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他咋这么难说话

　　郭冬宝提来水倒下，两人继续在小凳子上坐好。他喝着水，眼睛一直瞅着西面那三间厦房，之后转过身看着姚文国，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啊呀——大姐夫，你今天的面相真好看，是不是碰上什么喜事了？”
　　这话说得姚文国爽朗地笑了起来：“哈……也没什么喜事，不过是日子过得顺当点儿罢了。”
　　郭冬宝感觉今天来得正是时候，赶上大姐夫心情好，加上刚才奉送了那么几句好听的，现在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大姐夫，我今天来可不是没事闲坐，是想跟你商量个正经事。”
　　这阵子姚文国的心情是最佳时刻，他热情豪爽地对郭冬宝说：“别那么一脸严肃，甭管什么事，你说话就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比我的事都重。这还用商量？咱们是连襟，是在一根‘筋’上连着，我不帮你还能帮外人？哈……”
　　“哟，大姐夫，那我就说了啊。”
　　“说吧。哎等等，我去把那盒好烟拿出来给你抽，一般人我不给他抽。”
　　姚文国给郭冬宝点上烟，郭冬宝连声夸赞烟好抽，烟味儿正，烟气绵。接着他一本正经开了腔：“大姐夫，跟你说个事，我就直说了啊。”
　　“哎呀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跟大姐夫说话不要客气，那不成两家人了嘛。”
　　“我打心眼儿里就没把你当外人。”
　　“那当然。说连襟道连襟，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连襟是从那儿来的。”
　　“噢——哈……对对对，连着。大姐夫，我想用你院子里的这三间厦房和这个院子。”
　　“嗯——”姚文国一听就懵了，“呀——你在说啥，什么用院子用房子？”
　　“大姐夫你别愣睁眼儿，我是想借用一下你家这院子和这三间厦房来养狗。”
　　“啊呀！”这样的事姚文国万万没想到，直觉告诉他当即拒绝：“啊呀呀，你这说的都是啥呀，我就在这儿住着，你借走了我用啥，啊？”
　　“你慢慢听我说嘛。你还住在这儿，我只是借用一下这三间厦房和这个院子。”
　　姚文国立刻站起身拉下脸一口回绝：“那不行！”
　　这些天郭冬宝发愁的就是怕姚文国不同意他在这个地方养狗。这回答令他十分尴尬十分窘迫，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直到烟火烫了指头才知道疼。他扔掉烟头踩灭，抽吸了一下鼻子不说话了。刚才还是连着筋的连襟，转瞬间变得似乎不尽人意了。
　　姚文国难为情地说：“冬宝，我这是住人的房子人呆的院子，不是动物园、饲养院，你要理解，不能难为大姐夫。”
　　郭冬宝呼哧呼哧沮丧地说：“看你大姐夫，把话说哪儿去了，养狗怎么能和动物园扯上了？我是说……”
　　“不要说。”姚文国面不改色坚定地说，“其他事都好说，养狗这个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郭冬宝极力控制不满的情绪，心说，‘这有啥呀，真是的。’他几次张开嘴合上，合上又张开，之后才艰涩地说：“哎呀，你等我把话说完嘛。没有商量的余地也行，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吧？”
　　姚文国耐着性子坐回到郭冬宝对面，似是无奈地说：“冬宝呀，不是大姐夫不给你这个面子，是我这个人从小怕狗，讨厌狗，小时候让狗咬过脚腕子，这你知道。你看，现在还有狗牙印。”说着，他脱下一半左脚上的袜子，“你看看，你看看嘛。”
　　“不看不看。”
　　“跟你说实话，别说养狗，除了你，我连养狗的人都不喜欢。”
　　郭冬宝不觉站起来说：“大姐夫，你咋能这样说话呢，哎呀你太绝情了。”
　　“一点儿都不绝情。这是真话，实话，和绝情没关系。”
　　“行……你想的对。我只是说……”
　　“关于养狗的事你就别说。上回在葛优德家，本来是去想高高兴兴坐一坐，让葛优德给找条致富的路子，出点赚钱的高招，聊点儿正经事；让你那条狗害得我啥也没说成。那天回来躺在炕上，一想到狗的两个爪子搭在我肩上，嘴就对着我的脸，我这心就“咯铮”冷麻一下，黑夜睡着了都噩梦不断。”
　　郭冬宝遇到这种情况他一时无话可说了，只是睁眼“叭眨叭眨”看着姚文国那张圆圆的脸，宽宽的额头和笑弯弯的眼。他的嘴唇在神经质地抽动，像是把不满意的话都说回到肚里去了。
　　姚文国看着郭冬宝尴尬地僵在那里，这种局面他自己更觉着难为情。为缓和僵局他强作微笑点着头说：“冬宝，坐下吧，咱们说别的事，啊。”
　　本来是自家的院子自家的房，愿意让你用是人情，不乐意是本分；但拒绝这样的亲戚关系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郭冬宝随意在原地走过来走过去，仰起脑袋叹叹气，像是对蓝天和白云在说话：“唉，现在的事真难办哪。大姐夫呀，你再好好想想吧。”
　　姚文国低垂着脑袋咬紧牙关，强令自己不能松口：“这事不行，说啥也不能。”
　　郭冬宝今儿是铁了心也要办成这件事，一招不行再换一招，步步紧逼连环套，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也要把这事搞定。他大跨一步拉过小凳子坐到离姚文国最近的位置，说：“大姐夫，你想想你刚才说的，什么‘不用商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比我的事还重，还有，咱们是连襟，在一根筋上连着。’说漂亮话跟喝凉水一样，那话是你说的吧？”
　　姚文国被郭冬宝的气势逼得向后挪了挪凳子，说：“是我说的，但那话里不包括养狗。当时没想到养狗，要想到的话我绝不那样说。”
　　姚文国往后拉凳子，郭冬宝又拉着凳子往前凑，说：“大姐夫，咱们再一次好好商量商量嘛。”
　　“你这不是在商量，是在害我。”
　　郭冬宝哈哈笑了起来，意在缓减尴尬的不适氛围，之后他哼哼哈哈地说：“就这么个事怎么能是害你呢？老天作证，这辈子我就没害过人。”
　　“这比害我都严重，简直是在要我的命。”
　　郭冬宝把小凳子又往后挪了挪，默默地掉转头，浅浅地吸口气，说：“不说了，你先抽烟喝水，缓缓咱们再说。”
　　姚文国软绵绵嘟囔着说：“缓缓再说也不行。”
　　郭冬宝这人看似大大咧咧，遇到问题他也会观察别人的内心，想着截弯取直。这时候他站起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一次抬头仰望着蓝天，说：“大姐夫呀！我的大姐夫！”
　　姚文国侧歪着脑袋仰瞟了一眼，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闭起了眼说：“我在这儿呢，不在天上。”
　　郭冬宝俨然像位诗人一样仰着脑袋在琢磨如何说服这位大姐夫。略一定神他便说：“大姐夫，现在咱说天上的白云吧。你看今天的天多蓝呢。”
　　姚文国心说，‘神经病。天蓝不蓝和养狗有啥关系。’他咕咕哝哝应承着说：“啊，是够蓝的。”
　　郭冬宝又回坐到姚文国对面说：“大姐夫，咱俩这有多少年的关系了？”
　　“该多少年就多少年。”
　　“不能白处吧？”
　　“当然是。”
　　“你是这村里有名有样的医生，又是文化人，我临时养狗用一用你这地方，这么个简单事应该好办呀。”
　　姚文国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说：“冬宝你应该站在我的位置上想想，像我这样的身份，需要的是清净、优雅的环境；这是现在了，要搁古时候，院里弄张石头桌子，大家坐下喝喝茶，谈谈医家的仁心仁术，对个诗词什么的；结果你要我成天和狗混在一起，我人不人狗不狗，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嘛。”
　　郭冬宝再一次耐心地解释说：“大姐夫呀，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这是改革开放后的新鲜事，是你一时接受不了。现在的有钱人养狗，也就是贵族才养狗，这是件非常高雅的事。我要养的狗它叫宠物狗，是不咬人的狗。你看城里那些喜欢狗的女人们，都把狗抱在怀里，叫的名字都是宝宝、豆豆、娜娜什么的，还给狗狗当妈妈，当姥姥，就跟看自个儿孩子一样的亲。咱们要养的狗是这样的狗，绝不是那种逮住人就往死咬的恶狗。”
　　郭冬宝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姚文国丝毫不为所动。他对着院墙撅撅下巴，鄙视地哼了一声：“哼，我理解不了，再说啥它也是狗，你要是在这儿养凤凰我肯定喜欢。”
　　“你不亲自养狗理解不了。”
　　“理解了我也不会养的。”
　　“大姐夫，我给你透露个绝对秘密，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养狗是个特别赚钱的买卖，这事对你有好处，我给你发一份高工资，怎么样？”
　　郭冬宝一提到有钱，姚文国的心就像踩在刹车板上一样，身子前后颤了一下，说：“工资，你是说算我给你打工？”
　　郭冬宝一听姚文国这句像是开了口子的话，底气一下子足了：“对。这里面有好多事还得你来做，其他人我不信任，所以我要给你发工资。”
　　听到这儿，姚文国默自打开了小九九，心说，‘这倒是个来活钱的地方。’但他表面上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内心，含含糊糊地说：“工资不工资这倒无所谓，关键是……”
　　郭冬宝终于等到了姚文国这句基本同意的话，激动得他抢着分秒说：“大姐夫你是同意了吧？”
　　“我没说同意。这事还得过几天再想想。”
　　“太好了，替我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