱼。结果阮家的胜出,得到天子的青睐,命阮氏子孙世代官位世袭。
  隋炜惊愕地忘记了吃鱼,问陈江:“怎么分出胜负?”
  史料说,阮家做的那道鱼汤里放了一道配菜,正是那道配菜让龙心大悦,当众颁旨,阮氏族人从此青云直上,鸿福齐运。
  “到底是什么配菜?”隋炜急切地问。
  “昙花。”
  酒杯从隋炜的手中滑落,昙花还能做汤?这简直是未所未闻。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陈江用肯定的语气说。
  阮氏祖先酷爱种花,家中种植了不下百种奇花异草,其中就包括昙花。阮氏的昙花据说有七八个品种,原始白、橙红昙、盖氏昙、角叶昙、达氏昙、细叶昙……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在众里寻他千百度时,伊人却在摇曳斜阳处。隋炀帝大喜过望,赏赐阮氏祖先千亩良田。陶氏祖先做的是紫苏焖鱼,清香的鱼味也得到天子的喜欢,赐陶氏族人良田百亩。而陈氏和隋氏敏而不达,技不如人,被罚海上作息。虽然隋姓与隋炀帝有渊源,但隋炀帝恨铁不成钢,没有怜悯之心。自此,四大姓氏千百年来不和不睦,纷争不断。
  听了陈江的一番话,隋炜发觉,好友此话不假,阮氏族的人真的偏爱种植,对花草是情有独钟。镇外的苗圃、花园、大棚都是阮姓人在经营,而陈氏和隋氏基本上与打渔为生。
  
  闲暇时,隋炜买来一桶油漆,给自家渔船上漆保养。隋厚桦在机舱里给机器上油,隋烽也在准备出海前的一切工作。隋厚桦接了一个电话后,他钻出机舱,叫隋炜马上到市里的另一家饭店结清上个季度的货款。
  隋炜放下手中的活儿,换上干净的白T恤牛仔裤,戴上头盔,坐上机车离开码头,直奔市区。市区离小镇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并不远。
  这家饭店比上一家酒店好说话,也守信用。收到货款,走出大饭店时已是下午五时,此时的斜阳正慢慢往西下坠,通红通红的晚霞铺洒着整个西边的天空。隋炜转了一个弯,前面是一片盛开的黄花槿林,一辆白色的女装摩托车出现在眼前。车后座搭着一个小男孩,开车的是个头戴黄色头盔身着碎花长裙的女子,那纤巧的双肩和柔美的翩然身影似曾相识,隋炜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上来,呼吸跟着急促,他放慢了车速。
  后座的小男孩回过头与隋炜打了一个照面,是阮琨,一阵狂喜顿时布满心头,隋炜握着车头的双手激动地发起抖来。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小男孩对开车的女子说了一句话,女子转过头,那双溢光流彩的明眸正与隋炜的目光对接上。
  隋炜把摩托车开近前,直接停在前面,阮瑾也停下车,两人相互凝视着。
  “我叫隋炜。”隋炜不想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抓紧时间一开口就自我介绍。
  “有事吗?”阮瑾淡淡地说。
  “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隋炜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过阮瑾冰清玉洁的脸孔。
  阮瑾语气几乎是冷淡的:“我们不能做朋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隋炜一听急了,跳下车,走到阮瑾面前,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双肩,说:“谁说我们不能做朋友?错不在我们,我不在乎父母的态度。”
  “我在乎。”阮瑾眼中浮着深深的忧郁,“我父母长期被恩怨困扰,被迫把我们姐妹送到外地,我们从小在寄宿学校长大,假期回家也不出门,尝尽世态炎凉,深刻体会父母的难处。”说完不再看隋炜,发动车子。
  隋炜真焦急了,阮瑾的态度哀伤,语气幽怨,他看得出来,她也是迫不得已。他按住她发动车子的右手,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听我把话说完。那天我做事欠考虑,让你们受到了伤害,对不起。”
  阮瑾愕然地看着隋炜,眼睛里迅速浮上一层哀怨的泪雾,看到阮瑾眼中滚动的泪水,隋炜心里顿时掠过一阵痉挛,他紧紧地握着阮瑾的手,几乎不加思索地说:“让我来弥补这段恩怨。”
  阮瑾惊愕万分地瞪着隋炜,一脸的难以置信。几十年的仇恨如深不见底的鸿沟,两家的恩怨牵连到两个族氏,这根本不可能。她抽出被他紧握的右手,摇着头说:“你的想法幼稚可笑,简直是蚍蜉撼大树。”
  隋炜却说:“蚂蚁都能撼动石堤,只要你我联手,我相信没有任何困难能压倒我们。”
  阮瑾怔住了,这是怎么了?她和这个叫隋炜的男子也就是那个雨天见了一次面而已,仅仅一次,双方都不了解对方,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而第二次见面,说话的态度却仿佛感到双方都有了很深的认识似的,知根知底,还做了承诺,这简直不可思议,有点不靠谱。
  “别开玩笑,我要赶时间。”阮瑾不想跟隋炜有任何瓜葛,发动车子,不曾想隋炜再一次按住她的手,眼神咄咄逼人地盯着她。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隋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阮瑾不解地问:“什么机会?”
  “我们在一起的机会。”
  阮瑾大吃一惊,眼神发直,这个男子只是从父母嘴里知道他是隋家第三子,其他的消息一概不知,那天对他第一眼的感觉是基于他的好相貌,乐于助人的好态度,因而多望了他几眼。可是第二次,他的态度却狂妄起来,她决定给他浇桶冰桶,挫一挫他的锐气。
  “你吃错药了吧?脑子糊涂了吧?在这镇上,你的家族和我的家族是仇家,两个家族水火不容。”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跟我们这一代没关系。”
  阮瑾愕然,眼前这个男子脑子真的有病,她说道:“你真的是不可理喻。”
  隋炜见阮瑾发动车子,再一次按住她的手,语气急切地说:“上一代的恩怨难道一定要强加在我们下一代的身上吗?我们难道不可以做朋友吗?”
  “不能!我不会跟仇家的人做朋友。”她不冷不热地说。
  “你是从外地回来的,看得出你是有教养的人。可是却看不出你的思想跟这老镇一样滞塞僵化。”
  阮瑾震惊住了,这个男子的普通话非常标准,甚至在教育她。她心里感到有点好笑,她极力让自己的脸上保持漠然的表情:“对不起,有时候思想观念必须要跟传统观念相联系,男女有别,而且我已经有孩子了。”
  隋炜唇边浮上隐隐约约的笑意,这个女子在和他玩宫心术。对她的喜欢更加深了,他抓住她的左手,食指上有一条刚愈合的新伤口,他唇上的笑意扩散到整个脸庞。
  “这个伤口是刚回来那天被汽车门把刮伤的吧?”他说。
  “你怎么知道?”阮瑾惊呆住了。
  隋炜转头对男孩子说:“琨仔,你那天跟叔叔要创可贴,说是谁的手受伤了?”
  阮琨认真地说:“姨妈。”
  “不是妈妈?”
  “当然不是,我妈妈去世了。”
  阮琨的话顿时把隋炜惊呆住了,难怪阮瑾眼睛里带着一种很深的忧伤,难怪陶琳拚了命干活,她们家深藏着一种沉重的桎梏似的痛苦。外界一点都不知道。
  “琨仔,不要跟外人说家里的事。”阮瑾对阮琨说道,不等隋炜反应过来,开着车急驶上路。
  隋炜坐上机车,一路紧跟着阮瑾,可爱的琨仔不时回头看着隋炜,阮瑾从后视镜看到隋炜紧跟在后,她右手加大力油门,把车开得更快,一下子与隋炜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快到镇口,车辆渐多,阮瑾放慢车速,经过一座大桥,是一条很长的斜坡,继而是上坡,不知怎么回事,摩托车这时却死火了,开不动了。阮瑾连打三次火,发动机纹丝不动,她不免着急起来。
  隋炜赶到,见此情景,跳下车,给阮瑾的摩托车做了检查,站起身说道:“发动机的油泵坏了。”
  阮瑾惊讶地说:“这车才买了不久。”
  “我知道。”
  “啊?你怎么知道?”阮瑾惊呆住了。
  “这小镇有多大?你父亲到我兄弟的车行买车,我当然知道。”隋炜说,见天色逐渐变暗,于是说,“摩托车走不动了,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阮瑾左右为难,从镇口离家还有一段很长的路,她牵着阮琨,望着过路的车辆。隋炜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宁愿找一个搭客佬,也不相信我。”
  阮瑾被说中心思,只好说:“可是我的车不能丢在这里。”
  “我打电话叫车行的人把车运走,你给我电话号码,我修好后打电话给你。”
  阮瑾盯着隋炜那双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睛,后者眼底渐渐浮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取出手机,递给阮瑾,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把联系方式记录在上面,笑容弥漫整个脸庞。
  隋炜打了一通电话之后,让阮瑾抱着琨仔坐上他的车,往镇内驶去。到了下寮三巷口,阮瑾抱着琨仔下车,轻轻道了谢,牵着琨仔走进五巷,消失在巷口。隋炜没有立即开动机车,而是掏出手机,翻动页面,看到记录的信息。阮瑾,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名如其人。他笑了,开心地笑了,仰望着闪烁着隐约星辰的夜空,欢欣无比地吹起了口哨,心情是少有的舒畅,从小到大都没有今天这么高兴。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他打定主意,约兄弟出来喝酒,尽兴地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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