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云雾后究竟是个啥景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二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12-03 18:05:06 字数:3165
一
一早就阴得乌沉沉的天闷闷地罩了一整天,夜色降临时才淅淅沥沥下起了滴滴叮叮的雨来。
葛优德第一次推销碗走进大饭店的高门槛,不料想神情沮丧地走了出来,满怀希望的这件大事骤然间使他的心情沉重郁闷,直觉得天地间在无形得挤压着自己。虽然首次推销失败不能说明问题的实质,但这种开门不利的“阴霾”久久弥漫在心间挥之不去。都晚上十二点多了,两口子仍在冷静艰涩地分析推销遇到的结症。
姜红梅皱着眉在边琢磨边说:“我觉着人家那经理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北方的小窑烧的东西质量就是差,人家大饭店用的都是高档品;就咱那东西,有的上面那印花都是涩巴巴歪扭扭的,还是白瓷,和景德镇的青瓷没法儿比。”
葛优德先是肯定地点点头,继而又怪怨地说:“是啊,论质量肯定比不上景德镇。可我又想啊,咱这是特殊专利碗呀,你就是再大的饭店,越是大饭店越应该讲究嘛。”
姜红梅不失客观地分析说:“你就是再特殊,人家就是不喜欢,人家是大饭店,气派大,讲究大,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就是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市场。主要是咱的东西质量差。”
葛优德仍在迷蒙中困惑,并没看到真正问题的结症。他眯起眼又想到了那个胖经理的模样,带着三分厌气七分玩笑嘲说:“哼,看那样子吧,一身肥肉,脖子上的槽头肉还颤悠。就那眼光,不用我的碗,你再大的饭店也不上档次。”
姜红梅没接他的话茬儿,闭闭眼在努力思考。
二
这场拉丝儿断线的菲菲淫雨下到夜里一点多的时候渐渐停了,地表的热蒸汽仿佛在抱团凝滞,头顶上蒸焖的热空气令人窒息。山区的夜晚黑得浓重而沉闷,死寂般地凝然不动,惹人烦躁的知了声像耳鸣般无休无止。远处小河边的蛙声时而此起彼落呱呱遥叫,时而又连成一片强力合奏,形成一派热浪躁动心绪不宁的氛围。
勤劳的庄稼人早睡早起。吃罢晚饭,一天的疲劳伴着睡意袭来,甜甜的无梦睡意最贴近辛劳的人,什么蚊虫叮咬蒸焖溽热,都扰不了他们呼呼的鼾声和梦呓般的呻吟。
然而姚文国一家,这是个异样难熬的夜晚。在这压抑的氛围中草草吃了晚饭,姚贵叶到了药房休息,姚文国两口子仍处于麻乱中,愈加显得时间滞留在沉闷中凝然不动。两人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扰心事。
姜红莲那牵着女儿的心思像游丝在地表浮动:“俗话说,祸不单行。贵叶儿考成这样,非用钱不可了,葛优德的碗一旦发生滞销,咱们可就憋在死胡同了。”
姚文国压根儿不敢想象这个万万不能接受的假设,触及便像身临万丈悬崖,探身一瞥就得后撤。揪心的烦躁和闷热使得汗水不停地下流,他也懒得去擦,软声软气地以喉根儿里存着浅浅的弱弱的气息说话:“看这汗,凉森森的。真要是出现那种情况,这家就毁了,天塌了,大锅小锅全砸了,稀泥漫上胸脯拔也拔不出来了。”
姜红莲承受着重压冷静思地考着说:“想想吧,做好最坏的准备,这事该怎么办。”
这话颇似光着背突临冰天雪地,姚文国“格森”哆嗦了一下,颤抖着拉声说:“呀——这心尖儿上好凉。葛优德好几天了也没打个电话,按分析来想,如果卖碗的情况好的话,他会憋不住给我打电话……啊呀呀,看这身上凉的,我感觉似乎情况不妙。”
姜红莲也想到了这一层,沉沉地说:“家里就那点儿钱,那可是咱们多少年精打细算攒下来的,从来没舍得随便花过,碗一旦滞销了这家就空了,多少年的希望就成了泡影。”
姚文国惊愣间反驳说:“不要胡说。他那么好的产品怎么能卖不出去呢?啊呀呀好头疼。红莲呀,我现在才感到啥叫如坐针毡了,啥叫跌进圪针窝儿了。”
“凡是有怀疑的事,搞不好就出问题。”
“是啊,遇上任何倒霉的事情都是那么凑巧。我现在真有点儿恨那个傻勒吧唧的葛优德了。”
“你恨人家干啥?”
“你看嘛,要说我也不想恨他,可他本身长了个傻大个儿……”
“说具体事,不要攻击人身。”
“我是说,他干巴巴一分钱没有,人家好心好意还回他两万块,他不知足,吃上面肥了,心烧的,手痒痒得不行,一分不剩全借给了那个喝凉水都塞牙缝儿的郭冬宝……”
“说你自己吧,关人家们什么事。”
“当然有关系了。他葛优德要是有钱,不借给郭冬宝,还至于来咱家大吹专利,至于引诱我上当受骗?”
“你这种人不讲理。”
“哎呀——葛优德呀葛优德,你自己没钱了,嗳——到咱这儿来不露声色,龇开牙吹那个破碗;要不是他那样吹,或者他本身就有钱,我也不会把咱家的钱借给他。”
姜红莲冷冷地嘲笑他说:“你也就不会那么冲动,抡起铲子现铲炕皮,对吧?”
“对,我也就入不了他的耳朵股。”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姜红莲慢慢地想着那件事问他:“葛优德这次生产碗总共投入了多少钱?”
姚文国的五官立刻以鼻子为中心抽成了包子嘴,懊悔不迭地说:“什么他投入了多少钱,他一分没投,就是咱家入股的那三万。实际上等于是咱家完完全全给他投的产呀!”
姜红莲这才弄明白,原来葛优德没出资。
姚文国更显出满脸的懊恼,喷着口水说:“他只是拿上那个什么专利破玩样儿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从去年冬天就咧咧上了,说得天花乱坠,跟招魂儿似的,好后怕。真是应了老年人们说的那句话了:亲戚不共财,共财财不来。”
姜红莲一本正经地告诫他:“现在别提什么后悔不后悔,说下一步的事吧。”
这时候的姚文国已经很难从投资这件事的悔意中拔出来,他完全忘记了那时候是自己想赚股份的初衷,这会儿只怪葛优德给他造成的所谓诱惑。这时候后悔得牙根还痒痒:“葛优德他那两片烂嘴纯粹是坟头上插路标——把我往死路上引;他那是烟筒里招手——把我往黑道上引。”
姜红莲最反感姚文国的不讲理。她忍着要发的火,一再说他:“事情还没结局,你不能在这儿瞎猜瞎想胡说八道。”
姚文国蔫儿是蔫儿了,但判断问题的思路似乎越来越清晰:“不是我想瞎猜,根据这些天没打一个电话,我感觉情况不妙了,要是情况好的话,说不定他能跑到家里来。啊呀,这事情真要造成恶果的话,那就是咱们天不管地不问,在孤零零地冒风险,那就是我掉到枯井里了!上了葛优德的黑道。”
“别说这些了,完后进城去看看,情况也许不是咱们想象的。甭管情况如何,这个买卖应该能看出势头了。”
姚文国紧紧地抿着嘴深点了几次头,又深“哧——”地吸了一口气吐出,边呼叹边说:“应该能了。真着急,我现在跟那火箭要发射一样,就想立刻进城去看看。”
“现在贵叶儿要上高价学,这可是该花钱了。”
一提到花钱,姚文国的心又疼了起来:“呀呀呀,我的心乱死了,攒钱的时候一点一点一点点,出钱的时候是轰隆一声就完。刘仙呀,菩萨呀,我这好好的日子咋就一下子出了两个大麻烦呢!我烧香磕头没误过你呀。葛优德呀,这个事情要是砸了锅,你这是坑了我呀!”
姜红莲转过身便斥责他:“你咋一个劲儿说坏话呢,是你愿意那么做,你自己提出来的,人家怎么坑你了?先别那样想,也许买卖还挺好,钱立刻就转过来了。”
姚文国已经预感到了这件事像是手榴弹擦屁股——大祸临门。他下炕走到堂屋,一头拜倒在神位前,嘴里念念有词:“菩萨呀、刘仙呀,老天保佑神佛睁眼,二位仙家都显灵拉我一把,卖碗的事千万不能出差错;本人心高命薄,闪失不起呀……”
三
夜深人静了。
葛优德两口子仍在议着碗的销售问题。姜红梅静静地思考着说:“其他大饭店也不要考虑了,然后向中小型饭店入手吧,那些地方肯定和大饭店不一样,实在。”
葛优德应承着点头表示认同。第一次推销开门不利,虽然给他的积极性和光明的前景罩上了一层灰暗的影子,但对中小型饭店的需求和认可还是充满信心的。他提神一振,一扫心里的不快,朗声预测:“小意思,他不喜欢别人喜欢,市场肯定会有!”
姜红梅进一步分析认为:“要我说,中档饭店也是个大市场,那样的饭店对碗的质量不很看重,也许那个层面的人还喜欢咱的碗。”
葛优德的思想转而又沉静下来,那片“阴霾”又覆盖过来,他点点头,言非由衷地说:“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唉,本来咱这是大饭店的高档货呀。”他又一次提起精神鼓足信心,自我调侃地说,“等着吧,等将来人们认识了我的碗,他胖经理再想批发我的碗,我一定让他去找零售商。”
两口子微笑着对视一眼,那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