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陆健打开手电筒，翻出日记本，工工整整写下这样几句：报复是一柄双刃剑，在刺伤对方的同时也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最后只能两败俱伤，徒留更深的怨恨。陆健，不要执迷不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陆健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两个月来的生活，仿佛一个悠长的梦，现在，他该醒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便起了床，这是他住校以来起得最早的一天。陆健蹑手蹑脚地从铺上跳下来，其他同学还沉浸在梦乡中。刚子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用被子蒙着头，呼噜抽得悠长而响亮。
　　
　　校园浸泡在朦胧的纱幔中，食堂的上空，刚刚有一点点发亮的迹象，露出斑驳的鱼肚白。陆健伸了个懒腰，向操场走去。操场里静悄悄的，远处黑乎乎的篮球架影影绰绰，像一个个巨人。他抬起腿，缓缓跑了起来。
　　自从被狗咬伤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有模有样地奔跑了。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他好好保养。掐指算算，一百天早过了，他却以此为借口变得越来越懒散。
　　此时，脚落到地上，脚腕处依旧会跟着紧绷一下，涩涩的。
　　这点小伤算甚了？他想起了拄着双拐的歌手郑智化，那么激情地高唱《水手》：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哼着歌，甩开膀子，跑得越来越快，一直跑到汗流满面。
　　
　　天渐渐亮了，他抹了把汗，看了看手表，径自向食堂走去。弟兄们应该已经开始排队打饭了吧。
　　刚进入食堂，便看到一个身穿米色夹克的男生和打饭的大师傅吼喊起来。
　　男生抱怨大师傅打的米饭太少，根本不足四两。而大师傅却说男生挑三拣四，太难伺候。
　　眼瞅着场面越来越混乱，一个大个子将这个男生拉了出来。他这才看清楚，夹克男生是他们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姐姐的同班同学——付耀宗。
　　付耀宗边走边抱怨：“食堂自从承包给私人后，这伙食简直像喂猪。”
　　大个子拉着他，四下瞅瞅，悄悄说：“低声点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听说承包食堂的那个络腮胡是校长的亲戚，有校长罩着呢。”
　　付耀宗甩了甩胳膊，剑眉倒竖：“我就不信了，还没个公道了。靠缺斤少两来挣学生的钱，太昧良心了。如果不为学生做主，要我们学生会做甚了？”
　　他拿着饭盒，气鼓鼓地出了食堂的大门。
　　
　　陆健诧异地看了看，一转身，刚子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这小子演杂技似地嘴里叨着一个馒头，左右手各端着一碗小米粥和一个饭盒，焦急地喊：“快接着，烫死我了，你小子大清早去哪了？”
　　陆健接过饭盒，随他来到了桌前。除了李大嘴还在狼吞虎咽地喝粥外，其他几个哥们已经吃完了，萝卜头正勤快地收拾着摊帐。陆健三下五除二将一个馒头和一碗粥吞到肚子里。
　　“饭菜越来越不像话了，馒头越蒸越小了，下午还要训练篮球，感觉没太吃饱呢。”李大嘴盯着饭盒里仅剩的那个馒头，意犹味尽地吧叽了一下嘴。
　　“甚？要进行篮球赛了？”一听篮球，陆健两眼放光，立马兴奋起来，顺手将馒头掰成两半，递给李大嘴半拉。
　　“你还不知道啊？”李大嘴压低嗓门：“梆榔头刚才说的，咱仨都被选中了。”梆榔头是李大嘴私下给段云虎起的绰号。他咬了一口馒头，继续喜滋滋地说，“听说还有女生喱。”
　　“我不信，姓段的怎么会选我。”陆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选你，是老师们推荐的。你看看你这条儿多赢人，天生的篮球苗子啊。而我嘛，老师说了，包建刚同学身体瓷实得像石头一样。”刚子嘻皮笑脸地拍了拍陆健的肩膀，一副长者的口气。
　　
　　刚子没有骗他，教室的黑板上，赫然写着他们的名字。被选中的候补队员中果然有三名女生：张月、刘萌萌、吴琼。
　　这倒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张月平时就活蹦乱跳的，刘萌萌擅长跳舞，身材高挑，而吴琼，老师都说了她是长跑健将。
　　可是，吴琼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直到上课铃声响了，吴琼依然没有来。陆健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一直陪他玩的伙伴突然不见了，空落落地让人提不起精神来。刚才，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同时出现在黑板上，心里竟有一丝激动。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了，经过吴琼的座位时，陆健终于忍不住向刘萌萌问了一句：“她，咋没来？”
　　刘萌萌抬起头，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听说她请假了。这下，合你心思了吧？”
　　她狡黠地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的声音甜甜的，可陆健却高兴不起来。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撩着两条长腿快步走出了教室。
　　
　　周末，被选为篮球队的五名男生开始了正式训练。不过他们配合得并不默契，五名队员明显分裂为两派，陆健、刚子、李大嘴自然是一伙，马勇杰则处处以段云虎为中心。体育老师好像看出了其中的症结，一个劲儿地在场外叮咛：注意协调配合。
　　下午，经老师的安排，他们班和另一班的同学进行了一场模拟比赛。
　　那天天气很好，天蓝莹莹的，他们排成一溜向操场走去，段云虎耀武扬威地走在最前面。操场上，另一队身着蓝色球衣的学生，已经等候在操场上了。他们是高二（2）班的。
　　陆健首先看到了付耀宗，他朝陆健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整场比赛，对方攻势凶猛。直到上半场快结束时，陆健他们班只勉强进了两个球。而高二班的学生，已经得了20多分。
　　段云虎涨红着脸，不断地大声喊：“快，快，大家快点。”
　　陆健跑了一会儿，感觉腿沉得像灌进了铅，干脆停了下来，叉着腰呼呼喘气。
　　这时，刚子大声喊道：“陆健，接球。”
　　只见他将抢来的球高高举过头顶，左右摇摆一番，猛地朝陆健扔来。
　　陆健纵身一跃，牢牢将球接住，然后，使劲朝篮板扔去。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后，不偏不正地从网里穿了过去。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陆健这才发现，球场外已经聚焦了一大群人。刘萌萌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大声喊着：“陆健，好样儿的！”
　　一股骄傲的洪流袭过心头，陆健挺了挺腰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奋力奔跑起来，经过一番左右避让，巧妙地从付耀宗的手上又截下一个球，在一片喝彩声中，再次投篮得分。
　　随着一声哨响，上半场宣告结束。
　　
　　下半场依然艰苦，对方新上场的前锋十分灵活，付耀宗的后位打得也不赖。他们虽然拼了老劲，球依然被对方牢牢掌控。
　　在接近尾声的时候，马勇杰终于瞅着机会，趁对方大意，夺回了球。他迅速地将球传给了李大嘴，李大嘴又传给了陆健。就在陆健举着球瞄准篮板的时候，段云虎却突然杀了过来，脚尖重重地踢在了陆健的脚腕处。顿时，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令陆健迟疑了一下，他身子一晃，一道蓝影从眼前滑过，手里的球又被对方抢去。
　　全场一片哗然。
　　他听到有人抱怨：陆健那小子怎么了？好不容易抢来的球，又弄丢了，真可惜。
　　那一瞬间，失败几乎已成定局。他懊恼地回过头，段云虎不怀好意的一脸讪笑。
　　卑鄙。他心中狠狠骂了一句，一脚踢飞一块小石头。
　　最终，他们班以二比一负于对方。陆健沮丧地将衣服搭在肩上，悻悻地站在篮球架下。付耀宗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打得不错，陆健，继续加油。”
　　陆健惨然地笑笑。
　　
　　晚自习陆健去得晚了些，教室里闹哄哄的，讲台上放着一个大纸箱，里面是老师为篮球队员集体购买的参加比赛的运动服。运动服是李宁牌的，红得耀眼。篮球队的成员每人拿了一件，正在身上比划着。每件上衣，都打上了白色的号码。
　　“陆健，这是你的。”刚子递给他一个塑料袋。
　　他打开袋子，正要试穿，却发现一个女生直挺挺地站在了跟前——啊，竟然是吴琼。
　　她看起来很憔悴，面色苍白，一件紧身棉袄裹着麻杆一样的身体，纤弱得好像风一刮就能刮跑。
　　“你什么时候来的？以前的事，对不起。”他本来思谋的是这些，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又咋了？”
　　
　　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周围同学的目光像探照灯似地集中到他俩身上。陆健再次局促不安起来，脸和衣服成了同一个色儿。
　　“你是2号，我才是12号。我们俩拿反了。”她面无表情地将一套运动衣麻利地放在他的桌上。
　　“哦。”陆健慌乱地将正要试穿的褂子迅速整理了一下，塞进了塑料袋，递到她手里。
　　她拿起衣服，一句话没说，掉转头就走。
　　陆健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半晌才坐了下来。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同学们有的看书，有的窃窃私语。吴琼好像病了，不住地咳嗽，那咳嗽声在陆健听来特别地刺耳。他用书挡住脸，撩起眼皮偷偷看了看，吴琼瘦削的肩膀正伴随着咳嗽声剧烈地抖动着，他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整个晚自习，陆健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朵里充斥着吴琼的咳嗽声，心乱如麻、坐稳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