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梦之味咖啡厅

　　二人在八仙桌旁坐下，马夫人进屋沏茶，沏好茶笑了笑退出房门。马掌柜为谭掌柜斟完茶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谭掌柜喝了口茶说：“他初中毕业后在起士林干了三年，现在想自己开个小咖啡店。嗨，也就是卖些咖啡，荷兰水，酸梅汤之类的，茶点还得从您这儿拿。其实我和他不熟，是他表哥找的我，开店的钱也是他表哥给他出。他表哥是益盛纺织公司的董事长。哦，这个你知道就成，别给外人讲。”
　　“啊，是这么回事。”
　　“其实你那房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年久失修，要是租给他们，他们肯定要打通，装修一番，将来他们不租了，您再往外租，也合适。”
　　“这倒是，他们想租几年？”
　　“一年，他表哥那意思是让他先干一年试试，不行再让他读书去。”
　　“那，租金呢？”
　　“看您的。不过，我想您就按这附近的店面租金参考，整年收，您省事。”
　　“嗯，”马掌柜琢磨了一下说，“这附近的店面租金是一间一个月两块大洋，我是三间，一个月六块，一次交齐，押金一个月。您看合适吗？”
　　“您再给他减点，人家托我来了，多少我得帮人家压下点不是？”
　　“嗯，行！那就把二抹了，一年七十块大洋。”
　　“好，那说定了，明天我就带人过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谭掌柜带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走进聚缘兴饽饽铺。马掌柜见年轻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面白，细眼，说话先笑，感觉不错。谭掌柜为二人作了介绍，二人相互客气了两句，马掌柜便把谭掌柜和年轻人请进了后院正厅，三个人聊了一会儿，便写字据交钱。
　　次日上午十点来钟，春生送货来，马掌柜对春生说：“你回去跟梅小姐说，让她抽空来一趟，我和她谈点事。”
　　“嗯。”春生点头，放下货，转身离去
　　
　　梅素听了春生带回的话，不知道马掌柜找她有什么事，吃过中饭便去了聚缘兴饽饽铺。
　　梅素走进聚缘兴饽饽铺和马掌柜打过招呼，问：“您找我有事？”
　　“事倒不是什么急事。”马掌柜瞟了眼旁边的来禄，对梅素说：“走，我带你去后院看看我的饽饽房。”
　　梅素纳闷，但嘴上没问，跟着马掌柜走进后院，又穿过正房旁边的过道门进了后面的小院。梅素是第一次走进此院，只见院中种着两棵柿子，一棵枣树，一小块菜地。
　　马掌柜指着院里的房子向梅素介绍道：“嗯，那边是碾房、磨房；那边是柴房；北面那排是饽饽房。走，进去看看。”
　　梅素跟着马掌柜走进饽饽房，四下看去，饽饽房好大。宽大的作板，砖泥砌成的大灶，吊锅、烘橱、蒸架一应俱全，门旁靠墙置一排大瓮。马掌柜一指屋内说道：“这糕房，最好的时候两个师傅带四个徒弟，还忙得手脚不得闲。”
　　马掌柜说罢看了梅素一眼说，“梅小姐，我想您不如来这里来做饽饽。”
　　“到这里来做？”梅素问道。
　　马掌柜见梅素露出疑惑的表情，解释道：“我是说，您那里要是窄的话，我可以把这里借给您用。我和来禄只是每天早上做点江米条、排叉、槽子糕，这里大部分时间都闲着。”
　　“那太好了，”梅素说道，“不过，我得给您使用费。”
　　“不用。”
　　“那就……”
　　“您先听我说，”马掌柜打断了梅素的话，引着她往外面走，二人走出糕房马掌柜说，“这两天又有两家找我要茶点，我没敢答应。昨天又有人租了我那三间倒座要开小咖啡店。啊，就饽饽铺东面那三间。那小伙子说，咖啡店开业后也从咱们这儿拿饽饽。这样的量，您那间小厨房怎能做的过来？何况以后量还会增加，所以我才想到让您到这儿来做。”
　　“那就利润对半分，行吗？”梅素看着马掌柜。
　　“好，”马掌柜笑道，“按您说的。”
　　二人说着走出小后院，梅素对马掌柜说：“那您把那两家定了吧，我明天就过来。我先过去看看马婶。”
　　“去吧，你马婶每天都盼着你来。”
　　梅素往东屋走去，马掌柜摸出腰间的烟袋点着，坐在柿叶茶树下眯起眼抽了起来。心想，梅小姐真懂事，几乎每次来都和老伴聊会儿，帮老伴做会儿针线。
　　接下来的日子让马掌柜夫妇很开心。
　　刚租出去的三间房第二天就开始装修了；梅素和春生也把他们做糕点的家什搬了过来，每天天一亮便穿过前院去后面小院的糕房做糕点。春生不仅嘴甜手脚也勤快，抽空把前院、后院，收拾了一遍。聚缘兴饽饽铺又有了生机。
　　
　　谭掌柜带来的那个年轻人姓詹，名怀墨，在起士林当伙计，是景琰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那天，景琰在聚缘兴饽饽铺买糕点时，豆沙酥泛出的那种由牛乳、糖、面粉混合后烘烤出的香味勾起了他在起士林吃蛋糕的感觉。景琰想，两种味道是那么相似，梅素要是再做一些类似蛋糕、面包之类的西点应该更有市场。可梅素现在？不如这样……于是，他当天晚上就去了起士林，和詹怀墨探讨了一番。
　　第三天景琰又去了聚缘兴饽饽铺，趁着和马老板聊天的机会问了问他店铺旁边房屋的情况，随后景琰又去找詹怀墨，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詹怀墨答应帮景琰。二人约定，由景琰出钱，詹怀墨出面租下聚缘兴饽饽铺东面的三间房开办经营梦之味咖啡店。本钱景琰掏，利润二人对半分，半年以后詹怀墨要巧妙地把咖啡店转给梅素。事成之后景琰付给詹怀墨相当于在起士林工作两年的工资。
　　半个多月后，梦之味咖啡店基本改造装修完工。
　　咖啡店的装修风格简洁时尚。黑色木格门窗、深棕色木地板、浅驼色花纹壁纸墙，墙上挂着法国印象派风景画和欧式壁灯，房顶置一盏兰花水晶吊灯，灯下是八张铺着咖色格纹台布的小方桌，每张方桌配有四把咖色木椅。
　　店堂中间开门，黑漆柜台设在东面，柜台后面有一组黑漆木框玻璃橱柜，柜内嵌有磨砂玻璃灯泡，柔光下古瓷碗碟、玻璃器皿流光溢彩。柜台内靠南墙开一黑漆小门，小门里面是操作间。操作间不大，是詹怀墨和马掌柜协商后在南墙外接出去的，操作间西南有一小门，可以进出院子。
　　咖啡店开业前夕，詹怀墨找到马掌柜商谈用聚缘兴饽饽铺糕点的事，并提出可否根据咖啡店的要求制作几种西式糕点。马掌柜说：“这事，您跟梅小姐谈吧。”于是他给詹怀墨引见了梅素。
　　詹怀远是第一次见梅素，一见面便在心里感叹，“好美的女子！”
　　梅素听了詹怀墨的要求说：“西式糕点我倒是吃过两次，也琢磨过它的配方和做法，但没试过。”
　　詹怀墨说：“我会做，我可以教您，具体的配方和做法我都知道。”
　　“您会做？詹先生，那您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我这里太窄，就这么个小操作间还是求了马掌柜半天，在院子里接出来的，哪有地方搭灶盘炉呢，再说成本核算也不合适，不如委托你们做。”
　　“这倒是，”梅素双眸流转，“那好，您今天就教我。您先把用料写给我，我看看有没有缺的，我好去买。”
　　“好，我先把蛋糕和面包的配方写给你，你按照这两个配方估摸着买，回来我们先试着做两三种。”詹怀墨答应完，一会儿就写出了配方。
　　梅素按詹怀墨的配方准备好食材后，在詹怀墨的指导下开始试做，经过几天试做、品尝，詹怀墨和梅素最终确定，红沙千层、奶油小西、果仁多层巧克力、莲蓉饼、杏仁酥、豆沙面包，六种糕点作为梦之味开张时所用。
　　这次试做糕点对梅素来说是一个飞跃，她在烘烤技术提高的同时，也在食材、味道、色彩搭配认识方面有了新的提高。
　　梅素在后来和白璐提起这次试做时说：“世间的一切都需要美化，吃也是如此，西式糕点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多加奶酪和糖，模样漂亮些罢了！”白璐笑笑说：“是啊，什么东西都是如此，让人赏心悦目才能买个好价。”
　　梦之味咖啡厅选在霜降前两天开张。
　　开张那天来了好多人，从早上开门到晚上关门一直都是座无虚席。顾客中除了詹怀墨请来的一些朋友，大多是一些青年学生和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还有一些人是看西洋景的。
　　青城的咖啡厅总共不到十家，大多开在安顺大街、德正大街、或大饭店的楼顶露台上。南城这是第一家。自然会引来很多看稀奇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咖啡厅的生意走入正常，顾客络绎不绝。
　　梅素看到那些红沙千层、奶油小西、豆沙面包等西式糕点很受咖啡厅客人喜爱，她便每天多做些出来放到马掌柜这边卖。这样即使累些，马掌柜的收入也增多了，马掌柜很是高兴。
　　过了霜降就是立冬，随着路两旁的树叶掉光，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梦之味咖啡厅的客人却仍然络绎不绝。穿着西式薄呢裙装，坐在铺着咖色格纹台布的方桌前，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小勺，在骨瓷杯子里慢慢搅动，已经成了燕菊胡同的一道风景。
　　
　　白璐慵懒的倚在床头，茫然地望着窗外。窗外那棵银杏树上的叶子由浓绿到枯黄再到纷纷飘落，飘落得只剩下墙窝里树杈上的三片了。飘落是命定的，这三片还能待多久呢？
　　白璐突然有了一种想向人倾诉的欲望。向谁呢？只有梅素。于是她下了床，收拾了一番，换了一套褐紫色西式套裙，外罩一件黑色薄呢大衣，走出梧桐胡同6号。
　　白璐坐着黄包车路过聚缘兴饽饽铺时特意关注了一下，她发现这里新开了一家咖啡店，便叫黄包车夫把车停下，付完车钱，走了进去。
　　白璐走进咖啡店，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杯咖啡，一块红沙千层小蛋糕，边吃边欣赏店内的装饰。当她的眼眸移向柜台时，梅素刚好推开那扇黑漆小门走进来，她的眼睛立刻亮了，惊叫道：“梅素！”
　　梅素听到叫声忙回头寻找，看到白璐也是一惊，她笑着向白璐摆摆手，然后打开柜台侧面的小门走了出来。
　　梅素走到白璐旁边坐下问：“你怎么来了？”
　　白璐说：“我原本是去看你的，走到这里看到这个咖啡厅很别致，便走了进来。哎，你是怎么回事？”
　　“我来给他们送糕点，刚才想跟他们学学做咖啡，我刚进来就让你看到了。味道怎么样？”梅素指指那块红沙千层说，“这个就是我做的。”
　　“你做的？”白璐睁大了眼睛。
　　“嗯，还有……”梅素话刚说了半句，发现一个待者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便止住了。
　　系着黑色领结的招待走到小桌旁，朝梅素点点头，把托盘里的咖啡和一块奶油小西放到桌上说：“梅小姐，这是詹经理送的。”
　　梅素听罢，扭头往柜台望去，詹怀墨正站在柜台里向她摆手，她对詹怀墨笑笑，回过头对招待说，“谢谢你！”
　　一旁的白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待招待离去问梅素：“你和那个经理很熟？”
　　“不不，”梅素解释道，“我就是给他们供应糕点，碰到时聊两句。”
　　“哦，”白璐又瞟了眼柜台，“那男人长得倒是清爽，但不够厚重。”
　　“厚重，”梅素笑了，“小姐，他才多大？唉，你们这些写小说的。”
　　“写小说怎么了？”白璐假装不悦。
　　“爱琢磨人呗。”梅素逗她。
　　“讨厌！”白璐白了梅素一眼。
　　“哎，白璐，”梅素认真起来，“你最近发在新月报上的小说写得真好。有几次我晚上看了，都睡不着。”
　　白璐看了梅素一眼，垂下眼眸说：“那是因为我用心在写，写得很苦。梅素，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去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