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孪生兄弟（上）

　　赵长海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徐建辉拍桌子、扔杯子。
　　如果说徐建辉的心情可以简单描述为愤怒的话，那赵长海的内心世界可就复杂了。庆幸、窃喜、忐忑、忧虑……像熬制好的一锅八宝粥一样，郁积在了赵长海的心里。
　　他很庆幸，谢志文在新闻发布会上的拙劣表现，成功地把徐建辉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了过去，但同时，谢志文的畏罪潜逃又让他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几个亿的资金不明去向，上面肯定是要彻查的，这差事很难说不落到自己的头上，可往后又该怎么去查呢？
　　徐建辉“啪”地一下把手中的报纸扔在地上。
　　“整个长州都知道长华公司有问题，一年两个多亿的资金不清楚来龙去脉，谢志文这个国资委主任是干什么吃的！”
　　孙赫弯下腰，把地上的报纸捡了起来。
　　“书记，您别生气，估计这会儿谢主任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现在才想起去查，还有个屁用！你看看他在新闻发布会的表现，以后在媒体面前还能抬起头吗？”
　　在办公室里面站了半天，赵长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书记，您压压火，还是等谢主任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徐建辉问道：“肖长勤呢？他知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
　　孙赫回应道：“我问过肖副市长，他也不清楚长华公司的情况，新闻发布会就是他让谢主任召开的。本意是想借此机会把长华公司的情况向群众交待清楚，没想到……谢主任会搞成这样。”
　　“去把谢志文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他！”
　　“好的，书记。”
　　孙赫走出了办公室。
　　赵长海把一杯茶端了过来。
　　“书记，您别急，等谢志文来了您再慢慢问他。”
　　不一会儿，孙赫拿着手机从外面走了进来。
　　“书记，谢主任……不见了。”
　　徐建辉愣了一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打了谢主任的电话，手机关机，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我给国资委其他部门也打了电话，他们说昨天下午两点左右谢主任就离开了办公室，直到现在也没来上班。”
　　“他家里呢？”
　　“他老婆马慧容说，昨天下午谢主任是回了家一趟，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当天晚上就没再回家，现在她也急得不行。”
　　徐建辉眉头紧锁。
　　“难道……谢志文和那两个多亿的资金有牵连？携款潜逃了？”
　　徐建辉看了看赵长海。
　　“长海，你是搞刑侦的，说说你的看法。”
　　赵长海定了定神。
　　“这个……还没展开调查，我也不好下定论呀。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排除谢志文携款潜逃的可能。”
　　徐建辉的神色霎时冷峻了下来。
　　“我就敢下这个定论，谢志文一定是畏罪潜逃了！”
　　孙赫问道：“那……要不要把谭远牧叫来？他是纪委书记、监委主任，这种事儿得尽快让他知道才行啊。”
　　徐建辉略微一思索。
　　“不用叫来了，电话通知他，让市纪委、监委和市公安局迅速组建专案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谢志文给我抓回来！”
　　孙赫走出了办公室。
　　徐建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长海。
　　“长海，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参与此事？”
　　赵长海大吃一惊。
　　“书记，我以人格担保，绝对没有参与此事！不过，交管局作为市公安局的下属单位，出了这种事情，我这个局长……也是有责任的！”
　　徐建辉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参与就好！交管局作为长华公司的监管单位，掌管着全市停车位的规划工作，长华公司满身都是问题，交管局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你这个市局局长也难辞其咎啊！”
　　赵长海忽然有一种想擦汗的感觉，想了想又忍住了。
　　“书记，您说得对，我应该反省！”
　　徐建辉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估计这会儿，纪委和监委已经盯上交管局的人了，你还是回去看看情况吧。另外，组建专案组的事情要抓紧，随时向我汇报！”
　　
　　与此同时，林春华正组织、带领帝豪集团的销售精英们，积极筹划着下一步的推广、销售大计。
　　“今天我们召开新顶福天际陵园销售筹备会，陈经理，你是销售部负责人，会议由你主讲，我补充就行了。”
　　“好的，林助理。”
　　陈思敏将PPT的内容投映在了墙上。
　　“结合城市公益性公墓低价的特点和优势，我们制定了以快速引导客户、储备客户，为园区积聚人气的销售策略，具体采用以下几种方式和手段。
　　第一，到园参观+会议营销，第二，定点咨询+重点跟进，第三，活动营销+赠送活动，同时举办“孝行天下迎重阳，老人健康就是福”的主题活动。”
　　林春华点了点头。
　　“作为长州第一座城市公益性公墓，绝对低价是我们的终极武器。但由于我们还处于开工建设的阶段，产品暂时还处于断档期，如何以更快的方式传播我们的产品信息，有更具体的实施方案吗？”
　　“有的，我们已经设计了以下几种销售和推广的方式。
　　第一，寻找人流量较大的街道设立门面，展示我们的产品和形象；第二，与长州的风水大师、医院的医护人员以及养老院的工作人员进行合作，让他们向潜在客户推广我们的产品，销售成功即给予销售提成；第三，建立销售网站，只要购买产品，就可以免费为逝者撰写人生简历。”
　　“对于我们产品的公益性，有没有想过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也有，我们可以对市内的孤寡老人，和由市政府确定的烈士提供免费墓位，并对此作出宣传。”
　　“很好，具体的销售计划呢？”
　　“我们的销售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以点+线+面的方式逐步打开市场，计划销售单人墓位五千个，双人墓位五千个，回款不低于1.3个亿；第二阶段，展开地毯式市场开发，计划销售单人墓位一万个，双人墓位五千个，回款不低于1.8个亿；第三阶段，通过社会公益活动、慈善活动和媒体宣传，计划销售单人墓位两万五千个，双人墓位一万个，回款不低于3个亿。”
　　林春华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补充说明一点，必须把营销网络撒得更远才行！周边区县、甚至周边城市，都可以是我们的营销区域！记住了，我们要的不是普通的销售进度，而是徐书记所说的长州速度！”
　　“好的，林助理。”
　　“销售部可以按照这个计划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只要市物价局的指导价格一出台，就立刻展开营销行动！”
　　
　　段风丽把那份举报材料又翻了出来，反反复复又看了两遍，还是有些疑惑。
　　“举报材料上写得很清楚，长华停车一案具有公安背景，赵长海参与分红。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供述里面提到了有赵长海的参与，更别说分红了。”
　　李晶接口道：“还有啊，那1.6亿被谢志文藏在哪儿了？是床底下还是某个银行里面？我们什么时候约谈谢志文啊？谭主任还不回来。”
　　杨宇也有些纳闷儿。
　　“他们当初之所以坚持收取现金，摆明了就是不打算进银行，那样会留下查询的痕迹。不过话说回来，这1.6亿藏在哪儿都硌得慌啊，被人发现、被人偷了怎么办？被老鼠咬了怎么办？谢志文他睡得踏实吗？”
　　沈永捷微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事情。
　　段风丽瞟了一眼沈永捷。
　　“领导同志，你倒是发表两句意见，给我们指明方向啊。”
　　沈永捷轻声自语道：“谢志文一个人吃不了那1.6亿，代言人……是代言人的问题！”
　　“代言人？什么代言人？”
　　沈永捷抬起了头。
　　“还记得之前，我分析过代言人这种可能性吗？”
　　“没错，你是说过代言人的事情。”
　　“我们先从林斌开始吧，林斌这个人既无官方职务，也没有显赫的商务背景，却能同时担任皓伦实业的董事长和百盛海鲜城的大堂经理，基本可以确定，他扮演的就是某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
　　段风丽点了点头。
　　“你也说过，他不大可能是赵长海的代言人，赵长海宁可选择杨文旭，毕竟有血缘关系嘛。”
　　杨宇说道：“假设赵长海真的涉案其中，那他选择杨文旭也是有道理的，一个姓赵，一个姓杨，谁会联想到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沈永捷提出了一个疑问。
　　“杨文旭多年前就在省体操队受过重伤，他究竟还具有多少民事行为能力，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他这种状况还能担任企业的股东吗？”
　　李晶接口道：“也就是说，杨文旭担任股东也是个幌子，基本可以确定，他也是个代言人！”
　　“没错。假设赵长海真的涉案其中，参与分红，那也是通过杨文旭这个代言人来实现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所有的供述都不曾提到有赵长海的参与了，因为他有杨文旭这个掩护。”
　　杨宇说道：“杨文旭是代言人，林斌也基本可以确定是代言人，那是不是可以据此推论，剩下那个名叫唐文培的股东也是某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三个股东就代表着三个不同的利益集团！”
　　沈永捷点点头。
　　“没错！虽然我们还没有掌握唐文培的有效信息，但也基本能够确定他的代言人身份！而且，根据我的推测，林斌和唐文培其中的某一个……有可能就是谢志文的代言人！”
　　段风丽想了想。
　　“这……还不足以说明谢志文和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吧？万一谢志文和他们素不相识呢？也许谢志文一个人就拿走了全部的1.6亿呢？”
　　沈永捷笑了笑。
　　“这就更不可能了！首先，杨宇之前的分析是很合理的，那1.6个亿别说拿走了，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那也是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的，谢志文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那倒也是。”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组成翔宇实业的四个股东，除去杨文旭这个不太健全的人，杨雨菲、林斌和唐文培这三个人所代表的三个利益集团。他们既然选择投资停车行业，那对于行业的理解和研究必定是相当透彻的，一个媒体记者都可以计算出停车行业的年收入，更别说是具有商业头脑的投资商了！”
　　杨宇说道：“的确如此，作为主管领导，谢志文可以让吴华锋闭嘴，可要想背着那三个投资商独吞那1.6个亿是绝对办不到的！这其中只要有一个人举报了他，他就不可能安然地待到现在！”
　　段风丽说道：“那就是说，谢志文与杨雨菲、杨文旭、林斌、唐文培这四个人背后的利益集团是存在合作关系的！他们合伙瓜分了那1.6个亿！”
　　沈永捷点点头：“这种可能性很大！但也需要深入调查，用事实和证据来证实这一点……”
　　刚说到这儿，谭远牧微笑着走了进来。
　　“在研讨案情呢？”
　　沈永捷站了起来。
　　“谭主任，经过连夜讯问，吴华锋和杨洪永都已经交代了自己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对谢志文进行约谈了？”
　　“大家辛苦了，告诉你们几件相关的事情。第一，根据最新的情况，谢志文消失了，很有可能是畏罪潜逃！”
　　李晶吃了一惊：“跑了？他可跑得真快！”
　　谭远牧说道：“经过多方查证，昨天上午的新闻发布会结束以后，谢志文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直到下午两点才离开办公室，回了一趟家，然后就消失了。”
　　沈永捷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期间我们正在加紧讯问吴华锋和杨洪永，的确没有关注到他。”
　　“这个不是我们的责任，大家不要在意。第二，徐书记对此事大发雷霆，下令由市纪委、监委和市公安局组成专案组，市局那边已经确定了相关的人员，副局长李江涛，经侦总队队长何志凯和另外三名干警。”
　　沈永捷想了想：“那我们这边儿就我去吧。”
　　谭远牧点点头。
　　“我和曹副主任商量的结果也是由你去。永捷，你也知道，举报材料上载明了赵长海涉嫌参与此案，虽说没有涉及到李江涛与何志凯，但也足以说明此事的复杂性和微妙性，你一定要小心从事！”
　　
　　郑奇伟抛出的提议，着实把物价局局长高庆丰吓了一大跳。
　　“现在就开始墓位定价的考察、调研工作，是不是早了点儿啊？”
　　郑奇伟略带神秘地摇了摇头。
　　“高局长，陵园的改扩建工程，按理说应该是由市财政来筹措建设资金，可为什么市里面就是不拨款呢？还不是因为没把握嘛！所以市里面才让陶成业这个房地产开发商去做，说白了就是一个试验工程！”
　　高庆丰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这个陶成业是徐书记亲自指派的开发商，他跟我交过底，徐书记迫切地需要了解、掌握开发一座城市公益性公墓，在开发规模、流程控制和销售回款这几方面的情况，这样他老人家心里才有数儿！”
　　“这个也正常，徐书记一向把经济效益和工作效率看得很重，后面的仙乐山和西义山这两个项目，都是市里面的重点民心工程，不提前积累一些开发经验，他肯定放心不下。”
　　“所以啊，现在东山后面那片工地是日夜兼程，你想，咱们这墓位价格的考察和调研工作能滞后吗？”
　　高庆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开始启动这项工作？”
　　“诶，不是我的意思，是徐书记的意思！我们早一点拿出调研结果，也可以让徐书记尽早了解、掌握这里面的相关数据嘛。反正就是个试验工程，如果出了纰漏，就让陶成业去跟徐书记解释，咱们尽力配合就是了。”
　　“也行，那就开始吧！要做起来倒也不难，我组织一支调研队伍，再参考一下邻省的大致情况，用不了多久就能拿出结论。”
　　郑奇伟终于笑了起来：“那就感谢高局的支持和配合了！”
　　“诶，都是工作嘛，说什么谢不谢的！”
　　郑奇伟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周的时间，能不能有个结论？”
　　高庆丰想了想：“行，就一周！”
　　
　　李江涛与何志凯正在会议室里谈着事情，沈永捷大步走了进来。
　　“李局，我来报道了。”
　　李江涛站了起来。
　　“哟，沈组长！自从你去了北京，咱们差不多有三年没见面了吧？”
　　沈永捷笑了笑：“可不是嘛！三年的时间，你已经是市局的副局长了，官运亨通啊！”
　　“我这局长再怎么说也是个副的，你可是名副其实的京官儿、钦差大臣！”
　　“什么钦差大臣？我就是个被人借调回来的办事员，事儿办完了就得走人！”
　　“好了好了！玩笑够了，过来介绍一下……”李江涛用手一指何志凯，“……这位是市局经侦总队队长何志凯，这位是市监委执纪审查组组长沈永捷，沈永捷同志同时也是国监委的工作人员。”
　　沈永捷与何志凯的手握在了一起。
　　“沈永捷同志，你好！”
　　“何志凯同志，你好！”
　　三个人在会议桌旁坐了下来。
　　李江涛开了头。
　　“目前掌握的情况是，谢志文于昨天下午两点钟离开了办公室，中途回了一趟家，然后乘坐傍晚六点的飞机，从长州飞到了深圳，目前行踪不明。”
　　沈永捷问道：“这样算起来，谢志文在深圳已经滞留了十六个小时以上，他会不会已经逃出国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在你离开长州的这几年，扬德省对有关官员出国的规定进行了修改，凡是正处级以上级别的官员，出国护照都必须存放在市委。我们查过，谢志文的护照还在市委放着。”
　　沈永捷沉吟着：“中国的海岸线这么长，可以出境的城市那么多，为什么他会跑到深圳……只有一个原因，深圳是离香港最近的城市！我估计，谢志文逃跑的下一站很可能就是香港！”
　　何志凯说道：“这个我们也想到了，我们已经委托深圳警方对最近24小时内的出入关记录进行了查询，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查到谢志文的出关记录。”
　　“那他在深圳逗留这么久干嘛？是在等什么人吗……不管怎么说，我建议我们立刻前往深圳，只有在深圳才能查到谢志文的蛛丝马迹！”
　　李江涛笑了笑：“我们的计划就是下午出发去深圳，就等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