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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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波考上了北师大。通知书下来了，距离去学校报到的日子还有二十天。小波说他要和几个同学去华山，还要去陕北。曲天宇对胡青说，让孩子出去开开眼界吧。胡青说，你说好，我还有啥说的。小波走了，屋子就显得冷清。礼拜六，胡青要曲天宇陪她上街，说她在丰渭商场看中了一件夹克，非要他去试身。平时，曲天宇最害怕陪妻子上街。可是这些日子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心里的愧疚，于是就高兴地答应了。反复试衣服时，曲天宇一反常态，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意思，胡青的脸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从丰渭商场出来，两口子碰到了黄全星的老伴罗老师。黄全星和罗老师都是曲天宇小学时的老师。黄全星教美术，罗老师教数学。曲天宇突然想起了让黄全星给他的办公室墙上画画的事儿，问黄老师最近在不在家，罗老师说去深圳了。“没问题，你黄老师除了画画，还会做什么啊。”罗老师乐呵呵地笑着。
　　
　　小波从陕北回来，距离上学的日子剩下十几天了，胡青张罗着要举办谢师宴。这几年，咸余县请客的风气越来越浓了。订婚、结婚要请客，孩子满月要喝满月酒，上大学要摆谢师宴。礼钱涨到了一百元，关系再亲近些，一百元都拿不出手。一年下来，没有两三千元是不行的。曲天宇说请什么客，又不是上北大清华，好意思张扬？胡青说凭什么不请？咱们给别人搭了多少礼钱，难道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再说了，你不请人喝酒，人家会说咱瞧不起人啊。曲天宇明白这谢师宴是非弄不可了，就不耐烦地说：要张罗你张罗啊，我不管。胡青说不要你插手。
　　
　　胡青把这事托付给了弟弟胡刚。胡刚有帮酒桌上的朋友，请吃了一顿，分了工，还打印了执事的名单，曲天宇看了眼，有顾问五人，大总管一人，副总管三人，下边是接待组、宴席组、采购组、后勤组、礼桌组……方方面面三十多人。曲天宇皱着眉头对胡刚说不要弄得太大了啊，胡刚说不大不大，预计六十桌。说着就让他提供一份同学、朋友和文体广电局下属单位领导的名单。曲天宇说同学、朋友可以请，下属单位就不要发请帖了，免得别人说三道四。胡刚说那就不请了，不过席位还得留着。有些人你不请，他们也要来。这种事，你瞒不过人的。曲天宇想，同学、朋友无所谓，下属单位的领导要是都来了，以后自己工作就被动了。他无奈地说：别张罗得满城风雨啊。胡刚说这你放心，我有尺度呢。
　　
　　谢师宴的日子定在八月二十八，星期六，地点在东虹饭店。心里有事，日子说快就快。曲天宇接了许多电话，同学的，同事的，朋友的，下属单位的，史潜、林昌浩、邵德鸿也打来了电话，都是问谢师宴的事，问要不要帮忙？对同学、朋友的电话，他回答说不用了，都安排好了。对下属单位领导的电话，他说帮忙就算了，那天你们不要来啊，东虹饭店地方小，坐不下的，孩子走了我再请你们。下属单位的领导说知道了知道了，就放下了电话。
　　
　　柳宣来到他办公室，犹豫着说别的单位领导家里过事，办公室自然要张罗的，你不让我插手，我没面子啊。曲天宇说办公室是用来办公事的，不是你不帮忙，是我不让的，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柳宣说，那我搭份礼总是可以吧。曲天宇说你来可以，但不要到处嚷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做事一贯低调，不想把这事搞得太大了。柳宣说我知道了。
　　
　　曹大鹏到他的办公室来了，说送娃上学，你总得给我说声吧，好歹咱们在一个锅里搅勺把，我总要给孩子说几句吧。曹大鹏嘴利索，在这样的场合讲话很有人情味，很幽默。曲天宇说那就安排你代表来宾讲几句话吧。他给胡刚打了个电话，议程里增加了曹大鹏的讲话。
　　
　　谢师宴的具体细节，曲天宇就懒得管了。那天一到，胡青给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西服，还打了领带。十点多的时候，一家人去了东虹饭店。曹大鹏和柳宣站在饭店门口，忙着招呼客人。曲天宇知道，这个饭店的宴会厅原来在一楼，也就摆三十桌的样子。几个月年没来，饭店在二楼新开了宴会厅，比原来的大了一倍，每个桌子上都提前摆好了凉菜、饮料和烟酒。他问胡青，怎么摆这么多桌子，有这么多人来吗？胡青摇头说我不知道的，请帖是胡刚让人送的，人数也是他预计的。宴会厅门里边摆了一张桌子，是登记礼钱的。里边的执事曲天宇有的都不认识，他用目光搜寻着胡刚，也没看见。一会儿，就有客人到了，有胡青学校的老师、小波的班主任、代课老师，有红桥镇、报社的领导和同事，更多的是文体广电局的干部职工，还有白志达等一些电影公司退休职工。曲天宇拉着脸，责问胡青不是不让给我们局的人下请帖么，连退休职工都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连退休金都领不到，怎么好意思让他们搭礼钱？胡青说我也是这么给胡刚说的，又拉拉他的胳膊小声说：人都来了，就不要说啥了。曲天宇想想也是，如今这号事，是瞒不过人的。人家愿意来，你总得热情吧，于是就做出笑脸，一个个的握手欢迎。他把白志达拉到一旁悄声说：“白老师，你来就行了，怎么把那些人叫来了？”白志达拍拍他的肩膀说：“曲局长，我没叫他们啊，真的，谁知道他们怎么就来了？要不这样，我让他们少搭些礼钱，每人五十元，行不？”曲天宇坚决地说：“不行，他们一分钱也不能搭。”白志达为难地说：“不搭礼钱他们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再少点，每人三十元，意思到了就行了。”曲天宇还要再坚持，白志达就不高兴起来，说：“曲局长，你是瞧不起我们吗？”曲天宇就没话了。
　　
　　让曲天宇想不到的是，小波的爷爷奶奶也来了。这件事，他没有给父母说，他觉得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一定是胡青回去说了。孙子上大学，爷爷奶奶高兴是自然的。不让他们来，他们也会不高兴。曲天宇就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他过去到宴会厅门口接了父母，扶他们在最前面的一桌坐下。刚转过身，他就看见了郑亚雯。她好像刚收拾了头发，有点卷曲，又穿了一身白裙，显得更清爽，更漂亮了，像是给她办喜事似的。郑亚雯向他笑了笑，搭了礼钱，就走到一堆女人中去了。刚转过身，他又看见了董奎。一进门，董奎就大大咧咧地给礼桌上放了五百元，大声向登记礼钱的人报着自己的名字。曲天宇想，不想让来的人偏偏就到了，还那么出手大方，别人都是一百二百，他扔下了五百，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董奎向曲天宇走来，曲天宇也只好一副笑脸迎上前去。董奎扬着嗓门说：“曲局长，恭喜啊，儿子考上了什么大学？”曲天宇说北师大，董奎说名校啊，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将来肯定也是一个才子。曲天宇说惭愧惭愧，你找个位子坐啊。说着又来人了，董奎就往前边去了。紧接着，曲天宇就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史潜、林昌浩、席常农、邵德鸿，还有人事局的麻局长。他赶紧上前一一打招呼。十二点快到了，县长吴俊超来了，梁平安也来了。他连忙把他俩领到父母亲坐的上席，向父亲介绍了，父亲笑着，大声说好好，坐坐。
　　
　　曲天宇坐在吴俊超身边，低语道：“吴县长，难得你也来啊。”吴俊超也小声说：“其实，我是最害怕这种场面的。不过，你家的喜事，我不来说不过去啊。”坐在吴俊超身旁的梁平安笑道：“你俩说啥呢，偷偷摸摸的。”吴俊超爽朗地笑了，说：“这种场合，说的自然不是工作上的事啊。”
　　
　　这一桌自然是首席，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坐，只坐了七个人。董奎本来坐在旁边的席上，一看这边有空子，就嘻嘻笑着过来坐在梁平安的身边。一落座，便向吴俊超伸过手来，说：“吴县长，整天在电视上见你的光辉形象啊。”吴俊超愣了愣，曲天宇忙介绍，这是文化馆的董馆长。吴俊超点点头，认真看了董奎一眼。
　　
　　快十二点的时候，宴会厅就坐满了客人，谢师宴正式开始。主持人是县城里有名的司仪程保军，常给人主持婚礼的。他上身穿着红色的唐装，下身穿着白裤子，格外耀人眼目。他上台举起话筒，高声说道：“各位领导，各位亲朋，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八月二十八。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曲天宇先生和胡青女士借东虹饭店这块宝地，为其公子曲小波举行谢师宴会。儿子金榜题名，父母功成名就。人生有三喜：结婚、生子、上大学。人逢喜事精神爽，秋高燕翔天色朗，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曲天宇先生、胡青女士，以及他们的公子曲小波登台亮相。”
　　
　　三人上了台子，小波在中间，他俩在两边。程保军让他们向来宾三鞠躬，然后让曲天宇致答谢词。在这种应酬的场合，曲天宇是不喜欢说话的，那些客套话，他听得多了，有点生厌，但今天不说显然是不行的。他就说了三个“谢”字，谢老师的栽培，谢亲友的关照，谢朋友的诚心，前后不到一分钟。这是个过程，他必须要说话，但他不想说的多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在这样的场合，话是越少越好的。他说完后，宴会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曲天宇低下头，给大家鞠了一躬，把话筒交给了程宝军。下来轮到小波致谢词了。小波接过主持人的话筒，上前一步，说了一段话。曲天宇觉得比他说得好，想着是不是胡青给他教的。
　　
　　三人下了台，程宝军又宣布来宾代表讲话。曹大鹏上了台子，他先鞠了一躬，清了清嗓子说：“各位来宾，大家中午好。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曲小波同学一举考中北京名校，是曲氏家族的光荣，也是在座的各位的喜事。祝愿小波勤奋学习，力争优异的成绩，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今天的酒是好酒，烟是好烟，菜是好菜，大家尽情吃，放胆喝，一醉方休！”他声音洪亮，言辞煽情，宴会的气氛一下子就高涨起来。接着，小波的班主任讲了话，饭店的一位小姐给小波献了鲜花。仪式就结束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曲天宇、胡青和小波一桌桌的敬酒。摆了六十桌，只剩下两桌没坐人。五十八桌敬下来，曲天宇便觉头晕目眩。醉眼里，他看见了董奎。虽然他扯着嘴角做出一副笑容，但显得很不自然，一张脸就扭曲着，目光也有些怪异，眼睛又眯着，猜不出其中的含义。他想着，这小子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一看那目光一看便知。那五百元礼钱，他是要有所回报的。这是鱼饵，诱惑他上钩的。这样的场合，把礼钱退给他是不现实的，只有哑巴吃黄连了。不过，董奎，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要是做出什么坏事、丑事，我依旧放不过你。
　　
　　曲天宇还没顾得上吃几口菜，宴席就散了。曲天宇和胡青站在门口把客人一一送走，让小波送他爷爷奶奶回西街。人走完了，胡刚去结了帐，过来把一沓钱交给胡青，说：姐，剩了一万零五百。胡青把钱塞进包里，从里边抽出五百塞给胡刚，说：拿去买烟吧。胡刚还要推辞，曲天宇说拿上吧，你辛苦了几天，应该的。胡刚把钱塞进衣袋，说那我走了啊。回家后，胡青把礼单给了曲天宇，说你看看吧，心里有个数，人家给咱们搭了礼，以后人家有什么事，你也要去礼尚往来的。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