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南麻、临朐战役的遗憾

　　父亲他们剿匪任务刚完成回到营地，部队又接到华东野战军指挥部的新的命令，要求父亲他们华野特务团前往集结地参加南麻、临朐战役。
　　南麻、临朐战役，是在晋冀鲁豫野战军开始转入战略进攻和华东野战军大部向敌侧后出击时，留在内线的我华东野战军部队组织实施的一次攻坚战。但是，该战役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未能实现预定目标，打成了消耗战，这也给父亲这些曾经亲身经历过这场战役的战士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曾经多次与父亲谈起此战役，希望较为客观公正地记录父亲战斗的一生，然而每次父亲都不愿意多说，因为在他等华野老兵的心目中，像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兵，能够留存在记忆里的都是辉煌而难忘的胜利之役，像南麻、临朐战役这样打的磕磕绊绊，有力使不上的战役，堪称窝囊，因此父亲不轻易提它，最后在我的软缠硬磨下，总是断断续续地把他所经历的战役过程都告诉了我。
　　南麻地处鲁中山区，是一个小盆地。这里三面是山，东面是小丘陵，北面有一个隘口通向博山，沂河从南麻以南流过。而临朐则是座古城，三面环山，旁边有沂河、弥河等河流从流过，这里的河水平时水很浅，随处可以徒步涉水过河，如遇到暴雨或山洪暴发，交通就被完全阻断。
　　鉴于这个地方利于部队防守但不利于大部队行动的特点，因此，上级命令父亲他们团前往南麻地区，主要任务是在狼茂顶、于家崮、牛心崮、青泉山、九顶山一带构筑防御工事，同时全力阻击敌六十四师由十字谷向我军主力部队进攻。
　　大雨造成了山洪暴发，父亲他们站在凶猛的河边，望着滔滔河水，每个人心里都很着急，因为上级给他们的任务是抢修战备工事，并执行阻击任务，因此他们必须要尽快强渡东西横贯的沂河。
　　然而，洪水加连日的大雨造成了这里方圆几十里地到处是一片汪洋，根本无法认清地面与河道，加上又没有桥梁和船只，甚至连木筏都没有，要想把一个团的人员运过河去，难度可想而知。
　　经过研究，团里决定先派几名水性好又强壮的战士组成渡河先遣队，涉水强行渡过河，并在两岸打上桩子，拉起绳索，让战士排着队拉着绳索依次而过。如果这种做法可行的话，再通知全团以连为单位，沿河岸自行选择过河地点，但必须保持各连之间的距离和联系，不能单独行动。
　　父亲他们全团近两千人马，冒着瓢泼大雨在河边拉开了绵延几十公里的队伍，焦急地等待着渡河先遣队胜利过河的消息，因为任何一名军人都明白，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形对部队意味着什么，一旦有敌人偷袭是非常危险的，因此，必须马上想办法渡河。
　　终于，团部下达了先遣队已经顺利过河，各部队立即渡河的命令。于是，父亲他们连长亲自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递交到第一个过河的一排长手里，他将率三连突击组率先下河。
　　连长紧紧握住一排长的手说：“全连人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一排长笑着说：“怎么啦，连长信不过我们？”
　　连长坚定的对一排长说：“不！你们一定能顺利过河，行动吧。”
　　一排长将绳索在腰上缠了两圈后，边慢慢下到滔滔河水中，向着对岸艰难跋涉着。紧接着，突击组一个接着一个下水了。全连人紧张地注视着他们，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连长和身后的战士们将手中的绳索随着一排长向前移动的步伐慢慢传递着。不一会，河对岸传来一排长的喊声，由于风大、雨大，根本听不清说什么，但父亲他们从连长手中不断晃动的绳索可以感觉到，一排长已经顺利到达对岸。
　　于是，连长兴奋地下达了过河的命令，并率先抓住绳索向河对岸进发。
　　说是绳索，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绳索，就只能用电话线代替，实在不行就将所有战士的绑腿解下接起来当绳索，同时连里还组成了救护组，随时准备救援被洪流卷走的人。过河时，父亲他们全体指战员们一个接一个，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拉着身后战友的手，步入冰冷而湍急的河流。
　　河水慢慢漫过了腰部，很快就到了胸口，头顶上的磅礴大雨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但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努力睁大眼睛，大家紧紧的手拉着手，沿着绳索，迎着阵阵迎头袭来的浪头，艰难地向河对岸前进。
　　然而，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正当父亲他们班过河时，一股巨大的涌浪劈头打来，队伍中有人脚下一滑，身体向后跌倒，他身后的两名战士也被这一惯性同时带倒。而父亲他们用的恰恰是从腿上解下的绑腿，连日的雨季使得绑腿湿漉漉的，再被河水一浸变得十分脆弱，三个人的重量一下子把本来就已经不牢的绑腿冲断了，剩下的战士赶紧用手臂紧紧挽在一起，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而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名跌倒的战士被洪水卷走。
　　时间就是生命，容不得父亲他们在此停留。连里留下几名战士沿河岸去寻找被洪水冲走的战士，部队立即赶到指定地域紧张构筑防御工事。
　　连日的阴雨连绵，时儿大雨磅礴，时儿小雨淅淅沥沥，并不时伴有山洪暴发，给父亲他们构筑工事带来很大难度。更糟糕的是，大雨给部队的后勤保障带来了很大麻烦，粮食供应不上，施工工具损坏大急需补充，战士们的宿营等等都是问题。然而，为了保障前线部队的战斗需要，父亲他们只能克服种种困难，冒雨投入抢修工事。他们用仅有的洋镐、铁锹在坚硬的石地和泥泞的淤泥里进行着紧张的施工。由于施工难度大，体力消耗极大，许多战士都病倒了，父亲的手臂肿了，双手都磨出了血泡，看看战友们都一样，就咬牙坚持着，为即将开始的战役作好准备。
　　几天后，搜寻被洪水冲走战士的队伍在几公里外的河滩边找到了三名战士的遗体，由于他们都是新补充不久的新战士，因此，父亲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只是依稀记得他们那一张张有些青涩的脸庞和灿烂的笑脸，他们都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战役正式打响后，我军按预定部署分路向南麻地区开进。七月十八日，我参战部队开始向敌外围据点发起进攻。由于连日暴雨，我军又无雨具，弹药受潮，很多都失效了无法使用。父亲他们特务团在十字谷前沿一带阻击敌六十四师，敌我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加上连续多天极度疲劳和饥饿，因此，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幸好战斗不久，上级及时派来大部队支援父亲他们阻击。
　　战役打得十分不顺利，由于敌军以优势火力凭借占据有利地形负隅顽抗，战斗一直打到七月二十日，我军虽相继攻下了不少敌占村庄，但仅歼敌一个团，加之连续暴雨，敌人的大量援军又已迫近，为争取主动，上级命令父亲他们于七月二十一日晚撤出包围。
　　华东野战军指挥部经过研究，决定调整战斗部署，乘敌立足未稳之际向临朐之敌发起进攻。七月二十四日，我军三个纵队将敌包围于临朐城内，并于七月二十九日发起总攻。尽管各参战部队作战奋勇争先，战役打得极其艰苦，但同样由于暴雨连绵、弹药受潮和攻坚器材不足等原因，攻击进展不大。七月三十日，鉴于我阻援部队兵力不足，致使敌增援部队突破我防线，加上部队已连续作战半月之久，十分疲劳，伤亡又大，指挥部命令我们主动撤出战斗。
　　在战后的情况通报中，对整个战役的不利因素进行了较为全面的分析，主要是对恶劣天气影响的严重程度缺乏充分的认识。当时正值雨季，战役开始后，暴雨连续下了整整半个月一直不停，给部队的攻击行动造成极大困难，部队官兵终日泡在大雨中作战，腿脚都泡烂了，身体极度疲劳。大雨还使得部队的调动、伤员转运及重武器，弹药的运输等方面不能及时完成。
　　同时由于我华野自全歼敌七十四师以来，指战员求战心切，信心膨胀，希望再创奇迹，有急躁轻敌情绪。
　　从南麻、临朐战役的整个过程和战役的历史意义看，我华东野战军内线部队虽未达歼灭国民党军整编第十一师及第八军的预期目的，但仍然歼敌二个团及三个整编师各一部，共计一万六千余人，打乱了敌对我山东重点进攻的部署，破坏了敌人的企图，因而从总体来说，依然不失为一个有着广泛而积极影响的战役，不应该被遗忘和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