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落之地

　　山岛牵着军犬走出码头。码头外停候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和开路的摩托车队。
　　车子载着山岛往西方向行驶。穿过几条热闹的大街，跑在宽阔的马路上。马路两旁是高大苍翠的桉树，一路望去，是令人耳目一新的青绿色。二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一条幽长的梧桐树林开辟的一条小马路，路尽头是一条彩虹形的拱型石桥，桥下是五米宽三米深的河流。小车经过石桥，开进了联队司令部的大门。大门外严整地站立着两排哨兵。小车直径开进司令部。在一个足球场大的水泥大操场上整齐地排列着服装整洁的日兵，严肃安静地等候新上任的长官的检阅。
　　山岛钻出小车，领队的军官立即喊着响亮的口号，全体官兵动作统一地行着军礼，整齐的队列一丝不苟。特高课课长大冢锦之，情报部部长森林沧浩，少佐宫崎景，长崛宽夫，风间友柏，警备队上尉矢野西关，卫生院院长赤川达一助及一些官员列成一队站在队伍的前面。山岛环视整齐有序的强大兵容，嘴角浮上一个隐隐满意的笑容，但瞬间即逝。
　　司令部占地一百三十多亩，四周全由五米高墙头插着密密麻麻碎玻璃的围墙环围，围墙上拉着三条电线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设有一座哨岗楼。司令部内设备齐全，仓库、车房兵营各有三栋至十二栋，一栋两层楼卫生院，一栋两层楼办公楼和一栋食堂，一栋澡堂，一栋官员公寓，一栋日式家属房及若干栋平房。房前屋后栽种着一些稀疏花木。
　　石桥五米远的低洼处是一池深绿色的池塘，池塘边生长着摇曳的垂柳和几棵鸡蛋花树，水面上飘浮着一层厚厚的浓绿的浮萍。司令部后面是一大片延伸到远处山岭的古森参天的原始森林。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呈现有规则的种类分布区。森林的边缘生长着四季变化色彩的灌木丛，灌木丛后是迎风招展的枫林，枫林后是枝干虬劲的栌林。接着向里生长着柏、榆、杉、银杏以及更多的楠、榉、楲、檀、樟、榕，还有许多的古树，古藤，阳光下的森林绿荫如盖，林涛呼啸叶浪滚滚，煞是凝重雄伟。
　　司令部的西南面有一处外人不能接近的戒备森严的地区，这里是日军监狱。监狱四周是安装着高压电线网的高大围墙，墙外是荆棘丛生，土坡陡峭的土地。山后连着遮天蔽日的森林。司令部的西北面是重兵把守的兵工厂。兵工厂的后面是一片广阔的萋萋绿草。三处地点是一个紧凑的三角形地形。
　　山岛太郎来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很快熟悉并了解本部的状况和情况，掌握辖区的行情以及部队目前所需要解决的各种问题难题，于是一手整顿纪律，一手狠抓工作，加强部队力量与防卫措施，整治原部队中的骄奢腐败作风，剔除残渣余孽，调离拉帮结派银样臘枪头的人员，使部队在短短的时期内焕然一新。
　　重新治理的情报部很快整理出最新的情报名单。山岛下达命令，调拔所有的精良部门，实行雷厉风行的大搜查、大捕杀。白天，重兵把守各个路口，街头、码头、城门，海面加强警戒，派出便衣实行全天候监督跟踪；夜晚，分区停电进行突击搜捕追击，很快搜出大批电台和许多地下工作者，同时捣毁多处地下联络点。一时间，整座滨城人心惶惶，提心吊胆。城市的角角落落随处可见宪兵巡逻队昼夜不息的身影，警车彻夜响个不停，更叫人惊恐的是看不见的特高课的眼睛，混淆难辨的暗哨。
　　与此同时，派出大部队突袭各乡镇、县城、乡村，进行残酷的镇压，凡是见长得像军人的壮丁一律不放过，变着花样动用刑法。
　　山岛的行动速战速决，如狂风扫落叶，血雨腥风笼罩着天昏地暗的滨城，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血腥洗涤，这座城市牢固地掌握在山岛手中。
　　森村沧浩向山岛呈上一份秘密报告。报告上的黑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已划去了大部分，还剩下三个没划去的名字：白露，商陆，厚朴。
　　山岛蹙紧眉头，脸色阴沉，问森村：“这三个人什么来历？”
　　“白露，现任游击队队长。去年桥本司令官中了她的假情报在翅尾岭遇难。根据确切的情报获悉，她仍潜伏在市内。商陆是地委骨干，厚朴是重要的交通联络员，有很多人没见过他们的面，都是单线。他们长期潜伏本市，是我们最头痛的隐患。”森村说。
　　山岛盯着那两个名字，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一丝狡黠，冷峻的面孔掠过一丝蔑视的浅笑。他冷冷地说：“这两个名字是代号，用暗语方能对上。这两个人一定是有身份的人，如今白露被困市区，这两个人会想方设法协助她出逃。你即刻传我的命令，严加防守各个交通路口，丝毫不得松懈。”
　　森村诧异地问山岛：“这两个名字何以见得是代号？”
　　山岛锐利的目光在森村脸上逡巡片刻，森村在那双洞穿一切的目光中打了个冷战，低垂着头不敢抬头。
　　“这不过是游击队，新四军的一惯伎俩，商陆、原朴出自两味中草药。三国时期，‘曹操军中考华佗’，曹操想探一虚实，给华佗开了四首谜诗的药贴，其中就有‘五除三十，老实忠诚’，谜底是：商陆、厚朴。”山岛解释给森村听。
　　森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山岛，眼底露出折服钦佩的目光，他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桥本长官曾经全城大搜捕，按照户籍簿查找，始终无法查出这两个人的半点蛛丝马迹，共产党真是用心险恶，狡猾透顶！”
　　山岛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哂意，他吩咐森村马上按指令办事，森村领命退出了办公室。不久，大冢锦之走进办公室，向山岛报告成绩：“这次行动破坏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共产党地下组织，毁坏了十二个地下联络站，歼灭清河、清沅、浦江、沧沭、济汭五个县内的游击队主力。他们元气大伤，已逃离了我们的控制范围。”
　　“有白露的消息吗？”山岛问。
　　“没有。暂时没查到。”大冢说。
　　“调动所有的兵力，严密留意，不许有半点懈怠！”山岛叮嘱道。
　　“是！”大冢应道。
　　
　　为了庆祝首战大捷，驻地日本大使官员在市政府礼堂为山岛开庆功会。到会的有中日双方军政人物、贵族豪绅、商贾富亨。礼堂里宾客如云，天花板上绚丽多彩的宫灯高悬，光线明亮，四周放置着盛开的迎春花、报春花、兰花，整个礼堂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曲乐如潮，气氛热烈。
　　悠扬的舞曲漫漫流泻在幽香的空气中，一对对男女踩着音乐滑向舞池。在一大盆万年青的叶影中，日本大使渡边直人、山岛太郎、大冢锦之和几个日本官员在低声交谈。
　　远处人影中闪过一个高大肥壮，头顶光秃如镜，身穿一件深色缎袍的大楦胖子，紧跟其后的是一个明眸皓齿，体态窈窕，身穿一袭玫瑰红旗袍，核着垂肩柳条式发辫的妩媚女郎。大冢盯着那人影对渡边、山岛低声说：“那个胖子叫莫忠德，是一个黑帮头目，他手下有一百多号打手，他开设多家妓院、赌馆，他和桥本长官走得很近。他身后是名噪一时的交际花温莉芸。”
　　渡边的目光盯住了聚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一个头戴黑色小狐帽，上身穿墨绿色对襟马，下身穿同色短袍，足着棉底黑色布鞋，左手在不停地玩弄三个核桃的精瘦老头子。渡边抬抬下巴，目光却没收回来，问大冢：“那个老家伙是什么人？看来挺有来头。”
　　大冢转过头望去，微笑地对渡边说：“大使真有眼力！此人名叫晁仲坤，是本市最大的‘盛达’银行的董事长。他还经营酒店，棉纺厂，针织厂，手里有近千个工人，出入都有保镖护卫，是个数一数二的财阀富豪，就连桥本长官也要让他三分。“
　　渡边嘿嘿地冷笑两声，他盯着晁仲坤的背影，低声对山岛说：“此人不可放弃，注意他，对他多多关照。“
　　山岛心领神会，两人心照不宣地微微相视而笑。
　　舞曲换了一支轻音乐。童磊领着莫忠德、温莉芸走到一张坐满日本官员的桌旁，把一位戴玳瑁边眼镜、红光满面的官员介绍给莫忠德、温莉芸：“这位是渡边直人大使。”又把莫忠德温莉芸介绍给渡边：“这位是莫忠德先生，温莉芸小姐。”
　　莫忠德面带爽快的笑容，洪钟般的声音很是响亮：“幸会，幸会！莫某能与渡边先生相识真乃三生有幸！”边说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与渡边握手。
　　“彼此，彼此。”渡边用熟练的汉语说道，他与温莉芸握手时，两眼咪咪一笑，带有一丝好感。
　　当童磊把一位在日方官员中最年青的官员介绍给莫忠德时，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年青的军官原来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山岛太郎，此刻，山岛站在他面前，矫健的身材与莫忠德一米八的身材一样高大，面孔阴鸷冷酷，俱有军人特有的不凡气度，使他有霎时的眩惑，他不禁为山岛非同一般的气质暗自诚服，日本人多数矮小，而这个军人让莫忠德改变了观念，他不觉脱口称赞道：“山岛大佐真乃一表人才也！”一个中方人员当面称赞日方官员，这在公共场合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山岛听了渡边的翻译，不以为然地淡然一笑。
　　温莉芸目不转睛地凝视山岛太郎，妩媚的丹凤眼闪动着秋水般的光彩，而山岛太郎履行公事礼节性的和她握了握手。
　　温莉芸转身向一群中方官员走去，望着她风韵多姿的背影，渡边忍不住说：“中国女人的身材真得很美，尤其是旗袍，让人有惊艳之感。”
　　山岛说：“大使先生很欣赏中国文化。”
　　渡边不否认：“那当然，中国文化对日本影响太深远，中国自嘉庆执政后，国力经济就停滞不前，而日本自明治维新后经济和军事力量大增，日本已经超越了中国。”
　　秋育恒领着晁仲坤朝这边走来，秋育恒把晁仲坤介绍给渡边。
　　“这位是‘盛达’银行董事长晁仲坤先生。”同时也介绍站在晁仲坤身边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黑色三件套西装的英俊潇洒的男青年：“这位是晁先生的得意高徒‘盛达’银行经理林文华先生。”
　　林文华的出现，教众人眼前顿时一亮。众人不由自主地瞧瞧林文华，又看看山岛太郎。空气一时显得有些沉默。山岛与林文华彼此相互点点头，但两人的眼底都有一种排斥的冷漠和藐视，及不易察觉的敌意。
　　夜色慢慢堆聚在浓密的树梢中，漫漫游移。礼堂不时传来优美的旋律，回荡在深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