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次日，苏彦来了。他微微低头，静静地站在帘外，没有向帘内看一眼。
　　“苏彦，是你亲自审理高展鹏的那件案子的么？”阎素素温和地问。
　　“是的，娘娘。”
　　“那么，你可记得，高家妇孺里是否有一名叫‘胭脂’的女子？”
　　“有的，娘娘，那是犯人高展鹏的第十一位小妾。”
　　“对，就是她，她如今在哪里？怎么样了？”
　　“娘娘，那胭脂如今仍在禁内，但一切安好。请娘娘放心。”
　　“为何还要关押着？她只是一个受害的女人而已。”阎素素不禁皱了眉头。
　　“是的，娘娘，臣知道。只是高家的案子还没有完全审理完毕，而且，那胭脂在高家两年多了，知道很多高家的内情，可以帮助臣等更快地理清一些细节。请娘娘放心，臣等不会为难她的。”苏彦沉静地解释道。
　　“我要见一见她，可以吗？”阎素素转头看看坐在一旁一直默不做声的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温柔地看看她，然后对苏彦说道：“苏彦，你安排一下，让那个胭脂来觐见娘娘。”
　　“是，主上，臣马上去安排。”
　　“好，素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我……”素素很想问，那天他们是如何捉拿人犯的？是否有误伤了那些可怜的姑娘们？
　　仿佛看透了素素的心思，苏彦慢慢说道：“娘娘，那天，臣等按照主上的旨意，只捉拿穷凶极恶之徒，对于老弱妇孺都是好生安置的，没有伤及无辜。那胭脂等人，当时都是躲在房内的，没有受到波及。”
　　素素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记得那天，胭脂跟我说，还有好些姑娘也被送到高家堡了，被关在一个小院里，不知道你们可查仔细了？”
　　“是的，娘娘，那些姑娘都找到了，如今都已送还其家，与家人团聚了。”
　　“谢谢你，苏彦！”
　　“请娘娘放心，臣等不会辜负主上的嘱托的。”
　　素素感激地看看司马浩云，他轻轻拥她入怀，
　　“苏彦，你先下去安排吧。”
　　“是，主上，臣将于两日后的午时前把那胭脂带到庐雨山庄，如果娘娘还有其他吩咐，请随时吩咐。”说完，苏彦便轻轻退了出去。
　　“原来，那位如夫人名叫‘胭脂’啊！”司马浩云轻轻说道。
　　“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么？”
　　“嗯，一听就是个好姑娘的名字。”他微笑着，心里朦胧地记得，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的。
　　“而且是个长得很不错的漂亮姑娘哦。”素素笑道，俏皮地眨眨眼。
　　“是么？嗯，无论如何都是远不及我的宝贝素儿的。”他笑着把她抱起来，向里间走去，“宝贝，你觉得孤王要如何谢那位胭脂姑娘才好？”
　　“嗯，我想先听一听她有什么心愿再说，好不好？”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两日后，忐忑不安的胭脂被带到了庐雨山庄。她并不知道她为何会被带到此处，虽然那“押送”的是一辆马车，车上的布置很舒服，她也没有受到什么不舒服的待遇，但是，没有人告诉她，她要到哪里去，她将会见到什么人，她要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仿佛是一场大梦一般。
　　高家堡里，高夫人长年不在府里，那二夫人又不太会管事，其他如夫人基本上都是强抢豪夺而来的，又或是买回来的青楼女子，只有胭脂是除了正夫人之外的，真正由媒婆聘回来的如夫人，于是，她倒成了高家堡里真正管事的女主人了。那天，胭脂一直在寻找机会脱身到那小楼中去，但是来贺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女眷也多。她根本是应接不暇。她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好容易摆完晚宴，高展鹏却又忽然找不着了，她心急如焚。她本来的计划是趁着高展鹏喝多几杯，让他早点上床歇息，然后，她再把阎素素扮作来贺寿的来宾的女眷，偷偷送出去的。胭脂却不知道，那高展鹏却是跑到阎素素那边去了。正忙乱之中，东北角上的仓库却突然冒起了大火，顿时家人们都乱作一团了。胭脂心里暗喜，觉得真是天助我也，正想借机去找阎素素，却不料一群仆妇惊慌失措地涌了过来，说是有贼人进来了，都打起来了。然后就听到有人大喝道：“捉拿高展鹏一干人犯，其余无关之人都呆在屋里莫出来，以免误伤。”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胭脂心慌意乱，只得和丫头仆妇们躲在屋里，直到外面人声渐消，有武官服饰之人来敲门，让她们通通出来。她们被关了起来，其间审了几次，那些丫头们都一一放了，高展鹏的如夫人们却都仍是关着。后来听说高展鹏被正法了，她们就更是担惊受怕了，不知道何时轮到自己。好在关押之处是一处宅院，并非府衙里的监牢，如夫人们没有了婢仆的贴心侍候，但仍是吃饱穿暖，也没有受到什么刑罚，所以，日子也不算太难过。而且，胭脂是单独关在一间房里的，因为家仆奴婢们都说内府里管事的是十一夫人。但一直没有人来提审胭脂，胭脂便只能每日都惶惶然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而这日，有两名打扮齐整的仆妇来了，她们客气地请胭脂沐浴更衣，好好地吃了早饭，然后请她登车而去。胭脂几乎以为自己这是要赴法场了，心中惊怕不已。不过，马车来到一座宏大的庄园里停下了。胭脂被客气地请下了车，并被引进了一座精致的花园。
　　衣着鲜丽的美丽婢女请胭脂在小花厅里稍待一会儿，因为她说：“请两位稍候，王上和娘娘还在用膳呢。”
　　自胭脂下车之后，就一直陪着她一起进来的那蒙面的男人点了点头。
　　胭脂惊呆了，什么？她没有听错吧？王上？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胭脂呆看着那蒙面人，颤声问：“大人，那位姑娘说什么？”
　　蒙面人温和地说道：“胭脂，这次让你前来，是因为娘娘要见你。”
　　“娘娘？娘娘要见我？”胭脂呆呆地看着他。
　　“娘娘说，你在高家堡里帮了娘娘的忙，娘娘要谢你。所以，王上可能也要见你的，你先有个准备吧。”
　　“什么？我，我帮了娘娘的忙？”胭脂仍是呆愣愣地，那“娘娘”是谁？她什么时候帮过什么“娘娘”的忙了？高家堡里？胭脂突然想起那名孤傲的美丽女子，难道是她？她，她果然是那个人么？那天的混乱，原来就是为了她而起的吧？
　　蒙面人微微一笑（虽然根本没人看到），温和地说道：“你等会儿就能看到她了。”
　　随后，几名侍婢捧着食盒和餐具进来了，一一摆好，说道：“娘娘请胭脂姑娘先用饭。”
　　胭脂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心乱如麻，惊异失措。娘娘要见她，王上也会见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如果让王上知道她竟然嫁给了那个强抢了他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为妾，他会怎么看她？他一定会极度厌恶她吧？她还深深地记得，那三天里，他对她是多么温柔啊！他甚至让她陪着亲手做了一只同心结！那同心结一定是给那个人的吧！她怎么能忍受他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她呢？她宁愿死也不能让他那样看她！她疯狂地想就此跑掉！
　　蒙面人略为惊讶地看着她，温和地说：“胭脂姑娘，请用饭吧。别却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胭脂呆呆地看着他，颤声道：“大人，能否请让民妇离开这里？民妇，民妇卑贱，不敢面见天颜！”
　　蒙面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胭脂姑娘，请不必担心！王上亲厚和善，不会为难于你的。更何况，你曾帮助过娘娘，娘娘对你是很感激的，王上一定会好好谢你的。”
　　“可是，大人，民妇不懂规矩，民妇实在是……”
　　“好了，你不用想太多，王上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再说了，娘娘一心要见你，而你却躲着不见，这岂不是有欺君之嫌么？”
　　胭脂只好惶恐地低下了头。
　　“胭脂姑娘，还是先用饭吧。”蒙面人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在下陪你吃一点吧。”说完，他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旁的侍婢马上为他摆上碗筷。他看着胭脂，示意她也坐下吃饭。胭脂只得坐了下来。她满怀心事，也没注意对面那人蒙着脸是如何吃饭的。两名侍婢在旁为他们布菜。
　　强打精神，勉强吃了半碗饭，胭脂便放下了筷子。侍婢为她重新上了香茶。对面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经吃完饭了。他站了起来，走到花窗向外看去，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说道：“娘娘过来了。”他看胭脂也已吃完饭了，便吩咐侍婢把桌子收拾了。
　　胭脂慢慢走到那蒙面人旁，也向窗外看去。只见远远地，那园中花径上，走来了数人。在前面的是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他们手挽手，慢慢地向这边走来。越走越近，但见那男人高大俊朗，风度翩翩，而女子则娇美可人，弱质纤纤，我见犹怜。胭脂一看那个男人，心里便如鹿撞，是他，是他，是那个一直在她的梦魂之中的男人！而那女子，果然就是那个人！胭脂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东宫，太子挽着那个人的手，欢欢喜喜地走进他的寝宫。她的眼泪不禁涌了上来，浑身颤抖。
　　蒙面人察觉到胭脂的异样，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有娘娘在，王上不会为难你的。”他还以为胭脂看到楚王而惊怕，因为一个久居深闺的普通民妇忽然要拜见楚君，难免令人惧怕的。他又怎么能了解到胭脂那复杂的心情呢？
　　两名侍婢走了进来，低声道：“王上和娘娘驾到了，请迎驾！”
　　胭脂仿如未闻，只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蒙面人暗暗叹一口气，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从窗边移开。
　　忽听得门前守候的侍婢娇声唤道：“拜见王上，娘娘！”
　　厅内侍候的侍婢便马上跪伏在地上，准备迎驾了。蒙面人也退后两步，低头躬身，迎候他的君王。胭脂一下跪倒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在手上。
　　不久，阎素素和司马浩云慢慢地走了进来，端坐于早已摆好的锦座上。
　　“臣苏彦参见王上和娘娘！”苏彦朗声道。
　　司马浩云点了点头，说道：“都平身吧。”
　　“谢王上！”跪在地上的人都轻轻地站了起来。只有胭脂仍是跪伏在地上，没有起来。苏彦便低声道：“胭脂姑娘，请起来吧。”
　　胭脂却动也不敢动，只是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手背上。
　　阎素素看着她，柔声道：“胭脂，是我呀，你抬头看一看，你还认得我么？”
　　胭脂哑声道：“民妇不敢冒犯天颜，请娘娘，恕罪！”
　　阎素素只好看看司马浩云，司马浩云便说道：“胭脂，恕你无罪，请起来说话吧。”他示意侍婢去扶胭脂起来。
　　但胭脂却似决心与地板相亲相爱了，死活不肯起来，她伏在地上，恳求道：“民妇粗钝，不敢冒犯天威！请王上开恩！请王上准许民妇跪着回话！”说着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头。
　　司马浩云为难地看看阎素素，意即，你看这情形，该怎么办才好？
　　阎素素瞪了他一眼，娇嗔道：“都怪你！都说了要你不要跟着过来，你看看嘛，人家都被你吓坏了嘛！”苏彦心里暗暗偷笑。
　　司马浩云哭笑不得，只好笑道：“原来都是孤王的错么？孤王长得有这么可怕的么？胭脂，你抬起头来，看看孤王，孤王是不是长了一张可怕的脸？”
　　胭脂却更害怕了，只是连连磕头，死活不敢抬头。她在心里拼命祈祷，请求上苍帮忙，千万不要让他认出她来！
　　阎素素瞪着司马浩云，嗔道：“你看嘛，你看嘛，人家真的被你吓坏了呀！”
　　司马浩云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是，都是孤王不好，请娘娘恕罪！”他看着仍伏在地上的胭脂，温和地说道，“胭脂姑娘，孤王一心想当面向你致谢！多谢你对阎娘娘的帮助！你若有何心愿，只需与娘娘说，孤王都准了。”
　　胭脂又忍不住发抖，她的心愿？她的心愿是什么？她想留在他的身旁，她想日日都能看到他的模样，她想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喜欢就好！但是，她能向他心爱的女人提出来么？如果她不是高展鹏的十一夫人，她也许还能提出这样的恳求，但是，她如今早就失去了提这个要求的资格了！她的心在滴血！
　　司马浩云又说道：“好了，孤王不在这里妨碍你们说女人间的体己话了。苏彦，你随孤王来，让女眷们好好说话。”
　　苏彦忍着笑，低声应了一声“是”。
　　司马浩云在阎素素耳边低声说道：“宝贝，哥走开一会儿，有什么事的话，让人到外书房告诉我，知道么？”
　　阎素素推着他，说道：“知道了，你快走吧。”
　　司马浩云便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苏彦也紧跟其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