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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文化人(23、24)

作品名称:小城文化人      作者:赵丰      发布时间:2012-09-03 14:49:34      字数:5053

23



这个震动咸余县的重大突发事件,后来被定名为“12·6”事件。

这起事件造成6名民警受伤,两辆警车受损。民工中也有十余人受伤。毋庸置疑,“12·6”事件的幕后指使人是宏达建筑公司总经理戴大荣。县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欲将戴大荣捉拿归案。

当天下午,咸余县委召开了紧急常委会。午饭时一阵寒流袭来,气温突然下降。两点左右,县委常委们缩着脖子,陆续进入县委常委会议室。

吴俊超和常务副县长崔凯一前一后走进了会议室后,县委办主任付明祥拨通了手机,说马书记人到齐了。两分钟后,马瑞龙阴沉着脸,端着自己的茶杯进了会议室。一坐下,马瑞龙一反常态没有用手扶眼镜,用低沉的语调说:“同志们,我们县今天发生了极为严重的刑事案件。既是刑事案件,又是政治事件。事件发生在县政府大院,性质特别恶劣,影响特别坏。同志们啊,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着,他站起来,猛地一拍会议桌。他用力过猛,桌子整体都在颤动。他在县委常委会上从来没有如此发过这样大的火。常委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吴俊超的脸色更是十分难看。
  “我提议,由政法委牵头组成调查组,全面调查处理这件事,大家表态吧。”马瑞龙发过火,就放慢了语调。说完,他坐下了,根本就看不出刚才还拍过桌子,脸上很平静。常委们将眼光转向了吴俊超。

吴俊超欠了欠身子说:“先说说我的看法吧。我赞同马书记的对这个事件的定性:既是刑事案件,又是政治事件。同志们啊,咸余县今天的安定局面很难得的啊,是几届县委、县政府努力工作才创造出来的。一个良好的治安状态,可以让老百姓心里塌实,可以让投资商安心,也是经济发展的前提。调查小组的成立是很有必要的,我们必须给市委、市政府,也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
  崔凯灭了烟说:“这件事的出现,说明了政府信访工作的不足。作为分管信访工作的常务副县长,我是有直接责任的,请求县委给我处分。会后我和公安局立即调查这个事件的原因和经过,尽快拿出报告上报县委。”他知道一旦县委插手调查处理这件事,那县政府这边就非常被动了。
“我也赞同崔县长的看法。”文静苑对马瑞龙和吴俊超之间的争斗是一无所知的。她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年龄,又加上是一个女孩,不会有人和她谈及书记和县长之间的事情。在县委常委会上,她只是跟着感觉,凭着判断发言表态,至于谁会不高兴,会伤害到谁的利益,她才不管呢。这样一来,她的话在常委会上就成了摆设,可有可无。说“有”吧,谁也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儿,说“无”吧,她表明了态度,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思维,如果发表的意见和她的态度不同,就会有心理障碍。

文静苑继续说道:“违法必究,执法必严是我国法制建设的基础。在县政府大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还造成了人员受伤,是一定要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的。不过,事情出在政府那边,我看是不是可以考虑先让县政府拿出一个调查报告来,然后政法委再介入。这样县政府的工作不会陷入被动局面,是不是效果会更好一些呢?”

童耀山看了看马瑞龙阴沉的表情,咳嗽了一声,开始发言了:“崔县长和文部长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一般来说,县政府那边出现的事情县委都不插手,可是这次的事件和以往不同,这个事件足以惊动省市,甚至中央。关计民生,不拖欠民工工资,中央可是三令五申啊。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我们不采取果断措施,局面可能非常被动。所以,我同意马书记的建议,由政法委牵头,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立即展开调查取证工作。”
  吴俊超翻了翻眼,看了看童耀山,脸色更加难看了。童耀山这种人,别看他没有多少文化,可他能分清孰轻孰重,达到自我保护的目的,成了“老油条”。吴俊超对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见了面,坐在一起,也只是打个哈哈。
   政法委书记巩彦民是一年前从白塬县调过来的。来之前是县委办主任,对政法工作是外行。他只有三十二岁,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公检法的领导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可是没有谁把他真正放在眼里。他说:“首先,我要在这里做个检讨,在县政府大院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是我们政法委的耻辱,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负领导责任。我同意马书记的提议,由政法委牵头破案。我想通过调查找出我们政法工作中的漏洞,提出改进措施,弥补我们工作的过失。”
  县委副书记张同林同情地看了看吴俊超,也开口了。“吴县长,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我估计,省市肯定很快就要派人来,我们要赶在他们的前头把这件事的经过查清楚,这样,一方面表明了我们对这件事的重视,让省市的领导在处理上手轻一些,同时,我们可以把许多会给我们带来不利的因素提前化解。俗话说肉烂烂在锅里。我这样说不是想掩盖矛盾,而是争取主动。主动,这个意思大家明白了吧。所以,我同意由政法委牵头。政法委一牵头,法院、检察院就可以提前介入了。尽快把事情查清,先处理一些责任人,这样就表明我们在应付突发事件上的敏感性和果断性,给省市的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张同林做了两届县委副书记了,在干部中很有人缘。他没有架子,可又不随便开玩笑,让人觉得近不得,也远不得。关键是,他善于平衡关系,左右协调。这些年,他处理了县上不少棘手事件,都没有落下后遗症。他的发言有情有理,没有发言的常委纷纷点头。

吴俊超平时也是尊重张同林的,见他这么一说,知道大势已去,反而一脸平静了,再去争辩,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疑了。他心里明白,马瑞龙巴不得政府这边出现大事丑事,落下把柄,让他赶快腾出位子,除掉他眼里的钉子。共事这几年,马瑞龙一直想给他小鞋穿,只是找不到借口。这次,马瑞龙终于有了机会。当初要是咬咬牙把基建款付给戴大荣,也不至于酿成大祸。出了这样的事,他再推脱责任,也是洗不清了。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

“既然大家多数同意,就由彦民同志任组长,尽快查清楚事实真相,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调查取证的任务,该受处分的尽快给处分,该判刑的尽快判刑。”这样的会议结果,马瑞龙很满意。他搞了这么多年的政治,如果这种局面都驾驭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当县委书记呢?开会么,不过是做做样子,最终还要顺从他的想法。他最后强调:在依法追究打砸抢分子刑事责任的同时,要认真分析研究酿成这一事件的原因,对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的干部和民警做出严肃处理,对因工作失误而造成渎职责任人,必须做出组织处理。县委宣传部要引导省市的新闻媒体正确报道这一事件。他说:捂是显然捂不住的。现在的新闻渠道,五花八门。听说有人,并不是记者,用相机、甚至是手机拍下了当时的部分过程和细节,如果有人发布到网上,就会对我们县的形象造成极大的副作用,严重影响我们的对外开放和招商引资。

第二天,省市的部分媒体就报道了这一事件。虽然,文静苑动用了她在省市的关系,委婉地对他们说,等事件的整个过程和原因调查清楚后再报道也不迟,但新闻媒体太敏感了,除了十分敏感的政治事件,这类突发事件谁也无法左右媒体的报道。

当天在场的当事人,都接受了县委公检法联合调查组的调查询问。

曲天宇的面前,坐着巩彦民和法院、检察院的几名领导和干部。曲天宇讲述了“12·6”事件的整个过程,包括那些民工在文体广电局上访的经过。他讲的很客观,那些是亲眼看见的、那些是听见的,都很有分寸。听完了他的话,巩彦民问他:“你认为造成这起事件的原因是什么?”

曲天宇思考了片刻,强调了一下几点:

其一,六年前为了承办全国农民篮球赛,在资金没有保障的情况下,仓促盖起了篮球场。这是当时一些县级领导的重大决策失误。其二,六年来,县委、县政府没有把解决拖欠基建款的问题摆在重要的议事日程,总是一拖再拖,引起了建筑商和民工与县委、县政府的严重对立情绪。其三,民工扰乱县政府办正常的办公秩序,这是错误的。但是,不应该动用警力。民警在处理现场时,没有采取妥当的方式,简单粗暴,引起了上访民工的敌视,以致发生肢体对抗。其四,这起事件的主要责任者、幕后指使人戴大荣必须承担法律责任,参与打砸抢的民工要区别情况,对首要分子或刑拘,或处罚,对围观起哄的免予追究,打击面不宜过大。其五,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和解决拖欠的基建款要同步进行。

对他的看法和建议,在场的调查组成员表示赞同。然而,巩彦民仍然纠缠着一些细节。他问:“听说那些民工是从你们文体局出来后到县政府大院的?”曲天宇回答是的。巩彦民又问:“那他们怎么没有砸你们的办公室呢?”曲天宇愣了下,他没有想到巩彦民问这句话的意思。继而一想,巩彦民该不会想着是我指使他们去县政府办公室闹事的吧?他冷下脸说:“巩书记,我是个爽快人,不希望你拐弯抹角,请你把话说明白一点,你刚才的问话,我一点也不懂其中的意思。”巩彦民一歪头说:“意思?什么意思?我是问你过程呢,难道不对?”曲天宇说:“你比我官大。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当然没有错。再说了,你是调查组的领导,我是被调查的对象么?”说完,他抱着双臂,闭上眼睛不理巩彦民了。

巩彦民又问了曲天宇几句,曲天宇都不理。谈话进行不下去了,于是不欢而散。曲天宇走出政法委办公室时,还是想不通巩彦民为何那样问他。他想,该不会给我定下一个教唆的罪名吧?

第二天,戴大荣就去公安局投案自首了。他非常爽快地承认,上访的建筑民工是他派去的,听说他们在县政府大院被警察强行拖到警车上,于是他又让在附近工地干活的民工前去解救。他请求见公安局长赵亮一面。

赵亮到了审讯室,戴大荣平静地对赵亮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与民工无关。要判多年罪,我认了。”对他丝毫不为自己开脱的表白,赵亮十分诧异。戴大荣接着又说:“可是,我有一个要求。县上拖欠了我六年的基建款,一分钱都没有给我。现在加上利息一共七百七十万,我要求连本带利立即给我付清。六年来,每到过年,民工就找我要工资。我是咸余县人,我往哪儿躲啊?让民工上访,我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啊……”

赵亮听了,没有任何表情。他让专案组给戴大荣做笔录。他去县委找马书记汇报了。

五天后,咸余县的“12·6”事件,就登上了中央有关部门和国办的内参。中央领导批示:拖欠农民工工资的问题,已经成为影响安定团结的一大毒瘤。中央和国务院三令五申,要求各地采取有力措施解决这一问题。可是,清河省咸余县竟然出现了长达六年之久的拖欠问题,性质极为严重。请中央政法委牵头,清河省和渭城市相关部门配合,迅速查明事件的真相,严肃处理造成咸余县“12·6”事件的责任人。

马瑞龙接到来自北京一个朋友的电话,那个朋友说这件事篓子捅大了,弄不好要丢官,让他赶快想办法。马瑞龙打了一个寒颤,想着,这会儿只有求助于蒋书记了。初中毕业后,他便在秦都县县委办公室做通讯员,那时蒋天鸿是县委副书记。通讯员的工作就是打扫县委领导办公室的卫生,给领导跑跑腿。他勤快,有眼色,蒋天鸿很喜欢他。后来,蒋天鸿当了县委书记,后来又调到市民政局当了局长。蒋天鸿每上一个台阶,都没有忘记提拔一下他。他从县委机要室副主任到县委办副主任,后来就跟着蒋书记去了市民政局当了处长。蒋天鸿当了副市长时,马瑞龙便来到了咸余县当县委书记。不是蒋书记,他会有今天?

马瑞龙知道,蒋书记平时是不带手机的,于是就拨通了蒋书记秘书小冯的手机。小冯说蒋书记正在接待客人,让他晚上九点后把电话打到蒋书记的家里。对马瑞龙来说,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接着电话。他关了手机,还是有人打座机、敲门,他就让付明祥在金马大酒店开了个房间,躲到了那儿。过去他总是觉得时间不是这样慢慢腾腾的,现在像被什么拖住了脚步,一分一秒都那么难捱。酒店房间的空调效果不错,他仍觉得冷,检查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空隙。从他十六岁进了秦都县县委大院以后,他从来没有如此的恐慌不安,就像平坦的大道前忽然就出现了一道悬崖,他心惊肉跳,不知道应该怎样绕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九点,他打开了手机拨通了蒋书记家里的电话。响了三声后,蒋天鸿的夫人接了电话,说蒋书记正在冲澡,半小时后再打过来。他就按耐住焦急的心看电视等时间。他平时是只看新闻的,中央的、省市的新闻看完,再看咸余县新闻。新闻完了,电视对他也就没有用了。这会儿新闻时段已过,一个个频道里不是广告,就是电视剧。他看了会,什么也没记住。九点半了,他拿起手机重拨刚才的号,这次蒋书记果然接了电话。不等他说什么,蒋书记就说这事我知道了,这件事性质非常严重,极其恶劣,中央是不会放过这件事的,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马瑞龙颤着声说蒋书记你要帮我一把啊,你不帮我我的仕途就完了。说着,头上的汗珠儿就冒出来,蒋天鸿沉吟了会说:“事情不是发生在县政府那边吗?”马瑞龙听出了意思。蒋天鸿又说:“当然,你也有责任。”说完就挂了电话。

“12·6”事件如一声惊雷,即将震撼咸余县冰封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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