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认义母重提当年事 见亲人倍有木瑶茵
作品名称:侠经 作者:诗侠李洋 发布时间:2020-12-30 14:53:53 字数:10085
第十二章
认义母重提当年事
见亲人倍有木瑶茵
其实,这样的呼唤本不必出口,它是那样与心息相通,隔空几万里,需要的时候,就会到身边来,坦言:“牵挂着了。”
其正昭然,譬如当下,喊着“爸、妈”,爸妈就出来了,一副欢喜的模样在门口,欲扑欲奔的姿态到面前,只是看见还有同学,才停下一切本该有的亲切动作,以谦恭和礼貌,做端庄和风范,说着:“欢迎”,殷殷让进楼里,微敞窗中和融。
“米娟,别愣着呀。”吾花催促的时候,两位姐姐早已经不拘束地进屋了。
即听里面传来说笑声:“快坐呀,樊娲”、“这个小姑娘没见过,做下介绍吧”、“她叫衣伊人——呵呵,名字有些绕嘴吧”、、、
米娟却依旧在迟疑,忽而说出一句无端的话来:“还是不进去吧,怕你生我的气,就不好了。”
“你说的是什么?”吾花一头雾水,却不容她多问多想,因为那边已经压紧喊她们了。
“快走、快走。”吾花硬拉着米娟进屋,也因此显得后者很不听话——或说太生疏。
便要告她:大家称呼举止有节的姑娘,喊的是“淑女”,可不是“疏女”。
于是妈妈迎过来,投以亲切问:“不要客套见外。这小姑娘叫什么?”
别人还没有反应的时候,米娟却来惊艳——是谁也不会想到的一幕:那样干脆地扑到妈妈面前跪下,扯住她的衣衫,拽住她的手,殷殷地叫了一声说:“妈,你还记得我吗?”
屋中霎时寂静,寂静里含着妈妈的呆愣、吾花的愕然、樊娲的惊异、伊人的稀奇,只心底都有同一声问:姑娘,你走错片场了吧?
那么父亲呢?
他迟疑地望了米娟一阵后,开始不停地看妈妈,碰巧妈妈也在看他。两厢交流一点通,妈妈便回过神来,嗔怒道:“你看我干什么?”
父亲赶紧蔫头耷脑,遮掩过去。
妈妈转头拉米娟,说:“孩子,快起来。你别这样叫呀,咱们以前认识吗,你到底是谁呀?”
米娟没有起来,只叙述道:“您不记得了吗——十二年前,您在拍摄影片《不是亲人的亲人见到亲人》的时候,有一个小演员演您的女儿,尤其那一场——她扑在您的怀里,喊着‘妈’,过后彼此都还流泪不止,被誉为当时的十大经典镜头之一。那个小演员就是我呀。”
原来如此。
的确,当年这部影片很火爆,而这部影片的素材却是取自真人真事。
说来也有十几年了,那是个晴好的日子,有几位青年人——以城市游侠天鹅为首,相约出去砸汽车。
汽车代表的是阶级差异,当你启动汽车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失去骑自行车的朋友了。但如果你骑自行车,你却不会失去有车的朋友,所以政府忠告广大市民:购车需谨慎。
天鹅却道:咱们无须谨慎,因为连自行车都买不起,若有,也是道边儿顺的。
此次“均贫富”过后,大家分散开来,自然都是步行。
“天鹅哥。”麻雀追了上来,看来天鹅走的鸟慢。
“陪我去见小燕子吧。”他说。
“怎么,找到啦?”天鹅惊喜道。
“嗯。确切地说,是她找到了我。”
麻雀的话很有哲理,的确,找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让那个人过来找你,比如登一则亿万富翁的征婚启事,还要写上父母是局级以上干部云云,不过这招现在已经不大管用,因为但凡征婚启事都是这么写的。
不过,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
“她来信了,说要嫁给老鹰,说要见我最后一面。”麻雀麻木地说着,好像在讲别人的事,但他现在倾诉的对象却是天鹅,所以弄得天鹅差点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女朋友,还好自己已经领了结婚证,事实胜于事实,可以放下脆弱的心。
“你说的老鹰应该是人吧。”天鹅缓过神来问。
“谁知道是不是人?”他依旧麻木地说着,“一个外国老头,很有钱很有钱天天发愁怎么花钱的那种,他给了她一笔二十万的遗产,她就答应嫁给了他。”
天鹅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说的是配阴婚吧?”
“那倒好了。”他苦笑道,“老头说他死后给她一个亿,她说不行,得提前给,就预支了二十万遗产。”
天鹅这才安下心来,暗中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再看鬼故事。凡鬼,都有列祖列宗的影子,传说积久,起了向往心,便成这样——连爱情都阴气沉沉。
“刚才我看见信号弹了。”麻雀接着讲道,“以前和小燕子约好的,射一支带花蹿天猴,山高水长也聚头。看地理位置,应该就在这儿附近。”
天鹅便问:“那你是怎么收到她的信的?”
“飞鸽传书。”麻雀简洁地作了回答。
却令天鹅好生感动——现代社会,电讯发达,千种万种的方法,却有人坚守着这种古老的通信方式,矢志不渝。“抱瓮而出灌”的故事亦如此,“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故好朋友喜鹊云:发明家是最坏的人类。
著名哲学家洋哥也说过:“文科好比气宗,理科好比剑宗。那些科技,迅速得益,能见到急功近利;而文学和哲学这些东西,却经得住时间的考验。把它们放到大意义的宇宙里,明显思想高于物质。”
于是天鹅说:“那只鸽子能找到你,也太不容易了。这种境界,应该叫做‘放鸽子’。”
“是的。”麻雀深深点头,“这是一只锲而不舍的鸽子。”
天鹅想大概可以这样理解:燕子放了个鸽子,鸽子绕了地球一圈,终于找到了麻雀。看来这鸽真是个传说。
“那个、、、”天鹅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好想一句说一句,“你说那个老鹰,要老夫少妻是吧?哦,鹰派、鹰派的,是不是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呀?那个、、、小燕子虽然决定了,她还想见你一面,大概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的。”
“不是。”麻雀继续麻木地说,“她说要给我二百块钱,才约我见面。”
然后问:“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天鹅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去,媳妇没了,二百块钱也没了。”
“所以你陪我去吧。”麻雀又回到先前的话题。
天鹅便问:“怕自己拎不动二百块钱呀?”
“不是、不是。”麻雀忽然不再麻木,但不麻木的人肯定麻烦,譬如他,瞬间激动起来嚷嚷,“我要爱情,不要钱。”
“对,我支持你。不就是一个鹰吗?咱有猫,怕他干啥?”天鹅也变得激动起来,本来不麻木,一激动,麻了,还是浑身发麻,想使激动升级成激昂,竟力不从心。
好歹缓过来,却出了个主意:“你不是有把喷水枪吗?不如干掉老鹰,带着小燕子带着钱,远走高飞。”
“哦。”麻雀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脸上浮出向往蓝天的神采。
不过,这只是刹那间的灵光,转眼却又黯淡下来,说:“算了吧,其实没有他,小燕子可能不会获得一个很好的环境。不谢他,也不必仇恨他。”
天鹅点了点头,说:“那就打起精神,大千世界,过眼云烟,没啥了不得的,睁眼闭眼,一辈子而已。别忘了,猫有九命,每条命都能吃掉一只麻雀。”
“喵。”刚说到猫,旁边真就跑出一只猫,长得虎头虎脑、熊色熊样,见人也不躲,盯着麻雀看,他们便怀疑是只傻猫。
但此时,已无暇顾及这只猫,因为在猫的后面站着一个人——小燕子。
天鹅便想:怎么刚才没有看到?“猫在后面”、“猫在后面”,说的就是这种隐身术吧?“躲猫猫”游戏的发明也是系出于此吧?
世界上的人分两种,一种人对任何的文学艺术都提不起兴趣,称作“活死人”,另一种则是活人,小燕子就是,至少天鹅写的作品,她都看,看完还给别人讲,一会儿跑到这边,一会儿跑到那边,嚷:“天鹅文笔就是好,飞禽走兽少不了。”
天鹅不禁感叹:多好的青年,祝她长生不老,还童驻颜。
但现在,她的身上已经见不到活气,表情是死亡的,容颜是憔悴的,连眼神都是疲惫的,有四个字,天鹅瞬间领悟:美人迟暮。
可想得麻雀心中语:“惟草木之零落兮,早他鸽的英雄末路。”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她说,“这个世界,除了苦难,还是苦难,到处都是人吃人,我们每天都在煎熬。这已经是两全其美的选择。是出卖了自己,但那些利益婚姻和为了婚姻而婚姻,谁又不是在出卖自己,好在我们还纯洁地自由恋爱过。”
这话出口,他们无语。
其实这世界本该沉默,是他们想得太多。
正当尴尬的时候,后边忽然有人呼唤天鹅的名字,只需听声音,便知道是他的爱人蛙姐。
“你干什么?”蛙姐将天鹅拽到一边,大加责备,“那女孩是谁?你和她嘻嘻哈哈的。别忘了你已经结婚,是有组织的人。”
“您怎么能看出嘻嘻哈哈来?这么悲惨的主题。”天鹅大诉委屈。
不过心里却有许多甜蜜:带点小暴力,说明她对我很在意。
说也奇怪,对天鹅而言原本很浮躁的世界,看见她,竟然那么安定踏实,刚才那些压抑,因为她的到来,竟忽然开朗。
蛙姐不禁询问:‘‘怎么悲惨了?’’
天鹅便叙述一番。
“原来是这样,那我错怪你了。”蛙姐说完,立刻转身,到了麻雀和小燕子面前,三五句话,便让他们绽开笑颜。
天鹅离得远,没听到,就问说的什么,但蛙姐却说保密,只道:‘‘我帮他们把问题解决了。’’
这部影片,素起素落,再现了女侠蛙姐助人为乐的事迹,这位女主人公便是由妈妈来饰演的,群众小演员米娟则扮演当中的小蝌蚪一角,戏份虽然不多,但表现非常出色,大家都夸:‘‘这个小女孩,真会演戏。’’
‘‘我想起来了,你是米老鼠的女儿!’’妈妈惊喜道。
大家释然,气氛这才活跃,爸爸犹自说了一句:“我猜也是这回事。”
妈妈却不理他,强将米娟拉起,抚着她的头,端详她的模样,说:“噢,孩子,原来是你呀,都长这么大了。你叫娟娟吧?你妈米舒是我的好姐妹,‘米老鼠’是当时大家给她的昵称。”
米娟不停地点头,带着哭腔说:“是的,我叫米娟——我随我妈姓。您竟然没有忘记,我替我妈谢谢您。难怪她临终的时候告诉我说可以来找您。”
妈妈愕然:“怎么,她……”
便紧紧搂住米娟。
“哦。”吾花看看樊娲她们,过来说话道,“米娟和我是同学,就在一个寝室,倒是冥冥中的巧合。”
“是的,缘分。”妈妈点头。
然后细问,听米娟说境况孤窘,便道:“孩子,那你以后住这里吧——这就是你的家了。”
米娟听得这话,从妈妈怀里仰起头道:“不、不,我不是来给你们添麻烦的。”
妈妈要说什么,却略微止住,先看向吾花。
吾花当即拍板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前几天在学校的时候,你已经姐姐妹妹地叫了,我看这样挺好,你就住这儿,就这么定了。”
妈妈便笑:“听到没有,圣女都发话了,你还有啥可说的?”
米娟大受体量,犹问:“那我也是您的女儿了——正式算数?”
“算数,就这样叫我。”妈妈认真答道。
“妈。”米娟重新响亮地叫了,兀自行大礼,当下跪倒,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倒令妈妈失措,好歹扶她起来,怜惜安慰。
之后米娟又到父亲面前,刚喊了一声“爸”,便被父亲慌张拦住:“别这样叫,孩子,还是称呼‘叔叔’吧。”
这话语合乎常理:人类以女为尊,喊“妈妈”很正常,即使街上随便叫一句,双方都不吃亏,旁人也没话说。但‘‘爸爸’’的称呼可不同,是很忌讳的。
大家都明白,米娟自不糊涂,就改口叫了一声:“叔叔。”
父亲应了一声,笑着拿出几捆钱来说:“来,这个礼物很实在,收了吧。”
不仅给米娟,也向樊娲和伊人的兜里塞,她们没的推辞,也就谢受。
当然,这是心意,不归纳为热情——热情全在后面,先前的感动淋漓暂且压下,换做烟茶糖果,还有大盘的榛子、大把的毛嗑,因为问她们吃饭,都说等晚上,这些就代做小宴了。
过了一会儿,吾花说:“我去给你们布置房间吧。”
她们都道:“住你一起就行。”
吾花一笑:“空房间多的是,何必非要挤我?”
伊人就来了兴趣:“是吗?那我要看看、挑挑。”
于是吾花带她们上楼,二层、三层都看了,自建议道:“还是住三楼吧,和我挨着,说话方便,而且抬腿就能上平台玩。”
樊娲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米娟却提要求道:“我想住你对门,行吗?”
吾花笑了,说:“还问啥呀?现在,这是你的家里,可着心情住。”
“哦。”米娟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就进了那个房间。
“二位姐姐也一样。”吾花又转头道,“这也是你们的家,亲人不见外。”
樊娲和伊人还以微笑,拍拍她的肩头,挑个俏头,各自点头。
随即,樊娲说道:“咱们先帮米娟收拾一下吧。”
不存异议,也就定了,料理好,吾花才去为两个姐姐忙活,最终达到“千里客来投”的标准和满意度。
“我还以为你们家会雇保姆的。”伊人随口道。
“雇保姆?!”吾花惊呼,“那成什么阶级样了?像个剥削者?”
又道:“再说,一个陌生人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那得有多别扭?而且这个关系很不好处理的,单就说医院雇个护理,病人在病床上躺一天,他们在小床上躺一天,病人躺着等死,他们躺着等钱,那情景,你们也不是没看到。彼此处成亲人,并不容易。”
伊人听后,不住点头:‘‘嗯,言之有理。’’
吾花则笑:‘‘不过现在,我是你们的保姆,还有啥需要的?说。’’
“好啦,亲爱的妹妹。”樊娲拦之,“不用再忙,否则咱就真不好意思啦。快去陪叔叔、阿姨一会儿吧。他们瞧你的眼神里全是炙热的爱。快下去吧,怕迟了,目光中的火焰会燃烧上来。”
伊人看她有趣,哂之:‘‘演话剧呢?’’
吾花却道:“没关系的。米娟已经下去了,我只管陪好二位姐姐。”
伊人在旁边见缝接话:“看到没有——早就在这儿燃烧了。”
吾花知趣答道,“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是爱,唯爱能征服世界。”
“不错。”樊娲颔首,“内心就是世界,家庭就是宇宙,因爱旋转。何况还有永恒的童话——爱情。”
“没有爱情,才真是童话。”伊人有言道,“因为不用骗人了。”
“谁敢骗你?”吾花倒发笑说,“姐姐的优秀,早让海誓山盟失色了。”
一句话说得伊人美滋滋的,就道:“上你屋里看看。”
吾花答应时,樊娲却说:“先到楼顶,看看平台吧。”
伊人道声“也好”,眼光里也流露出猎奇的意思,便由吾花领着,踏上一条半旋转型的楼梯,十几级左右就到顶,有个小门隔着,出去即有一片开阔撩人——天高、山青、水美,几款好处还不是这里最可人的,单听樊娲赞一句:“可以乘虚,可以踏实”,就知道更有无限流连在,让人眷恋横生。
是的,平台大得很,独作为景观,就可以赚取“铜雀之赋”来动人了。
这里有座椅和玩品,中央尤其布满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香也香得人醉,何况其它?
自从有了神奇的相关部门,建筑就成为国人头疼的第一大事,且说是“不治之症”,故而“梦尸得官”是个很妙的词谶。
但在她家,就像人类瞬间攻克了顽疾,心是健康的,眼睛是明亮的,神经更不会被精神病,仔细想来,自是出于钱的神通,能起死回生。
“我的天。”伊人叫出声来:“豪门呀,豪门。”
吾花略有稽幽,抬头间巧答:“饶说是‘大家’吧。”
‘‘说得好!’’樊娲挑大指道,“让衣小姐会心一笑就是真理。”
“我若笑,也是吃一个粤语叾罢了。”伊人答道,“一笑千里嫣然,亦是缩小的本能。古有缩地术,今有土地局,看谁好使?”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一件怪事,忙比划道:“喂,你家后院怎么有一伙人在施工?”
吾花看了看,就说:“噢,那是修足球场的——因为回来之前,我给我爸打电话说参加足球队了。”
“原来如此。”伊人点头,‘‘我还惊叹呐——火葬场活着的都敢烧,拆迁办刚盖好的都敢刨。’’
樊娲却道:‘‘以你的鬼灵精怪,没当成盗墓,就算是进步。’’
伊人拒绝这个评价,
正要再看,却窥到米娟在后面幽幽地站着,倒吓一跳,忙对她说:“刚才看你下去了,我们又是信步上来,就没叫你,别介意呀。”
“没关系的。”米娟冲她笑笑,尽管不大自然,也是好态度。
接着,听她道:“我只是有话要和吾花单独说,怕打扰了你们。”
“噢,什么事呀?”吾花连忙搭茬。
但这一问,米娟反而慌张起来,说声:“不说了”,就匆匆跑回楼里。
“古里古怪的。”吾花嘟囔一句,甚为不解。
樊娲和伊人见状,让去看看,她便离开平台,回到楼中。
但是找了几个地方,都不见米娟踪影,抬头间看见妈妈过来,相问,却得个摇头答复。
妈妈随即叫她:“一会儿去我们的房间,我和你爸有话对你说。”
“哦,好。”吾花答应着,倒不耽搁,直接到了那屋,先躺在床上歇了歇。
一路回来,至今没有闲着,以侠道中人,倒无所谓劳苦,不过环境掩映,家的温馨、枕的舒适,与宁静下来的心思相契合,能让人慵懒罢了。
但是未及慵懒,爸妈就都进来,关门团聚一家人。
尤其是妈妈——在外边,有无限优雅和矜持,贵妇的尊严迫人仰视,单晓得她沉若高山大海,一句话都要掂量金口。
此刻,只剩一家人独处,她却放下所有掩饰,不把持、不做作,直率真来,将吾花搂住,口中说着:“我的心肝、我的魂儿”,拼力地亲,又喋喋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我们失魂落魄。”
瞬间,父女都想起她的那段名言:“世界上最动听的就是女儿叫妈的声音,软软的到心底,像小猫叫出的那一声喵,这声音背后有神性。女儿喊我,我的生命立刻都醉透了。哪怕有千种万种的死,都觉得值。”
“松一松吧,松一松吧。”父亲抗议着,双手却在吾花的腋下卡住,往高处举着,口中“噢噢”,悠了两悠,就让女儿骑到自己脖子上,在屋中来回转,竟没有累的样子,直到爱人批他“没正型”才罢。
吾花一直保持着缄默,淳然宜静,安稳地享受着他们的爱抚,一如自己童年的时光。
或想:这是他们的天真烂漫,她当爱护,撑伞与心底最柔软的瓣膜。天地纵有湖雨淹,其情亦不销澜关。
“妈,你的打扮越来越突出了。”过后,她才开口,却是一句点评。
妈妈就问:“不好吗?”
“谈不到好不好。”吾花恬然而答,“一朵玫瑰花婷婷绽放在牡丹河上,只此感觉。”
妈妈没想明白,问:“啥意思?”
“我都听懂了。”父亲不屑地撇嘴,“说您搭配的太性感。我看也是,每看一眼都神魂乱串,深有体会、深有体会。”
妈妈听后有嗔,要责,父亲告饶,也就作罢。
吾花则笑而不语。
随后,妈妈却较真,表示奇怪,问:“哪里性感了,是说这丝袜吗?”
父亲为之挠头:“倒不是具体的哪点、、、不过,这高跟黑丝还真有魅力,控人心脾。别人穿,啥也不顶,您一穿可就不得了,我的三千跪拜在里面横遭践踏。”
妈妈不理其谑,全当夸奖听了,对吾花道:“来,你也穿,看看效果。”
吾花吓得连躲:“不要、不要,我才不穿那些花里哨的东西。”
“对对。”爸爸帮腔,“人家是自然美。”
“我这做作吗?”妈妈不以为然,“观众们都还说我不修边幅呐。”
“做作倒没有。”父亲道,“只是梦上心跳,怕姐姐扰乱世界。”
说完见她们笑,就又得意地说:“在一个女性占主导地位的家庭里,欣赏美丽是一种生存法则。”
妈妈接受了奉承,转头又问些米娟的情况,吾花就将知道的叙述了。
父亲面现难色地问:“那女孩真要在这儿住下?”
妈妈看看他,言道:“已经答应人家了。而且是生死托付,理所应当尽力。再说,这孩子挺好的,我和她有些渊源。挺好个孩子,身世这么可怜,尽量帮帮吧。”
父亲却嘟囔道:“帮钱帮物都没问题,给她买个房子都行,但住到一起,这进进出出的,我多不方便呀。”
“好啦,克服克服吧,人家过些时候还要回学校,再也就是放假的几十天。嫌不方便,你可以搬出去。”妈妈先安慰后责备,恩威并施,父亲顿时闷了言语,垂头丧气。
吾花忍不住笑,赶紧找个话题缓和,便提起足球场的事,说:“大没必要。”
父亲答道:“有必要,大有必要。反正那块空地闲着也可惜,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随即又乐呵呵地说:“我还想请几个欧洲五大联赛的教练来专门教你,再请那些豪门球队来陪着拉练,打个十场二十场友谊赛。”
吾花当实,想父亲财大气粗,已经见怪不怪,便说了句:“不用的。”
谁知妈妈却损责爱人:“吃点药降降压吧。”
又训吾花:“还当牛哞听了。”
父女都吃吃地笑。
说完,妈妈起身道:“你们爷俩呆着吧,我去看看米娟,稍后得给孩子们准备饭菜。”
‘‘怎么敢劳姐姐动手?!’’父亲吓得忙拦,‘‘家规不能破,饭菜我来做。姐姐是想给我面子,不用,不用,能伺候姐姐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面子。’’
妈妈听了,一边笑的不行,一边紧捂耳朵,说:‘‘太肉麻了。’’
吾花也嚷:‘‘这还有人呐,羞不羞?’’
之后,父亲提议:“要么,咱们别自己弄了。一会儿打电话叫官小庖送一桌过来。”
——官小庖是父亲的好友,开着个大饭馆,经营有几年了,现在算是家大买卖,但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景气,进进出出的只有熟人,不是朋友,就是关系户,以至于服务员每次都要问同样的话:“他们怎么不给钱?”
父亲却是总给钱的,吃的时候给,不吃的时候也给,吃的时候说“亲兄弟,明算账”,不吃的时候说“朋友的事当然要管,不能两肋插刀,也得掏点美刀。”
“那也好。”妈妈想了想说,“但有些还是得自己做的。我先看看再说吧。”
言罢,从一声轻关门里虚掩心扉,她且带这恋嫪融融出去,尽有十万缳烟遮琼华。
父亲便凑到吾花旁边,煞有介事地讲:“咱们的生意做大了,打算干些事业,弄个大集团,招个几万十几万人。”
吾花看看他说:“理想好像带了点神话色彩,这在中国可不容易。”
“确有其事。”父亲认真道,“具体内幕,以后再和你说。”
“噢”,吾花也就颔首,“那好呀,我表示祝贺。”
父亲笑道:“不光是祝贺的事儿,希望你毕业后能来帮我。”
“我可不干。”吾花赶忙拒绝。
父亲拍道:“不够意思了。”
吾花就说:“那先问问——给我个什么官儿当?”
“当然是总裁。”父亲不假思索地回答。
吾花乐了:“这个名字怪不错的,比较吸引人。”
“那当然。”父亲有些得意,“叫总指挥也行,董事长兼总经理兼人事主管兼业务主任、、、、”
“别兼了。”吾花拦道,“再说就陆海空军总司令了。”
之后有言:“我又不是学企业管理的。”
父亲却以恭维论道:“文科通,科科通。”
说到这里的时候,妈妈返回来,轻声对吾花讲:“米娟叫你,在书房,似乎有心事。”
吾花便起身说:“那我去看看。”
她出去的时候,也只将门轻带上;到书房时,要将那门轻推开,却停手一下,转作了轻敲。
“哦,这是你的地方,你却敲门,恐怕是我喧宾夺主了吧。”米娟开门道。
“非也。”吾花说,“人在,岂可不告而进?这与谁的地方无关——你读书,就是你的环境。”
“噢。”米娟不做声了。
吾花便问:“你怎么了?有话就尽管说嘛,吞吞吐吐的,倒叫我不畅快。”
米娟踌躇片刻,终于道:“为什么你不问我?”
吾花莫名其妙,问:“问什么?”
米娟索性直说道:“问你该问我的,该带着指责,问我怎么不早将一切告诉你。”
“就这个呀?”吾花便笑,“你有你的难处呀。”
“求你发发火好吗?别这样宽容。”米娟刹那倾泻道,“我挤进了你的生活,我打扰了你的平静,但是我没有办法,我需要这份爱,我需要这份亲情。我快要崩溃了,求求你发火好吗?要么就打我——像姐姐打妹妹一样。”
“喂喂,你怎么了?”吾花诧异地拉住她,“你没有挤进,你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这有啥呀,我发火干什么,哪那么多无名火?”
米娟却抱头而泣,其状万分痛苦:“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你这种无言的宽恕。你越这样,越显得我小,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吾花急忙抚慰她,言道:“为啥这么想?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种不安全感吧,克服克服就好了。咱们已经是亲人了,干什么弄得很外道?”
米娟好歹被劝得平静,幽幽叹道:“为什么你总是对别人这么好?虽然这是你的侠,但这样会吃亏的。”
吾花便笑:“吃亏总比占便宜要少犯错误。既然是侠,还计算什么?”
米娟低头说了一句:“你让我‘无颜’。”
吾花却听的是“无言”,就道:“无言,就不要说。我接受你的泪花,也请你接受我的微笑。”
米娟倒真无言了,转身要走。
“等等。”吾花叫住她说,“擦干泪再走,侠道里有微笑。”
米娟不禁回首看她,目光中有滚滚红尘。
吾花却冲她点头,以清澈之心,眼中无尘。
“谢谢你。”米娟小声说一句,飞快地出去。
吾花倒想就此看会儿书,但樊娲和伊人却来喊她:“时间还早,不如先去看看那个‘长毛老道’。”
吾花算了算,也觉得回来再吃晚饭不迟,于是答应,到外面和妈妈说,受声叮嘱“去去就回”,便离了家门。
本来叫了米娟,但她要和妈妈说话,推诿了。
伊人出来却说:“没她更好,省得别扭,话也没法说,行为也受拘束。”
又道:‘‘我不怕得罪人,依我说,从开始,到如今,她就一直在挑战你。’’
吾花一愣,问:‘‘挑战我什么?’’
‘‘挑战你的耐心,挑战你善良的承受度,还在挑战‘侠’这个字,看这个字有多强有多耐磨。’’伊人平铺直叙,说得樊娲也不住点头。
但随后,她却换一脸庄重,又对吾花讲:“不过,你能对她这么够意思,姐姐也是佩服你的。做得好!”
樊娲嘘她一下,道:“好人坏人,里外都是你。”
吾花一笑,言道:“这是做人的准则嘛。道德是人的尊严,不受贫富限制,只为侠义张目。”
伊人和樊娲深深颔首,说话间直望西山赶去。
路上,樊娲指远处道:“故地重游,别有感慨。”
吾花闻听,忽有启发,说想赋诗一首,两个姐姐便加怂恿,她即赋道:
“弱水得流三兽渡,春山望去一花因。
须询不系舟上客,大槐国里是何身?”
樊娲甚悦,伊人却说:“怎么还来了教中言语?”
不用吾花回话,樊娲自答她:“侠于框架外纵横,却能得其内之恬静,故而有花的意象,不也是因和果的妙处吗?”
吾花听后礼赞,伊人也深深一躬说:“姐姐教导的是。”
樊娲一笑,又道:“‘镜花’二字其实不虚,古迹本是心迹。”
这回,伊人却有别词,说:“古迹是可见外遗留联系体。成心迹,就是交叉遗留联系概念,如此而已。天下事,时也运也。”
樊娲未作理会,转眼开始上山。
本来没什么景色,除了树,就是树,伊人却来了兴致,评论道:“靠着山水,就是宝地。树皮可是好东西,灾荒年月,哪块树皮都救活人命。”
吾花听了,萌生恻隐,言道:“从政最要谨慎,一份侠道,亿万苍生。”
“说得好。”两个姐姐赞之。
伊人接着又说:“尤其是这一带的树皮,死的时候,可以看一眼——这山、这水。”
这样说的时候,她竟然真揭下一块来塞入口中,俄顷夸道:“好吃,是一种美味。”
樊娲却冷脸说:“再如何诳哄,咱们也不吃。”
“那是,你们是食肉动物。”伊人谑道,“我只是熊猫一个,吃些山间竹笋,舌头心头两头尖,一会儿损起你们,可不要对着国宝说刻薄。”
话音刚落,却有人问:“哪儿有熊猫?”
抬眼之间,不禁要欢呼出口:正是那个“长毛老道”,在不远处端端站着。
此正是:
忆里亲声今又唤,新知住入小楼来。
无从解尽南国恨,却是阳春北雁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