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镇抚司（2）

　　我大吃一惊，道：“真的吗？我这么个小人物，如何能让阁老青睐？”宁博阳嘻嘻一笑，道：“我岂能骗你，阁老又说‘当今天子喜欢年轻有为之人，张大人必将前途无量。只是要知晓，为人处事，一定要四平八稳。这是为官之道，亦是做人之途。’我当然不知道，向他请教，也许是他高兴，而且喝了酒的缘故，便给我讲了一番刚才的道理。”
　　我心里过了无数个念头，宁博阳是我们的结义大哥不假，但他的灵光，确实不是我和哈代能够比拟的，当下道：“如果这样，我一定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阁老大人。”
　　宁博阳点点头，道：“这才是为官之道，就算你勤勤恳恳做公，不找个好靠山，做起事来，也是费力不讨好。前番那个司伦就是个例子，多学学廖指挥使，八面玲珑。”
　　我不禁一笑，道：“有你大哥在，我当然会了。”
　　
　　刚到镇抚司门口，便看见哈代和楼奉在门口说话，瞧着我来了，哈代迎到马前，道：“二哥，你可来了，廖指挥使等你呢。”哈代一脸焦虑，楼奉却一本正经地施礼，一面小心道：“属下参见千户大人，大人，听说廖指挥使要走了。”
　　虽然我已有了准备，却不想来得这么快，嘴里应了一声，急忙下了马，把马缰交给楼奉。然后疾步去往听涛阁，哈代紧跟着我，我边走边低声问道：“有那么急吗？怎么不派人找我？”
　　“廖指挥使不让去，说他等你回来。”
　　我略微放下心，到了听涛阁，竟然看见花十春、顾大有在门口站立，我吃了一惊，他们都是外放到山东的锦衣卫千户，怎么都回来了？我急忙施礼，二人亦还礼，刚想寒暄几句，里面廖建忠已经喊道：“进来吧！”我以为让我们三人都进来，花十春道：“大哥只找你！”
　　廖建忠安静地坐在书案后，翻阅着书籍。我见他神态自若，只是想到他要去往南京，心里当然有几分不舍，上前拱手施礼，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廖指挥使！”
　　廖建忠一笑，示意我坐下，道：“多大的事，你怎么这样？昨晚喝酒喝多了，还是和铁家庄的人闹的？”“昨晚的事您都知道了，我当然不是，是我太不希望您走了。”我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有些难过。
　　廖建忠哈哈一笑，道：“傻小子，我出任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升了一级，是好事呀，你何必难过？况且我还能回来，你再这样，可不是好兄弟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到我身边，拍拍我的后背。
　　我努力地点点头，道：“其实您的事情，我今天多少知道些，就是觉得太快了，心里还没有准备，怎么的我也得请您吃顿饭！”
　　“我们兄弟还愁没有机会吃饭吗？本来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急，昨晚才接到内阁的批文，我到南京锦衣卫就任指挥使，还要把花十春、顾大有带去，今天找你来，主要有几件事托你来办。”说着，竟然冲我拱拱手。我不觉面红耳赤，还礼道：“大人折杀属下了，您有事尽管吩咐！”
　　廖建忠四处看看，低声道：“之所以去往南京，这也是张公公的意思，时下刘公公和张公公不睦，张公公不久就要被派往大同，名义上是巡视边关，实际上是外放，刘公公是在报复张公公。”他说着，看看我道，“而且他对于张公公的人，一律从朝廷上清除出去。神机营马上就要落入高凤之手，锦衣卫中，我算是升官了，呵呵，接下来，还会处理许多人。”
　　我顿时明白，廖建忠是因为跟着张永吃了亏，明升暗降，想必花十春、顾大有跟着受了牵连，那我会怎么样？不禁说道：“可惜几位兄长了，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廖建忠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你和吉茂通没事，吉茂通掌管仪銮司，你会做镇抚使。说实话，对于吉茂通，我是知道的，挺油滑的一个人，虽然和我好一点，但对于其他人，处理很不错，几乎没有人说他不好，包括刘公公。而你，据我所知，一直有人袒护你、提拔你。”
　　我想到了正德皇帝，但我不能说，心知廖建忠有些怀疑，想想道：“我之所以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我是张公公的人，至于其他人，我确实不知道了。”
　　廖建忠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道：“你多心了，我不是怀疑你跟了别人，而是说，你不用死抱着张公公这棵大树，其他门路也走一走。”我赶紧摇头，道：“大人，张英虽然不成事，但绝不会背叛张公公和您的。”
　　我说的急切一些，声音竟然有几分沙哑，廖建忠大笑：“你的为人，我们是了解的，只是我们希望你这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张公公此次输了，但下次不会再输。但这次输了，那么就输得磊落一些。我们都要离开京城，至少表面上都选择离开，所以，你是唯一留下来的。”
　　“而你留下来唯一的理由，就是成为刘公公的门下。我以前和你说过，刘公公用人一向以皇帝看重的人为准，无论是谁，皇帝重用的，他肯定会想法拉拢过来，李阁老就是例子，而你机缘恰好，和先帝有交际，而且当今皇帝少冲之际，当然喜欢年轻人，你们年纪相当，并且有侯爷府的帮衬，自然交往便利，所以，张公公的意思是，你要靠近刘公公，成为他们心腹之人。”
　　听了这些话，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所作所为，皆在廖建忠控制之中，虽然我做的就是锦衣卫，经常刺探朝廷官员，但没想到，我也一样处于监视当中，不得不说，后背发凉。
　　廖建忠见我心神不定，只当我害怕，笑道：“让你一个人孤身在此，确实难为你了，但你转过来想，如果成功了，这也是大功一件。好男儿，当有好志向。”
　　我忙道：“我自然听从大人安排，只是我怕我做不好。”廖建忠点点头，道：“你毕竟年轻，还是需要磨练的。我走之后，钱宁会来这里做签事，这个人很贪婪，另外，钱通也会来，他们不是一路的，但和我们更不是一路。你要多加小心，慕容大人会继续留下来，你可以向他请教。”
　　说到这里，廖建忠看看我，叹了口气道：“你确实年轻，承担这么多事情，确实难为你了，一段日子都是你一个人决定一些事情，记住一句话：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十分心。保护好自己，不要心软。许多人和事，都不是表面的平常。你该有自己的兄弟，毕竟兄弟同心，做起事来，才顺风顺水。”
　　我赞同地点点头，道：“我会的！”
　　外面传来话语声，“廖兄在吗？”听声音便知是林生，我们忙迎出去，林生领着一行人，其中谈升也在里面，我上前施礼，林生打趣道：“镇抚使大人免了吧，论级别，你和咱家同等的。”我还是坚持施礼，廖建忠道：“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生依旧笑道：“暖风熏得游人醉，自然是酒风了。”说着，林生示意其他人在门外，他径直打了里面，分宾主落座，林生道，“听说廖兄去往南京赴任，心中还有些不舍，本来打算亲自去拜访，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原来他不是前来找廖建忠的，廖建忠道：“昨夜我才接到公文，今天来这里处理一些公务，明天一早便出发了。怎么，公公来这里有差事？”
　　林生点点头，拉长声音道：“神机营一位把总，名唤周缜的，昨夜喝了酒，谩骂刘公公，被人举报了，咱家奉命来此，请张大人派人捉拿此人。”
　　我听了一惊，昨夜周缜确实说了几句酒话，怎么马上就传入刘瑾耳中？廖建忠不以为然道：“这等小事，也烦劳公公前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林生一笑，道：“刘公公的事情，都是大事。只是神机营向来由张永公公管理，咱家本来可以直接去提人，但怕伤了和气，便委托张大人出面了。”
　　廖建忠点头，对我道：“这事张大人该亲自前往才好，这也是公公给你的见面礼。”我不解地看着他，林生笑着摆摆手，道：“都是正经事，镇抚司该管的。”
　　廖建忠冲我微微点点头，我会意连忙站起，道：“既然如此，我马上带人过去缉拿。”林生道：“咱家这里有兵部传文，有劳张大人去一趟，对了，带上谈百户，你们也有个照顾。”
　　
　　我唤来叶成大，由他带着三十名校尉，随我及谈升一起前往，林生似乎不放心，又派来几名东厂的太监跟着去。他安排妥当，竟然招呼哈代给他上茶，拉着廖建忠品茶对弈，笑眯眯对我说静候佳音。
　　得知缉拿周缜时，我有些慌乱，毕竟当时我也在场，知情不报可是大罪，而且这事瞒不了人，能告发周缜的人，一定知道我在场。想必林生等人已经知道，否则的话，他不会派我前去，也是给我机会吧！关键是以后怎么做才好？
　　神机营在东郊，出得门来，我刚要吩咐前往，叶成大已经过来，低声道：“兄弟们已经打探清楚，这周缜和几个军官在城中小酒馆吃饭。”
　　我心中松了口气，神机营是张永公公的地盘，我固然有指令，冒然前往，容易误会。而身旁的谈升却大为失望，道：“正想着去那里威风一把，如今去不得了。”
　　我呵呵一笑，道：“可不是，我在京城快两年了，神机营竟然都没有去过。”
　　谈升和我并不是太熟悉，他很早便去了东厂，听我这么说，不觉也是一笑，道：“大人和属下一起来的京城，听说大人去过外地，属下可一直囿在这里，憋闷坏了。”谈升走得是刘瑾的门路，据说刘瑾原来也姓谈，因入宫拜了一位刘姓太监为义父，便随了刘姓。谈升长得圆头圆脸，一身的肥肉，本来挺潇洒的飞鱼服穿在身上，撑得紧紧的，只喘粗气。我心中感叹，这都是有根基的人。
　　说话间，我们便到了那里，那里竟然是平家老店。
　　我愈发紧张，心道林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看见店门口小树林里栓了许多匹清一色的白马。不用说，是神机营的几位军官的坐骑。叶成大胸有成竹，这里可是我们锦衣卫不知来了多少次的地方，他吩咐校尉们散开，看守住路口。
　　里面说话声音很大，根本没有发现我们到来。我稳稳心神，觉得还是把人带回去再说，虽说我也在场，但我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我领着叶成大、谈升以及东厂的两个太监步行进入店内，也许是刚刚巳时，在这里吃饭的人，仅有楼上那些人。我们刚进去，便遇到忙碌的舒儿，她瞧见我进来，又惊又喜，刚想说话，叶成大示意她不要讲话，而平六哥也从楼上下来，很快看出我们的用意，知趣地领着舒儿去了厨房。
　　我们站在楼下，只听楼上有人道：“诸位军爷，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可吃的就是这碗饭，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只听有人起身道：“吴二哥说得什么混账话，兄弟们是靠二哥过活，您若这么说了，羞杀众位弟兄了。吴二哥快快请坐！”其余人也是连忙起身相让。那位吴二哥毫不推却，大咧咧坐了首位，我心中好生奇怪，不知此人何许人也。
　　刚待听个明白，谈升已经上得楼去，大喝一声：“都给我待好了，锦衣卫办案在此！”楼上一阵杂乱，我急忙上去，却见五六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却没有周缜，但也有昨天在一起喝酒的两位，他们瞧见我的装束，顿时一愣。那居中的是一位瘦小枯干的中年人，戴着瓦楞巾，穿着金蚕丝的直缀，其余几人面露惶恐之色，而他却稳稳地坐在那里，想必是那位吴二哥了。更让人惊奇的是，他身后站着一年轻汉子，捧着一把剑，戴着帽子，低着头。
　　谈升见状，用手一指那人，道：“你是什么人，见了本官为何不站起来？”那吴二哥冷冷一笑，上下打量我们几眼道：“你们是镇抚司的吧？找我们什么事？”谈升刚要说话，我上前一步，道：“我是镇抚司千户张英，奉命捉拿神机营把总周缜，怎么？他没在吗？”
　　吴二哥呵呵一笑，道：“那厮欠我五百两银子，都不敢来喝酒，我还找他呢！”“你是做什么的？”我不禁问道，吴二哥眼皮略动了动，道：“我是城中百家当铺的掌柜，人称吴经济，因为排行老二，又和京中贵人们有交往，便称呼我为‘吴二哥’。大人若不信，可以到兵马司查档，上面第一位就是鄙人。”
　　我找的是周缜，便对其余几人道：“他讲的可是实话？周缜没过来？”其中一名军官，拱手道：“卑职神机营堂官杜标，周大哥，周缜确实没过来。”
　　我不禁皱皱眉头，道：“他人在哪里？”杜标道：“应该还在营中！”叶成大告诉我周缜在这里，他是不会撒谎的，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叶成大，他显得很紧张，道：“怎么会呢？我们的人亲眼所见，那个周缜上了楼！”谈升听了，一摆手，道：“还不快搜！”
　　几个校尉便开始在平家老店搜查，我皱皱眉头，道：“大家手脚轻些，不要坏了东西。”又看见这几位军官都站着，有些不忍心，示意大家坐下，眼睛则一直盯着吴经济，以及他身后的人，那人一动不动，但对于我来讲，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坐在身旁的杜标小心翼翼问道：“千户大人，不知周缜犯了何事？”我看他一眼，道：“他对刘公公不敬！”
　　杜标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本略有谦卑的笑容不见了，而是一种很挑衅的目光，对我低声道：“这事也值得大人劳师动众吗？”他倒是条汉子，我心中不觉赞叹，但嘴上不得不说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周缜敢说，那他就得敢承担这些责任。”
　　杜标呵呵一笑，道：“大人是否搞连坐？”我摇摇头，道：“这个没想过，只想找到周缜！”“周大哥说了什么话，让千户老爷亲自来这里抓人？昨晚不是有很好的机会吗？”
　　我听说杜标话里的意思，却不想发火，只是平静道：“彼一时，此一时！休要再啰嗦，小心把你也牵连进来。”杜标刚要说话，那边忽然传来喊声：“他在房顶！”接着便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叶成大已经拔出剑来，闪身便要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