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宜解

　　而在这次项目启动之前，汤潮是一直作为幕后参谋，跟着朱厂长不时地参与到新厂的新生产线生产技术方案的确定，作为一线部门代表提出意见和建议。因为在一线生产部门里，只有汤潮对引进的新生产技术有较深的了解，几次方案中都有汤潮以一分厂名义提的一些提议和修改意见，而二、三分厂基本是没有人提出任何实质性提议，也不像一分厂涉及得那么深、那么广，汤潮的意见就基本上代表了生产一线的意见了。也正因为如此，汤潮对每一个方案都需要做仔细研究，还在程云的帮助下，查阅大量材料，努力密切跟进。方案中的计算部分，汤潮因为上次开会的风波的原因出了名，在厂领导那里都挂了号，专家们在一些计算因素和系数确定时也和汤潮认真交换了意见，反复推敲各种参数的选取。这次新的方案定下来之后，还涉及到旧设备的搬迁改造和淘汰，又与上次的方案的范围和方式都有较大变化，而方案修改的时间格外地紧。好在几年间工厂已经为改造反复做了大量的工作，各个方面的设备的改造更新方案和所需资料都有，整合起来还算顺利。
　　名义只是顾问，宋总作为工厂的技术方面的权威和多年技术改造项目的总负责人，实际上依然是项目在技术方面的最终决策者。尤其是旧设备的淘汰、升级和重新整合，需要对设备的技术总体条件和状况熟悉，还要对各部门的技术力量熟悉，能组织、协调、召集、调配各方的技术力量。这都需要宋总在技术方面的经验、能力、资历和威望，也只有他可以调度各方面的技术力量，而不用考虑人员的岗位。
　　在方案修改过程中，宋总亲自找汤潮认真交流意见，讨论新设备引进方案中的不同思路和多种可能。宋总还尽心地对汤潮意见中不周之处和对工厂旧设备技术上认识的不足进行了修改和补充，并很耐心地给汤潮解释。宋总对整个工厂的了解、生产技术的全面和扎实是汤潮所没法比的，经验教训多，考虑问题也周到细致得多。
　　汤潮通过与宋总直接接触，才有机会真正了解到了宋总的学识和为人，特别是对自己不计前嫌、认真地对待自己这样一个新人所提的意见和建议，而且坚持学习和了解行业的新技术，并不是自己原来想的那样守旧，内心由开始对宋总从道德上的尊敬到后来的真心地敬重。交流让汤潮补齐许多短板，成了全厂除了宋总之外对引进方案全过程包括细节最了解的技术人员。经过几次接触，宋总也对汤潮的印象极深，对汤潮的聪明和极强的思维条理性非常欣赏，认为他是很有培养前途。宋总对汤潮不在技术部门工作很诧异，也知道企业内复杂的人事关系，这是宋总多年头疼的事情，他也从不干预人事上的安排，哪怕是他直接分管的部门。在他觉得工作需要时，他会对特定技术人员直接临时调用，这是多年来企业赋予宋总在必要时集中技术力量攻坚的权利。这次也一样，宋总没有把汤潮硬塞进技术部门，可一有涉及新生产线引进的与外商的技术交流活动，就直接指名让汤潮参与，这让厂里许多资深技术人员羡慕嫉妒。但由于宋总的威望所在，也就没人敢公开表示不满或设置障碍。在接下来的与外商具体谈判的过程中，采购部门、经营部门和技术部门设备参数如何确定说不清楚时，不方便总是打扰宋总，就开始直接找来汤潮，找汤潮当然比找宋总方便得多。汤潮的外语基础比较好，尤其是专业词汇比一般翻译理解得更准，很快跟外商的交流就很顺畅了，让一些人从头疼的谈判中解脱出来。谈来谈去，汤潮这个原来由宋总特殊照顾才得以参与的编外人员，就变成了谈判中谁都想借用的很关键人物。
　　而就在这时，上次审查会上另一位老“冤家”钱宏也出乎意料地来找汤潮了。
　　上次方案审查开会后，钱宏回到生产计划科，被晒了在一边，心里非常苦闷。想拿汤潮出出气，找人给汤潮调调岗位，却发现汤潮并没什么实职，也不在什么好的岗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眼看着对手们一步步上位，而他却被边缘化。由于他一直在关注着汤潮，也很注意了解朱厂长的提升过程，惊讶地发现，除了朱锦江自身在厂内多年的人事关系经营的基础外，汤潮在其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在朱锦江的所谓“成绩”里，基本都来自或得益于汤潮的技改项目。
　　不管汤潮是不是受朱锦江指使，自己失败都是因为在图书资料室轻视了汤潮，而错过了得到帮助的机会，并把他推到了对立面，输得这叫个惨。
　　其实钱宏当时在图书资料室，也不可能真的对从未谋面的汤潮有什么大的成见，只因为当时方案制定时间任务紧迫。当天和宋总与其他人讨论遇到的问题和后续日程安排，因为有一个原来没太注意的问题，大家说不清楚，具体负责的都没弄得很明白，而作为牵头的宋总又不肯放过。为了更有把握，两个人才急忙去图书资料室查资料。而其他人还在办公室等着两个人的结果，钱宏当时心里着急，所以说话忽视了他认为无关紧要的汤潮的感受。这个教训对钱宏后来的做事风格影响很大。
　　自己已经退出了领导的视野，也就失去了和风头正劲的朱厂长等人的竞争的可能。他一直认为朱锦江身上带有些匪气，作风并不像个知识分子，因此也从未放在眼里的。对于朱锦江等人的得势，钱宏心里十分不服气。
　　从风头上摔下来，年轻气盛的钱宏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长叹一声“得汤潮者得天下”，竟然辞职离开了化工厂。可离了工厂才发现，下海更不容易。他先是帮别人做点化工原材料方面的生意，可当时许多材料都是国家计划审批的，拼的是渠道。之后又改做了化工设备代理，生意也非常不好做，苦苦撑了一年多。就在他把家底折腾精光，信心也消耗贻尽，眼看要撑不下去的节骨眼上，机会来了。自己原来工作所在的化工厂设备改造，也自认为多少有些人脉，而且前期的工作自己曾经深度参与过，方案比较了解，钱宏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四处拍胸脯，托人介绍关系，联系多家外商，孤注一掷，最后真就说动了“老外”，争取到了一家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著名德国的设备厂商的信任，做了代理，满怀希望地参与到项目竞争之中。因为这家设备厂家具有国际级声望，顺利进入备选厂商名单，并没让钱宏费多大的劲儿。如此重大的项目，德国厂商也非常重视，在和工厂正式谈判之时，派来了重量级的决策人物和技术、经营人员组成的谈判队伍。这给了钱宏更大的信心。
　　等兴冲冲地陪着厂商的高级副总裁以及随行的技术和经营人员进了工厂之后，一看阵势钱宏就有点傻眼了。再一了解情况才知道，这么重大的项目改造，能有资格进场的厂商都是来头不小的，包括代理商。设备供应商中有日商、法商、意商等著名大家。最大竞争对手是一家法国的厂商，早在七十年代就曾参与过中国的一个新建大型化工厂的项目，对国内化工生产技术水平情况非常了解，准备充分，在近两年在中国的几家化工厂的改造项目上也屡有斩获。这次也一样，因为有成功的先例，好多方面比中方工厂更了解市场的发展情况，考虑得很细、很周到。虽然钱宏代理的德方厂商设备也很不错，很有名气，但在中国的知名度并不算特别突出，准备工作做得相比之下也不是很到位，整体上并不占什么优势。而他自己更是代理商中，实力最弱的、最没名气、没背景的一个。一天谈下来，发现自己原来在厂里的那点关系和交情，看来也起不了大作用，可钱宏这时已经输不起了。
　　正在无计可施、有些绝望之际，他想到了参与谈判的汤潮。
　　钱宏是少有的几个知道汤潮的能力和在工厂里的所处的地位极不对称的人，所以对作为看似无关的编外人员的汤潮出现在和外商的交流现场并不感到非常惊讶。他一开始也没多想，只是在绝望中比别人敏感地看到了一线机会。有了上次深刻的教训，钱宏不会再犯第二次错，他对汤潮在这次项目改造中可能起到的作用有着比别人更清醒的认识，这次决不能再忽略了汤潮。即使是在厂内，包括宋总，没人对汤潮的认识有钱宏这么深刻，别的厂商代理更是不可能有他的这种认识的。由于本身没什么实力，和别人交流不太受待见，钱宏稳了稳情绪，趁着谈判的间隙，大度地放弃前嫌，主动上前和大多数时间只是躲在一旁安静地听、不抢风头的汤潮热情打招呼：“汤大才子，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