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霞孤鹜

　　一个一直不言不语的女生在默默地注视凤蝶。她穿着一套淡青色白边公主领公主袖收腰身套裙，足穿淡青色低跟鞋。她垂背的波浪式长发用一条淡青色绢巾束成一把，耳鬓垂着两绺弯卷的发丝。她站起身，身材苗条，体态娉婷，气质高贵，她有一双明亮、水灵灵的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略厚而美丽的嘴唇，整张脸孔俏丽妩媚。她向凤蝶走来，让人感觉迎面吹来一股大西洋的海风。
　　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凤蝶轻柔闪着黑宝石光泽的眼睛，伸出右手，开口说道：“你好！我叫秋萍，我等你好半天了。”
　　凤蝶惊愕地瞪着略略高过她的秋萍，眼里写满了疑惑：“等我？你认识我？”
　　秋萍俏丽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我父亲叫秋育恒，他和宗政庆安是多年的老朋友，也认识你父亲。你回国的始末我都了解，我曾在伦敦读书，因为母亲病了，特别想她，回来后竟不想再去伦敦。可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恰巧这时你也回来了，我父母听了宗政的劝导，仿效你父亲，让我进来读书，与你有个伴。”
　　听着秋萍银铃般的声音，凤蝶完全惊呆了。
　　“宗政常在我面前提到你，看得出来他非常喜爱你。我父母说能入宗政眼中的女孩绝不是草莽之人，和你在一起，肯定受益非浅。”秋萍笑吟吟地说。
　　面对着秋萍的率真坦诚、单纯，凤蝶深为感动，她握住秋萍的手，由衷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沉浸在一见如故无比喜悦的兴奋里。
　　一个穿黄碎花斜襟长衫，同色长裙，梳着两条短辫的女生走过来，对凤蝶秋萍说：“我叫楼静，和你们一样是插班生，来自湖南。”
　　三个人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友谊让她们三人走在一起。
　　其他几个女生也陆续介绍自己，她们是：杨虹，朴晚霞，李梓棵，柯睦然，桑熹熹。又要过一种全新的集体生活，凤蝶调整心态迎接全新的一天。
　　第二天清早，预备铃声响了又响。凤蝶、秋萍、黄梅穿上统一的校服，结伴向教学楼走去。开学第一天，一个留着和周玉芬一样发式的的女生安排凤蝶和秋萍坐在第四组最后一台，楼静和柯睦然同坐一台。周玉芬与杨虹捧着一大摞新书走进教室，分发书籍。工作完毕，周玉芬再次做自我介绍：“这个学期我仍是班长兼学生会长。”她又介绍那个和她留着同样发式的女生：“韦艳芳依旧是这个班的副班长兼女生部部长，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解决。”
　　秋萍眼底掠过不屑一顾的嘲笑，她低声对凤蝶说：“最讨厌她这种官腔，这些架式，一见面就介绍自己的职位，有什么了不起。”
　　周玉芬瞟了眼秋萍，径直问到秋萍脸上：“秋萍，你有什么事吗？”
　　秋萍一愣，很快恢复了镇静，她说：“没事啊。”
　　“没事？”周玉芬瞪着她：“没事你嘀咕什么？”
　　秋萍直视着周玉芬咄咄逼人的气势，毫不示弱地迎着她的目光，两人进行着一场眼神的较量。秋萍在周玉芬盛气凌人的目光中毫不退缩，不甘示弱的说道：“没事就不能说话吗？”
　　“不能！教室要保持肃静！”周玉芬严肃地说。
　　秋萍脾气上来了，她决定和周玉芬较上劲：“现在还没上课，怎么只允许你大声说话？不允许我在下面低声说话？”
　　周玉芬瞪着秋萍，厉声说道：“绝对不允许！我是班长，我有大声说话的权利！”
　　教室里变得静悄悄的。班上鲜有这种学生与班干部顶撞的事发生。所有的人都在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凤蝶在桌下轻轻拉秋萍的衣角，不想她出声。可是秋萍偏不，她面不改色地说：“班长有什么了不起？！班长就能为所欲为吗？班长就能以权压人吗？太官僚了吧，真是可笑！”
　　周玉芬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全身发抖。从她担任干部，这是第一个敢和她叫板的的当面冲撞的人。她骄傲的心态顿时有一种挫败感，但她仍要维护她干部的尊严，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
　　“你一个插班生，第一天就敢冒犯班干部，藐视校规……”
　　秋萍豁出去了，她不顾凤蝶的阻拦，站起身说道：“插班生怎么啦？插班生就能任人欺负？我在下面低声说两句话就叫‘藐视校规’。你也太会借题发挥了，你别拿这套嘴舌功夫吓我。告诉你，我从小是被吓大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周玉芬气得差点背过气。她被秋萍一番义正严词的话说得无地自容，无言以对。上课铃响了，这铃声响得太及时，帮她解了围。韦艳芳站出来说：“上课了，别吵了。”她拉着周玉芬回到座位。
　　谭永明信步走进教室。他颀长的身材穿着一套得体的半新中山装，一头直而软的头发遮在他额头上，头发下是一双长眉星眼。他明亮的目光温和的环视安静的课堂，视线落在秋萍和凤蝶两人脸上，停留了三秒钟，他放下讲义夹，开始讲解一往篇文章《鱼，我所欲也》。
　　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教室里，教室窗外，梁继超倚在窗边，望着在读书的凤蝶，镜片后的眼神呆滞而暗淡，目光似乎越过时空，寻找某些回忆。
　　四节课很快过去。放学的人流从楼上一股倾泻，分别涌向饭堂和宿舍。女生们拿着饭盒、饭碗很有秩序地排队打饭，围着饭桌吃饭。
　　秋萍打了两碗冬瓜汤，汤面上飘浮着一层厚厚的油层，她把两碗汤放在桌面上，不满地嘀咕：“这层油！看见了都反胃。生怕养不肥人。”
　　凤蝶打来两碗饭，两碟菜。一碟是油爆豆芽，一碟是两个炸得酥脆的大肉丸，五六块豆腐，酸菜炒肥肠。秋萍见状，无奈地低声说：“老父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我不是那块料，我都想……”
　　“她们都能吃，你为什么不能吃？”凤蝶打断她的话，低声说。她知道秋萍想说什么，阻止她说出来。
　　秋萍无助地看了眼凤蝶，脸上的表情怪怪的：“我是无鱼不欢的人，没鱼吃不下！”
　　“嘘！”对面的楼静用食指做了个禁止出声的动作，两眼使劲地眨了眨。
　　秋萍和凤蝶转过头，只见梁继超在远处巡视，一旁的杨虹小声说：“听说厨师病了，请了几天的假，平时的饭菜是很好吃的，而且到了周末都加餐。”
　　“周末我又不在学院吃。”秋萍埋怨道：“没想到头天就吃到如此差的饭菜！汤面是一层油，菜芽炒得又老，肥肠有一股大粪味。”她皱着眉把饭粒塞进嘴里，如同吃药，嚼过几口肥肠，接着是一副欲呕的样子。看着秋萍滑稽的模样，一桌子的女孩子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汤里除了五六片瓜片，还有几块白亮亮的透明的肥肉。秋萍想都不想，把肥肉挑出碗外，身后立即有个声音喝道：“别浪费食物，吃下去！”
　　全桌的人群吓了一跳，梁继超不知何时已站在秋萍身后，一桌人一时都呆住了。秋萍无可奈何地把肥肉夹起，放进嘴里，却没有咬，含得腮帮子胀鼓鼓的，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表情难看极了，逗得一桌人不约而同的嘻嘻笑起来。
　　“不许出声！”梁继超又喝了一声。待她走后，秋萍迫不及待的把含在口中的肥肉吐在地上，又飞快地一脚踢到桌底。
　　梁继超走不远，忽然听到身后传过来一阵无法控制的吃吃笑声。她转过身，瞪着眼寻声望去，就在她回头时，笑声倏然消失，所有的学生都在埋头吃饭。她站立了片刻，方才离去。
　　
　　下午放学，吃过晚饭，操场和宿舍热闹开来。许多女生在操场做各种运动，宿舍区的冲凉房和洗衣间是笑声不断，打水、洗头、洗衣排成长队，却很有秩序。
　　宿舍里，秋萍懒洋洋地躺在上铺看偷偷带来的杂志，凤蝶独自坐在下铺的床边研究手中的一本棋谱。楼静提着桶放在宿舍门外，瞧了瞧极其静谧的宿舍，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突然大喝一声：“院长来啦！”
　　秋萍吓得全身跳起来，手中的杂志掉到地上，凤蝶也被吓到，脸色苍白地看着哈哈大笑的黄梅。秋萍爬下床，责问楼静：“很好笑，是不是？！你喜欢吓人，到时我就吓你，看谁吓谁？！”
　　楼静笑得直不起腰，她弯着腰说：“甭说‘到时’，现在我就吓到你了。”说完又一阵大笑。
　　秋萍捡起杂志，按捺着火气，不再理会楼静，又爬上上铺，继续看。凤蝶放下手中的棋谱，问楼静：“你怎么不洗澡呀？”
　　楼静收住笑声，说：“人太多，洗澡的人都得排队，我想等晚自习后再洗。”
　　“我和秋萍也是这么想的。”凤蝶说。
　　楼静拿起凤蝶的手工线装棋谱，翻了翻，瞄了两眼，厚厚的棋谱全是手工绘画，许多地方有修改的痕迹。她不解地问：“这棋谱不像是买的，太粗糙，谁给你的？”
　　凤蝶微微笑说：“这是我爸爸自己做的。这本棋谱是他多年的心血。”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楼静问。
　　“教书、下棋。”凤蝶轻描淡写地说。
　　秋萍在上铺发出呵呵的笑声，楼静讶然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凤蝶回答得太含蓄。”秋萍说：“和你爸爸回答宗政的提问一样，避重就轻。”
　　楼静看着凤蝶，问道：“难道不方便回答吗？”
　　凤蝶着急了，说道：“确实是教书的，还兼职下棋。”
　　秋萍的笑声更响了，凤蝶转身捏了一下她的小腿，说道：“有这么好笑吗？事实如此嘛。”
　　“事实确实如此。”秋萍笑说。
　　楼静又问秋萍：“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秋萍看了眼凤蝶，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在市政府打杂的。”
　　楼静不相信，说：“谁信啊，说话不老实。”
　　秋萍微笑说：“每天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在他们之间周旋，你说是不是打杂的？”
　　楼静无言以对。
　　同一时间，在校长办公室。梁继超用批评的语气对周玉芬说：“你做事太锋芒，不考虑后果。秋萍是秋副市长的宝贝千金，你无端斥责她，是你的不对，也会给学院带来负面影响。以后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还有，凤蝶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儿，你们在她面前说话注意分寸，不要伤害她。”
　　周玉芬欲言又止，但看到梁继超不耐烦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梁继超看了眼周玉芬，淡淡地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周玉芬走后，梁继超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相片，相片上是一群青春飞扬的男女生合影。年青的她依偎着一位容貌清俊气质飘逸的男生，这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凤阳，与凤阳在一起的还有林茂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