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山血祭（6）

　　车队在崇山峻岭里穿梭着，带队的领导心里紧绷着安全的弦，一刻也不敢放松。而坐在机关办公楼里的首长，更是一肚子的火气。
　　一夜未合眼，屁股刚坐在椅子上，吃几口老婆送来的包子，没想到一封检举信，一下子点燃了李政委的火气。老婆一下楼，他就喊来了公务员。
　　“去，把马助理给我叫到办公室！”政委虎着脸，拍了两下桌子。
　　一踏进首长的办公室，公务员就觉得这气氛不对劲。首长脸色煞白、怒气逼人，语气更是生硬。多年围着首长转，察言观色的功夫几乎练到了家，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首长咋说自己咋做。公务员回了一声“是”，撒腿就往走廊蹽，他可不想此时成了首长的出气筒。
　　“腾腾腾”刚跑了几步，首长一声“回来”，又让他定住了脚步。头皮“嗖”的一发乍，脑门子“刷”的一下冒了汗，脑子瞬间转了几圈，检讨着自己是不是刚才有啥不当之处。吴一号在的时候，遇到发火谁在旁边谁挨训，所以，大家都躲着走，今天看来自己要倒霉了。公务员挪动着双腿往回蹭，想破了脑子找自己的问题。刚到门口，突然开窍般想起首长叫自己回来的原因——答应“是”后并没有敬礼，忙中出错失了礼节。此时，公务员早早把右手贴在裤线处，提醒自己千万别再重蹈覆辙。
　　“先不要叫马助理了，打壶开水去。”首长似乎消了气，语气平和了许多。
　　“是！”公务员右手拎起暖瓶，急匆匆离开了首长办公室。没走两步猛地停了下来，左手使劲拍了一下脑门，自语了一句：“该死，又没敬礼！”站了一小会，本想着首长会不会再把自己喊回去，可等来的只是一直的寂静……
　　
　　李政委把公务员喊回来，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冷处理、细思考的习惯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现在的情况确实很特殊，不但部队都在转运过程中，重点工作已经让他绷紧了管理的弦；而且军事主官在新驻地主持部队的营建安置，俩人只见过两次面，平时靠电话交流；副职虽然配了，却迟迟不到位；三大部门的领导又都是新人，抓点具体的事务，整副担子基本压在他这位“坐地炮”身上。此时，再大张旗鼓地解决战斗英雄的“超生”问题，这精力着实有限；况且，超生不是一般性的问题，仅凭一封检举信，好像证据不足；又涉及到的是“名人”，他不得不慎重、不得不通盘考虑。暂时压下来，待部队搬迁完再处理，这是首长成熟的考虑。
　　可人算不如天算，首长想的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正坐在办公桌前缓口气，琢磨着部队运输的问题时，不知死活的马天柱，不请自来，主动“投案自首”来了。
　　
　　李晓彬和吴为两人，连唬带蒙、夸大其辞的一番通报，马天柱是全都招了。等俩人一离开，他便穿着大裤衩子，在宿舍里画起了圈。他就觉得这一年多媳妇不正常，一年一次的探亲假以工作忙为由推了，相互通信也是平安无事；和父母通了两次信，也都是一切安好。也该着出事，这一年来部队因为调整的事，他也未休假，这两下一凑合，挂了空档，儿子便出生了。他准知道这不是媳妇的主意，是老爹老娘非要孙子，才酿成的后果。
　　“红线呀！红线！这回可他娘的全完了。有个孙女非要啥孙子呢？这回好，儿子硬是扒了老子的‘皮’。”马天柱砸脑袋、揪头发，可脑仁还是炸了般地“嗡嗡”响，就如同当年炸碉堡时一模一样。他知道，这次这劫可是真的难过去了，十有八九是要被一撸到底回家抱孩子了。
　　转累了，揪够了，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看着手中的一绺黑发，吃了八个苦瓜的脸扬了起来；望着天棚，几滴泪水顺着眼角划过太阳穴，又沿着脖子淌到了胸前。
　　“不行，自首去。争取宽大处理。”马天柱用手抹了把眼角，硬硬的眼屎搓得皮肤灼痛。“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赶紧洗漱穿军装，直奔首长的办公室。
　　
　　“报告！”马天柱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声，直挺挺地站在首长办公室门外。他没敢直接进屋，别看脑子有点问题，可对于犯错误该如何面见首长，这心理可明白着呢。
　　“进来。”首长一听就是马天柱的声音，这火“腾”一下又烧了起来，刚抬手去拍桌子，瞬间又轻轻放了下来。他纳闷，马天柱大清早跑来干吗？检举信的消息并没有走漏，这小子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了？
　　马天柱听到“进来”，推门跨两步，把耷拉的脑袋抬了起来，“啪”给首长敬了一个礼：“首长，我……我来自首。”
　　“自首？自什么首？”首长明知故问，他不相信马天柱知道检举信的事。
　　“我媳妇超生！不，是我超生。请组织处分我。”虽然是做贼心虚，可马天柱现在也是豁出去了。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后果他想得很清楚，这是一个不能饶恕的“罪责”。
　　“啊，你超生了？”李政委很平静，并没表现出惊讶，扫了一眼马天柱，顺手抓起报纸。
　　“是的，请首长处分我。”马天柱是颇感意外。这么大的事，首长不愠不火，冷静得让人心颤腿抖。首长没暴跳如雷，他更加手足无措。
　　“回去把情况写清楚，部队搬完家再处理。”李政委把报纸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办公桌左上角。那动作沉稳、程序，毫不紊乱。
　　马天柱这心是彻底开了锅了。他本想等待首长披头盖脸的一通臭骂，他也会心里好受点。可没想到首长平静如水，他的精神准备算是彻底塌了架了。还真如同打仗一样，不怕猛烈炮火，只怕死一般寂静。
　　脚踩棉花一样出了首长的办公室，脑袋是一片空白。走到楼梯口也没拐个弯儿，“当”的一下撞到了墙上；“哎哟”叫了一声，揉着火辣辣的脑门，他才知道等待他的未来日子那是火上烤般的煎熬。他只能把气撒向媳妇，写信、质问，再加上一串的骂，那也不解心头之恨。
　　“腾腾”几乎是轱辘着下了楼，一头扎进宿舍，“当”关上门，把自己封闭起来……
　　
　　这边是火燎腚，那边却是一派的欢乐。儿孙满堂，挂在马天柱的爹马有财的脸上，立刻给人一个核桃皮的笑容。为此，他宁可放弃了随手就来、随处可吸的几十年的习惯，犯了烟瘾，赶紧跑到院子里嘬两口；有时甚至是忍着，看着孙子，比吸烟似乎更过瘾。
　　“大孙子，带把的，嘿嘿，功臣！嘿嘿，我老马家两个功臣，嘿嘿……”马有财这话叨咕了千遍，却一点也不感到厌倦，更不感到多余。
　　穿着一件大红外衣的媳妇小凤，却突然话少得可怜，仿佛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在了双脚上。里出外进，洗尿布、做月子饭，顺手揪两下孙子的小鸡鸡，呵呵地傻笑两声。
　　李嫂的腰杆子从来没挺过这么直，围着外孙子一会抱起来，一会亲脸蛋，大妮子喂奶，她也不肯放手。
　　相对来说，已经三岁多的孙女幼小的心灵可感觉到了不妙。自从妈妈告诉她叫小弟弟的小孩子出生，她就感觉奶奶抱她少了，姥姥逗她少了，就是爷爷和她说话多了。
　　一会儿一嘱咐：“露哇，以后要好好看着小弟呀！”
　　“露哇，有啥吃的可要给小弟弟呀！”
　　“露呀！长大了要带小弟玩哟……”
　　有时妈妈抱着小弟喂奶，露露的嘴会撅得老高，根本不正眼瞅弟弟。
　　家里人都兴奋得像吃了咖啡豆，一刻不消停也不觉得累。可马天柱的媳妇大妮子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大石头，那封“喜信”寄出后，她不知道柱子会有啥反应。
　　“妈，你说我这心里咋慌得很呢？不知道那封信……”大妮子瞟了眼婆婆，看着儿子在怀里扑腾着两条小腿。
　　“别怕，妮子，有妈在呢。给他生了儿子，他还能不高兴？我看他是犯病了。”婆婆不在意，拾掇着尿布。
　　“柱子说过，部队计划生育可严了，说是一票否绝，会不会把柱子给否决了？妈，我担心……”又瞟了一眼婆婆。
　　“啥绝？别信那个，爱啥绝啥绝，只要咱老马家根不绝，比啥都强。”婆婆说完，又逗着孙子，“是不是呀，孙子，你就是奶奶的命根子哟。”
　　“妈，可我还是心不静，总觉得要有啥事，现在超生罚款的厉害哟。”大妮子一脸的愁云。
　　“妮呀，放心，没那么邪乎。咱抓紧时间到镇里补办个手续不就得了，没事。”小凤虽然嘴是这样说，可心里也犯嘀咕，偷看着亲家母，似乎有些没了主意。
　　“妹子，我看没啥大事，凭柱子的名声和你在政府上班，补办计生指标应该不费啥事吧。”李嫂的话显然也是底气不足。
　　“有财！有财！”小凤伸着脖子向院子里喊。
　　“哎，来啦！”一声答应，人立马到了眼前。马有财最近腿脚也是灵得出奇，总是颠来跑去的，估计是血脉都活动开了。
　　“他爹呀，咱还真得给孙子补办个手续，这样也好给柱子和部队有个交待呀，要不你去……”
　　“还是你去吧，你不在政府上班吗？人都认识，好说话。”马有财有些退缩。自从儿媳妇怀上孩子，他就在老伴儿的撺掇下同流合污地隐瞒着柱子，这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孙子“呱呱”坠地，这心里着实是乐呵了一阵子，算是暂时忘了这么一码子事儿。
　　“老马家的孙子，你还往后缩？瞧你那点出息吧。我去就我去，准备俩钱儿，现在办事呀，不送礼，还真不一定……”小凤自从到了镇里上班，别看干的是杂工的活，可看的却是官场上的事，对有些事儿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光打儿子的旗号不行，现在都务实，她还真得入乡随俗，跟得上形势，撵得上行情。
　　“成，我准备，我准备。”马有财一扭身出去准备钱了。平时仔细抠惯了，但关键时刻，他可不含糊。
　　“唉，你说这爷们，就在家……”小凤话没说完，马有财又急忙转了回来。
　　“老婆子，准备多少？”
　　“都带着！”狠狠的一句，马有财又蹿了出去。
　　“嘿嘿，有财老弟真是个实称人。”李嫂看着这亲家两口子，心里暗笑。
　　“唉，现在是实称人就是傻子哟，脑瓜不活就得饿死。”小凤无奈地笑了笑。
　　“妹子，知足吧。你这还有个人吧，看姐我一个人带着大妮子，唉……”李嫂叹了口气。
　　“也是呀。姐，要不过段时间我帮你……”小凤带着一种奸奸的笑意。
　　“忙孩子哪有那闲心哟，再说……”李嫂的话没说完，就看孩子脸憋得红红的，还在使着劲，“坏了，又拉了，这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