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文化人(3 . 4 )原创
作品名称:小城文化人 作者:赵丰 发布时间:2012-08-17 08:54:33 字数:8307
两人正说着,常务副县长崔凯推门进来了。曲天宇上高中时,崔凯是校长。每到周一的早上,在操场上跑完操,升了国旗,师生们就集合在一起,听他在台子上讲话。他不念稿子,背着手,扬着头,有时就眯着眼在天空寻找什么。大多时候天上啥也没有,偶尔的一只或一群鸟儿会牵引着他的目光。古今中外的人和事他什么都知道,头悬梁,椎刺骨啊,司马光砸缸啊,孔融让梨啊,引吭高歌啊,苹果落在牛顿的头上啊……他梳着大背头,脑袋圆圆的,在学生们的眼里,像装满知识的仓库。那时崔凯是他的人生楷模,是他的崇拜对象。在一次全校学生作文竞赛中当校长的,曲天宇得了一等奖,是崔凯把获奖证书发到了他的手上。从那一刻起,崔凯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曲天宇站起来,用过去的称呼叫了声崔校长。崔凯拍着他的肩膀说,文化局长担子不轻啊,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吴县长,还有我。曲天宇说你们管着全县的大事,哪能总是来麻烦你们呢。崔凯说那就见外了,学生找老师那是天经地义的。说完他就坐下和吴俊超说起工作上的事来,曲天宇就告辞了。
出了吴俊超的办公室,曲天宇走进了主管文化的副县长梁平安的办公室。
大学毕业后,梁平安和曲天宇一起分配到了县三中,都教高中语文。吃过晚饭,两人一起昂着头,背着手到田野、河畔散步,夕阳的光映在两人瘦弱的背影上,成为旷野里的一道风景。梁平安比曲天宇高大,长得一表人才,留着时髦的偏分头,收拢了许多女学生的心。下午自习的时间,他的房间里成了女学生聚会的场所。她们一般不单独去,总是约个伴儿,或者三五成群。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春心荡漾的时刻,叽叽喳喳,笑声一片,宛若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那时的梁平安,在女孩子的青春围裹中,如贾宝玉般生出幸福的梦幻。不同的是,贾宝玉的梦是虚幻的,而他的梦却是真实的。他曾经对曲天宇发誓说要做当代的曹雪芹。他房间的灯光,总是教师宿舍楼熄得最晚的。楼下,就是女生宿舍。有心思的女孩子睡醒了,望着那扇窗户的灯光,就有了不着边际的幻想。学校成立了蓝鸟文学社,校长让梁平安负责,每周活动一次。参加文学社的学生,女孩几乎比男孩多了两倍。那些女孩,无疑是冲着梁平安去的。可是梁平安的心思却不在这些女孩子的身上,再说他大学刚毕业就和黎芳结了婚,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一有女学生来房子,黎芳就警觉起来,防贼似的防着丈夫。
那会儿,梁平安把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文学上。他对曲天宇说,我们是农民娃,要高人一头只有靠自己奋斗了。我们学中文的,不在文学上下功夫还能靠什么?说这话时,他握了握拳头,咬着嘴唇,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狠劲。曲天宇没有梁平安那样在文学上的狠心,也没有他那样急功近利,因此他写的散文,除了被省市的报纸用过几次,文学刊物一篇也没有用过。而梁平安写的几篇小说,发表在了《渭城文艺》上,曾经被省作协叫去开了一次青年作家创作座谈会。文学的大门正在徐徐为他打开,他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那道门槛。在曲天宇去宣传部之前,县政府办公室来三中选秘书。那时行政机关几乎全是在教师中选人的。本来别人推荐的是曲天宇,却被梁平安中途“劫持”了。他事先知道了消息,把自己发表过的小说拿到了政府办公室严副主任的家里,顺便带着礼品。这样,那个严副主任就改变了主意。不久,梁平安就被调到了政府办做了文字秘书。从那时起,他就放弃了写作,用心谋起了仕途之道。曲天宇知道了真相后,心仿佛被蛇咬了,感到自己受到了这个老同学的嘲弄,发誓再也不理梁平安了。这个老同学,原来是用文字做敲门砖的。他的骨子里,其实是早就刻下了当官这两个字的。这人各有志,本不必勉强的,但是出卖朋友这类人,是让他深恶痛绝的。
梁平安刚打完一个电话,放下电话笑着问他当局长的感觉咋样,曲天宇说心烦啊。梁平安说,可是有小车坐了,有人请吃请喝了,有人看你的脸色了。老子说福祸相依,俗话也说有利就有害么。他拿起桌上的“玉溪”烟,递给曲天宇一支,说你一直抽的是“猴王”,这下该换牌子了吧,老抽那种烟让人笑话。曲天宇摇摇头,掏出自己的烟,说我还是觉得“猴王”顺口。梁平安尴尬地收回烟,顺手放在桌子上说,那好啊,把你收的好烟送给我。他又笑了起来。曲天宇看着他的笑脸,想着过去在学校他是从来不笑的,现在怎么就变了,又想笑有时候是一种伪装,是一种掩饰,便问他现在还写不写小说。问过了,却又觉得自己傻得可爱,现在还跟梁平安谈什么文学啊。梁平安收敛了笑容,狠狠地抽了口烟,说文学那玩意太清高了吧,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再说了,那玩意也养不了人。一篇小说,就几十元稿费,几包烟钱。整天弄得神经兮兮,人不人,鬼不鬼的。前几天我在街上碰到了席常农。这个老兄,写诗写得神经都有毛病了。那天,他看着我,目光痴呆呆的,像中了邪一样。
“这个老兄,现在连科级都混不上,你得关心关心他啊。”曲天宇说。梁平安淡淡地说:“我不管干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曲天宇明白了,梁平安早已瞧不起席常农了,甚至还有点仇视了。那位席老兄,身在政府大院,偏要摆出一副与政府大院格格不入的样子,给梁平安这样的人看。
沉默了会,曲天宇想脱身,可又觉得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不合适,他现在是自己的主管领导了。到了他的办公室,总得汇报些工作上的事啊。可是他又厌恶汇报这个词,就非常懊恼做了这个局长。低了头站在别人的屋檐下,而这个人偏偏又是玩弄了自己的昔日好友。这难道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吗?然而他偏偏是个学不会掩饰自己的人,让他忘掉过去的一切,服服帖帖地听他的指示,那种折磨人的滋味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承受的。但是既然来了,总得找些话题啊,就问到了黎芳。梁平安淡淡地说,还那样。曲天宇知道又找错话题了。他是心知肚明的,梁平安这一辈子最悔的事就是自己的婚姻了。按说像他那样的美男子找不下多少美女做妻子?然而,命运就那样捉弄了他。他还没有上大学的时候,就和黎芳订了婚。黎芳比梁平安大两岁,个子又矮。她高中毕业就做了纺织工,缠上了梁平安。梁平安也是把握不住就上了她的身子。这一来,他就永远甩不掉黎芳了。黎芳的烈性脾气他是知道的,父母亲都怕她几分的。梁平安敢一脚蹬了她,她就敢一刀子捅死你。做了副县长后,梁平安一反在学校时的洁身自好,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她不是不知道,也曾想捉奸在床的。可是梁平安在这些事上,做的是天衣无缝,黎芳怎么也拿不到把柄,后来索性不想那些事了。因为梁平安给足了她面子,先是把她从纺织厂调到了县农科所,又从农科所调到了报社。如此的变动,咸余县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的。黎芳满足了做女人的虚荣心,还会跟丈夫较什么劲?再较劲,就是傻瓜一个。曲天宇在街上碰到她时,她总是挎着一个篮子上街采购,圆脸上堆砌起来的笑容啊,活生生一个庸妇的表情。
这当儿,有人进来了。曲天宇如释重负,连忙告辞了。
4
走出梁平安的办公室,曲天宇有点心烦。梁平安表面上对他很热情,但那是用热情来掩饰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上任后的这几天,他一直都没有想起去梁平安的办公室。他觉得,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向他汇报什么?可是梁平安好像是非常在乎这一点的,自己分管部门的一个主要领导,上任了不及时和他见面,明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么。这不,他临走时,甚至连送他的意思都没有表现出来。曲天宇内心的委屈不知找谁诉说,而谁又能倾听他的诉说?他挪动着步子走出县政府大门,就又想起了关倩茹。
曲天宇在三中教书时还没有谈女朋友。关倩茹是班上语文科代表,每次进他房子交作文本时总是问这问那,不愿离开。爱情这东西,无需别人教导,只要读懂了目光,就可悟出它的真谛。学校分配给他一间办公兼宿舍的房子。一个人常常有点儿孤独,课余常常到距学校不远的花卉市场转悠。注视着一盆文竹,他忽然有了一见如故的情感。那细微的枝叶,让他顿生怜悯。在他的审美理念中,并不排斥高山和大海的魅力,但更喜欢溪流和小草。他买下了那盆文竹。文竹枝叶的纤细,照应着他的心境。关倩茹每次来他房子,总是爬在文竹盆前,注视着它纤细的枝叶。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目光里就生出一些哀怨来。那种哀怨,是在怨恨他的回避。是的,那时他不敢面对那双炽热的眼珠。她年龄还小啊。如果说爱情是初升的太阳,那么她只能算作一抹霞光,爱情对她还相隔着一段时光。
刚开始,曲天宇把那盆文竹摆在窗户外。后来他听有个老师说文竹不喜欢阳光,于是他又把它摆在案头。备课的间隙,忽然一抬头,就看见它在向他会心的微笑。文竹的茎自根基处丛生,高矮不同,枝叶层层叠叠,姿态文静,尤如翠云,文雅清秀。有它作陪,枯燥的室内有了生机。他觉得它像一个理想中的恋人,抚慰着自己的心灵。闲下来,他便给它的枝叶上洒水,喝剩的茶水,倒在它的根部。一天到晚,它呈现出水灵灵的模样,让他顿生怜意。
在课堂上讲课时,一碰到关倩茹的目光,曲天宇就莫名奇妙地逃避。高二那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她在他的房子不肯走,在淡红色的台灯下,她脸色涨红,呼吸急促,胸脯一挺一挺的。她的目光在那盆文竹和曲天宇的脸上交替辉映,在淡红的光晕中闪亮着火焰。曲天宇注视着那亮晶晶的眸子,忽然低下了头。他不敢和它对视,害怕它点燃了自己的激情。他是她的老师啊,又比她大了七岁。况且,她正面临高考的关口啊。他不能让她陷入爱河而毁了前程。于是,在理智的提醒下,他让她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夏天还没过去,文竹的枝叶开始发黄。曲天宇去请教一位喜欢养花的老师。那老师说文竹喜欢温暖湿润,耐半荫,既不能在日光下曝晒,也不能过多地浇水,否则会出现枯萎或呈黄褐色等不良现象。曲天宇问还有救吗?他摇摇头叹息说:这东西啊,娇气得很。曲天宇没有死心。清晨,他把它移到窗头,让它享受清新的阳光,九点的时候又把它搬回室内,敞开窗,让它呼吸大自然的灵气。可是,他的倾心呵护,并没有让它呈现出复苏的迹象。它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一病不起。他在想,他是林黛玉吗,生命会是那样弱不禁风?
文竹枯黄的叶子一天天多起来。曲天宇知道,它在向死亡迈进,在向他告别。从个晚上之后,关倩茹每次来他房子,一放下作文本,头也不抬就扭身就走。受那盆文竹的影响,曲天宇的心境黯淡,很想留住她说会儿话,可是她不给他这个机会。秋风扫落叶的时候,文竹干枯成一盆荒草。悄悄地,他没有做声,把它埋葬在校园的花园里。那个时刻,他体验到了黛玉葬花的悲伤和绝望。栽植文竹的那个小花盆,他也没有心思保留它,索性随着文竹的尸体埋在了潮湿的土壤中。从此曲天宇懂得了,一株植物,它也和人类有着情感的瓜葛。
其实起初,关倩茹也是冲着梁平安去的。梁平安并没有给她代课,她就参加了文学社。可是围绕着梁平安的女同学太多了,她就自觉退避三舍了。她不喜欢凑热闹。渐渐的,她把目光定格在了曲天宇的身上。她在心里把两个人比较来比较去,感到梁平安对女同学热情的背后,遮掩着一种自我陶醉。而曲天宇这种不露声色的人,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然而,曲天宇总是躲避她,拒绝她的温情,让她伤透了心。毕业那年,她考上了一所师院。临走前,她来向他告别。她觉得,必须要有这样一个过程,让曲天宇铭记终生,也悔恨终生。这时,曲天宇已经和胡青结了婚。
曲天宇记得十分清楚,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裙,婀娜的身姿显现着青春的魅力。他的目光有点眩晕。她十八岁了,爱情的朝阳在地平线刚露出一条弧线。他们相视无语。她埋着头,颤抖着声音问:“曲老师,你还会记得我么?”他心跳着,不敢和她的目光正视,只是说怎么会忘了呢?她忽然捂着自己的嘴,抽噎着跑出了他的房子。
关倩茹后来的情况,曲天宇是知道一些的。师院毕业后,她先在北关小学做了几年教师,后来就调到了县科协当了干部。她嫁给了县医院一个内科大夫。不知道什么原因,婚后两个人的感情总是不够和谐。曲天宇听说,那个大夫和医院的一个护士搞到了一起。那护士的姿色远远比不上关倩茹,可是会骚情。关倩茹想,这男人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都什么东西?关倩茹曾经想和丈夫离婚,可是因为孩子,始终拿不出勇气。
纷纷闹闹的街头,曲天宇冷不防就碰到关倩茹。目光的对峙、闪烁中,他们透视着心灵里的秘密,诉说着无言的情感。她的目光,交织着爱和恨,还有酸楚、凄凉。那一丝丝微细的皱纹,就是哀伤的标志啊。他明白了,她的心里有着无限的伤感。而他呢,不也是一样么?因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辜负了一个女孩子的心,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他的梦里常常就会出现关倩茹的影子,内心想抚摸她,可是又不敢伸出手……
去年夏天,曲天宇在体育场门口无意中碰到了她。这也许是属于不请自来的时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乏味,内心非常空虚,需要什么东西来填充。人到中年,他需要一份婚姻之外的东西。也许,那就是人人都在幻想着的婚外恋。
那天,曲天宇的心情特别舒展。阳光拥抱着人行道旁槐树的枝干,仿佛显露出幸福之情。这个时候见到初恋的女孩,他就一脸的笑容。关倩茹也一扫以前见到他时的阴郁,静静地笑。这样,两颗心就燃起了火花。曲天宇邀她去了体育场对面的那个“爱缘”的茶吧。这几年,茶馆如雨后春笋般般出现在咸余县城的大街上。过去茶馆是南方小城的一景,到了二十一世纪,北方人也在享受它了,不过大多不叫茶馆,叫茶秀、茶屋、茶社、茶吧。无论怎样的叫法,内容却是一样的。只不过,南方小城的茶馆大多邻着水,屋面是敞开的,墙也是半截的,木制的,比咸余县封闭得严严实实的茶屋优雅多了。这一封闭,就有了暧昧的意思,把老百姓隔在了门外。过去,曲天宇不喜欢它的原因就在这里。它缺失人情味。他去过不少南方小城的茶馆,那是平民百姓聊天休闲的场所,有许多的乡土味。
不过,那个下午,他还是看中了那个茶吧,因为他和关倩茹的约会,本来就是暧昧的,不适宜于在大众化的场所。这个下午,他改变了对它的看法,有了亲切的感觉。果然,里面的光线不是很透亮,很符合他的心境。他俩在那里呆了半个下午。那个下午好安静,从柜式空调里流淌出的凉风倾诉着甜蜜,还有一种暧昧的气息。曲天宇先是问到她们班上的同学现在的情况,关倩茹一一回答着。这样的话题,当然很轻松。可是再往下进行时,却小心翼翼起来。因为一旦进入对方的心灵,就敏感起来。关倩茹诉说着一些细节,譬如讲课时曲天宇的一些字普通话发音不准确,她就在本子上记着;那天他的中山服上的一只纽扣没有系上,她想提醒,却找不到机会……心灵里蕴藏许多年的秘密,现在才被她一一倾泻出来。曲天宇听着听着就感动了。他明白,诸如此类的细节,其实是在证明着一个女孩子的初恋。他深深的叹息着,要是自己当初知道了这些细节,那他还会做出另外一种抉择么?她的十七岁,并不是他想象的只是一抹朝霞啊。
彼此的目光,仿佛找到了着陆的彼岸。曲天宇觉得,这是他一生未曾有过的幸福时刻。面前这个女人,宛若他心灵的花园,足以生长爱情那棵树。那一刻四周无人,他突然抓住她搁置在茶桌上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那一刻,他的心怦怦狂跳。而她的脸上,呈现出少女时期的红晕。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一切都不用再说了。他们心领神会,以后要有新的故事了。这其实是个老故事的,只不过,在中断了若干年之后,又重新衔接起来的。这份迟来的爱,在这个夏天终于姗姗登场了。曲天宇觉得自己有点老了,不只是外在的形象,还有内心的荒芜,需要一颗年轻的心来滋润和修正。分别时,俩人互换了手机号。关倩茹含笑说,曲老师,你要是郁闷了,就给我打个电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改口说,要是有事,就打个电话过来。曲天宇一笑,感到她学会掩饰了,这是时间和年龄教会她的。他想着,咱们之间会有别的事吗?不过,他没有说出,只是笑了笑,挥挥手让她先走了,心里却是拥满了幸福。
手机号是留下了,可是整个一年曲天宇都没有用过它。这一年,他的心境是毫无波澜的,要在没有波澜的水面上扬起爱情的风帆,他觉得实在平淡,实在无聊。此刻,他的内心像被封闭在一个幽深的洞里,急于找到打开的缺口,接触到外面清新的空气。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心烦意乱的滋味,心境从来没有此刻这样的糟乱。这个时候,是迫切需要一些刺激,来调节自己的心态。这样,他就不加思索地掏出手机,翻到了那个一直没有打过的号码。
手机通了,还没等他喊出那个“喂”字,那边就响起关倩茹久违的声音:“曲老师,是你吗?”曲天宇抑制着迫切见到她的欲望,作出一种平淡的语气:“是我。倩茹,你现在有事吗?”那头,关倩茹似乎比他还迫切,回答道正好没有。曲天宇迟疑了一会儿,说那好,我去你那儿。关了手机,他在街头没有目标地走着,又在想难道我真的要改变自己了?这么多年,他羡慕过别人的婚外情,但心里一直有道障碍,阻止着他朝那个方向发展。今天怎么了,怎么如此急迫的想得到它了?脚步游移着,他就觉得街上的人仿佛都看穿了他的心思,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样,不免有点打退堂鼓的念头。可是走了几步又一想,既然约了人家,说去人家那儿,不去又显得不像个男子汉,于是心一横,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对司机说:去科协。
还好,科协的院子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树荫里啼叫,宛若在欢迎他的降临。曲天宇四下里望望,只有一道门开着。大约听见了脚步声,关倩茹从那道门里迎了出来。
“曲老师,你个大忙人,有时间啦?”一看见曲天宇,关倩茹的的目光仿佛有意躲着他。
“来看看你。”曲天宇轻轻地说。关倩茹用眼角瞄了一下他问:“听说当局长了?”曲天宇淡淡地说:“一个破差事。”他听出了关倩茹语气中的那种喜悦。可他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怎么,不太顺心?”关倩茹有点吃惊地问。曲天宇说:“有点吧。不去不知道,去了才知道狼是个麻麻子。”
“所以,才想起我了?”关倩茹的语气里仿佛含有责备,还有一种哀怨。她走到墙角,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儿,顺手把门上了锁。
“你一直是我心头的一个痛。”曲天宇看她锁了门,不禁心一跳。
“是的,你比我大七岁,又是我的老师。”关倩茹的语气含着讥讽,像是有意在刺激他。她又问:“我就不明白了,老师为什么就不能爱自己的学生?”曲天宇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这一为父,就成了两代人,怎么能相爱呢?”关倩茹本来已经坐下了,听了曲天宇的话又站起来,激动地说:“你怎么就相信孔子的话,什么君臣之礼,师徒之礼,中国人世世代代就禁锢在孔子的说教里。我就不信,后人难道没有比孔子伟大的,就让他这样永远统治着中国人的思想?”曲天宇被她的话惊醒了,他伸出手掌,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想是啊是啊,我是把孔子的话当做圣旨的,思想和行为总是被一个阴影笼罩着。解除了思想的禁锢,他就想顺势把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眼角。虽然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褶,可眼睛依然那样明亮,舒展自如的披肩发,瀑布般的绽放在胸前身后。那微微隆起的酥胸,随着他的心跳在颤动。二十年了,她依然保持着苗条的身姿和清秀的脸盘,让曲天宇感叹。
关倩茹从他的叹息声中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她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他。曲天宇也着了魔似的,回应着她的目光。房间这样的静,彼此都能感应到对方心的跳动。忽然,关倩茹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她坐在床边喃喃着:“我的一个梦想,一个十七岁的梦想。我不知道,我的十七岁为什么那样多愁善感。每当你在课堂上朗诵我的作文时,我就止不住的激动,你的声音,像一条流淌的溪流,穿过我的心灵深处……”一股血液,涌向曲天宇的头顶,他坐在关倩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紧接着,他就把她拥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她那瀑布般的头发。她在他的怀里颤抖着,两行泪水从眼角滚出。她下意识地摇晃了两下肩膀,仿佛要挣脱,但很无力。她心里明白,那不是她的本意。摇晃了两下,她就一动不动了,享受着十几年前的一个梦幻。曲天宇捧起她的脸,用手指轻轻地抹去她的泪水,低下头,吻着她的唇。她呻吟着,慢慢张开唇,伸出温润的舌头。他们一起瘫倒在了床上。
“天宇,”关倩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这两个字,我在心里呼唤过一千次、一万次了。你打碎了我的一个梦,你要偿还我。这是报应。”曲天宇的血液汹涌澎湃着,疯狂地揭开她的上衣,掀开她的乳罩,把自己的脸贴在那白色的乳沟里……突然,关倩茹推开了他,紧张地看着紧紧关闭着的窗子,羞红着脸说:“天宇,今天不行。我过几天给你打电话。”她坐起来,迅速地整理好衣服,在曲天宇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若有所失的,曲天宇也望了望窗外,阳光把它照得通亮,遮挡不住任何的隐私。他用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拉开了门。
出了门,曲天宇想,这个见面,超出了他预想的那种效果。他是不打算肢体的接触来得如此快。爱情和一棵植物一样,也是需要发育的过程的。他不希望这个过程如此短促。正在发育的东西,那才是美啊。然而,进了她的房子,在她温情脉脉的表述中,他怎么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握住了她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