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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2

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7-27 13:52:55      字数:4682

  11
  
  这年暑假里,爷爷突然来叫他回去。他极不情愿,可小姨发话让他回去看爷爷奶奶,表情像烦透了他似地。他在各人脸上扫了一眼,似乎爷爷的脸比小姨的脸更僵硬,好多血丝都凝固在瘦削的脸盘上,浑浊而失去光泽的目光充满了失望和不幸,也看不到对孙子的喜悦和高兴。他默默地跟着爷爷走出大门,来到候车的地方。头顶是一颗很大的柳树,密密的树叶把毒花花的阳光割断,给人留下一份清凉。眼前的玉米刚吐出红缨子来,仿佛有一股股热气从地脚下冒上来,形成一层轻轻的、透明的雾。这雾如同水一样,远远看上去在滚动。
  金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等着车,车像死了一样等不来。他向柳儿家望去,似乎很远,远的让他看不着,只有那棵大柳树很高,像蘑菇一样,比头顶的树大也好看。她想,那一定是柳树之王。这时,每天只来一次的车终于到了,像要枪什么似的飞来,忽地刹住车,惹得路上的土飞起来,很像雾。他和爷爷走上车,爷爷偶尔回头看他一眼,仿佛不认识或者没有看清楚。爷爷的话很少,像是那里关闭了,神情淡漠地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他俩上车后,各自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车上的人很多,所以他和爷爷没有坐到一起。车子冲出去后,一路都显的那么年轻有力,直到洲城坡上,像一下子老了,喘着粗气吃力地向上爬。车上的乘客像热晕了,无精打采地跟着车摇晃。过了老大一会儿,车子才爬了上来,并且一点一点地再加速。窗外的凉风一下子扑进来,人们像是被凉爽激醒似地,慢慢开始蠕动。这辆车一直向西北方向驶去,各个叉路口都有人上下,金锁打起盹来,偶尔被车摇醒,抬起眼皮看一下爷爷。
  不知过了多久,车突然停下,他被车弄的扑向前边,然后,猛地返回座位。这时,他听到有个乘客为一元钱和售票员争吵,气得那小姑娘的脸一直红到脖根。四个年轻人最潇洒,穿戴整齐,领带鲜艳,臂腕上打着西装,墨镜后边不知长着怎么的一对眼睛,很让人费解。他们上车没有掏钱,过一会下车也不买票,只是对售票员打声招呼,在售票员厌恶的表情里逃下车。售票员不知骂了一句什么?还在瞪,气愤地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车子一直向下走,路越来越窄,不得已才停下来。他俩下来,车子像逃命一样飞去。车后的土雾有丈许高,极不情愿地向下沉,向下沉。路旁有个茅草棚,阳光拥挤着从孔隙里投下来,晒得卖瓜人站了起来,把凳子移向阴影地方。爷爷说:“天气太热,咱们吃点西瓜再走。”
  金锁“嗯!”了一下,买西瓜人听见,笑呵呵地站起来。
  卖瓜人拍了好几个,最后选定,称过要下刀时,爷爷掏钱的手怎么也取不出钱来。他把兜儿翻过来,发现底部有二寸多长的口子,新新的割痕白生生地。爷爷双手拍了一下大腿,狠狠地叫骂着,那话即恶毒又难听。卖瓜人瓷楞楞地看了他一会儿,劝了他几句,可他眼眶游动着泪珠,八十元钱如同生命,不只什么时候被偷走,还将衣兜割破。
  爷爷的脸更加难看了,如同烧了半生不熟的焦碳,即粗糙也黑。他俩朝一条小路走下去,看到的这条路在一道小梁子上,弯的像月牙一样使另一头翘起,然后缠着一个小山包,又向另一个山头缠去,如同一条挂起的带子,消失在群山之中。走过一个山弯,光秃秃的山腰里住着一户农家,小小的院子里有窑洞也有厦房,土墙上斑斑驳驳,好像几十岁的老人,勉强站在那里。崖上边枣刺丛生,在向上有几颗零星的树,如同老人秃顶后几根稀疏的头发。门楼很好看,精神地站在那里,谁想那门却像老太太掉牙的嘴,四出漏风。门前两颗槐树根深叶茂,密密地树叶伸展在树冠上,鸟儿在树上鸣叫。不是这些,这个地方就如死去一般,静地能听出喘息声。树下的场很大,平的如同湖面,不是场上的麦草垛和碌碡,使人感觉到这里是神话里最神秘的传说。
  这就是镇原县一个偏僻的山村,金锁的老家就在翻过最远的那道梁下。他回去的第一天就感觉这里的天很窄,像鞋带一样,太阳草草转了一圈就想走,好像被山夹的难受,急急地挂在树梢上。
  这里的农家小院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幸运的是他家离沟底的水很近,毛驴一个小时可驮两回。他走进院子,奶奶见到他即没惊奇,也没表现出孙儿见了奶奶那过分的疼爱,只是摸了一把说:“锁锁长高了,那年回来刚会走路。”
  随后就怨起爷爷把钱丢了。他走进窑里,一股难闻的味儿扑鼻而来,里面黑洞洞地,半天才看见里面的陈设。炕上一堆看不清反正的被子卷缩着爬在那里,没有被被子覆盖完的部分一条一条地,有狗皮、有褥子,也有黑黑的芦苇席,好像自留地,一行豇豆,一行辣子,一行茄子。炕里边的墙上,不知是啥时候买的古装戏画,人物逼真,山水分明,只是有点发黄,有一种线装书的感觉。屋子里面依次有些老箱老柜,棱角早被什么东西磨去,漆皮被污垢代替,上面还有层薄薄的灰尘,你若一摸,它很快就把你粘住,想让你带它走。
  他跟爷爷驮了一回水,夜幕早早地把这里笼罩。一会儿,到处都黑朦朦地,仿佛有无数恶魔张牙舞爪。但是,他不想回去,不想进那二十五瓦灯泡下昏黄的窑里。他坐在门外不大的石头上,想等月儿出来看他。
  人就是这样,自小在哪里生长就爱哪里,因为童年的记忆是特别清纯的,不含任何杂质。他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对于这个故乡一点记忆也没有,还有爷爷和奶奶。他们毕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没有感情。情这东西要日积月累,时间久了才有情感。也许,爷爷的小毛驴或那八十元钱的地位也比他高。再说奶奶和爷爷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儿媳,那种怨痛,那种创伤永远也无法愈合。
  他已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孙子了,甚至连自己也慢慢的不能自理,而且还生活在山沟里。他们几乎每一步都有困难,他向谁去诉说呢?
  也许,他是爱这个孙子的,表情上没有暴露出来,可心里是十分地疼爱他,是怨痛和眼前贫困的环境给逼的。假若他是工人或者是干部,能让孙子在别人家生活吗?只是金锁太年幼,想不来。做为一个有头脑,有思维的大人,他能想到这一切的,也能理解爷爷和奶奶的处境。
  金锁在老家呆了四五天后,实在呆不下去了,老嚷嚷着要走。奶奶每天为她做荷包蛋,做腌肉,尽自己的所能,千方百计地让孙儿高兴起来,可他连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这里没电视看,更没有人陪他玩,一天到黑就是这几张面孔和寂寞的山,还有那难走的路。有时,想起来确实让人难以置信,这个家就如同一潭死水,连一点生机也没有,人是干活的机器,光吃傻干,永无止境地随太阳转圈,直到死才能解脱,根本没有幸福可言。正当他有逃跑的念头时,姨夫来了,他像抓住救命的绳子,跟着他走上山,回到小姨家。
  
  12
  
  走的那天,爷爷和奶奶送的很远很远,差一点就送到石子大路上。姨夫和他再三劝嘱,他们才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翘手在望。梁上的风很大,不但张起他们的衣角,连爷爷和奶奶的眼睛都吹的红红地,泪水在眼边转悠,时时都想掉下来。金锁上车后坐下向爷爷和奶奶望去,似乎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在变小,山却大而多了。他手里拿着个熟鸡蛋,热乎乎地,似乎在跳,像奶奶的心,他赶紧装进最里的兜里。
  车在山路上摇来晃去,土雾在窗外张牙舞爪,时时想挤进来看个究竟。车内弥漫着土味,也有难闻的空气,让金锁无端惆怅起来,感觉车一直向下沉,天也在沉,大地也在沉,连他迷离的梦都在下沉,仿佛自己置身于极度的困惑之中。
  自金锁走后,小姨家的猪羊常常饥一吨,饱一吨,温饱问题时时困扰着他俩口子,有时到了晚上猪还没啥喂,两只奶羊饿得直叫,原来他们忘了。遇到这个时候,姨夫散懒地拉着羊走出门外,借着朦胧的月色到别人庄稼里去放,这就惹来恶毒的咒骂。这骂声不全是老婆,还有来自地的主人。做为一个农民,地里家里的活是很难干完,只要你勤快,好多的活会找上门来,或者就在你的脚前和身后。做为一个赖汉,找不到活就说没有干的。日子如同碾子一样推着滚,滚一天算一天,滚到哪里算哪里,他不会考虑以后的事。姨夫就是这种人,每年到头便急急地去领金锁的抚养费,这时最高兴,自行车蹬的比摩托还快。
  他一回到家里,两只奶羊很快就爱上了他,也很快进入角色,一手拉着羊,一手提着笼,伙同娃娃们向沟里走去。以前他们只有三四个,此时已有七八个孩子了,他边走边向孩子们卖弄,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山鸡蛋。他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兴奋地跳了起来,像一群麻雀一样唧喳着飞下沟去。
  他们在一块即打又闹,不是上树就是堵溪水,等水聚的很多时突然决堤,看下边人堵的坝堤有多大的承受能力。柳儿站在一边看着,身边还有个女孩,急的跳来跃去,忙的不知去帮谁。他们的鞋和裤子上都有泥点,也有水。有时,不注意,一个孩子向你堵起的水里投石头,水溅起老高,脸和衣服全都湿了,追他时,他就爬到树上。
  蛋蛋常被人这样捉弄。不过,双娃比他的次数更多,遇到这样情况,他便跑到离孩子们远一点的地方把衣服脱下来打在小树梢上晾晒。太阳善解人意,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衣服潮潮地,没有完全干他就穿上喊,问他们在哪里,似乎刚才捉弄他的仇恨和衣服一起晒干,被蒸发掉。
  金锁在树上很会玩,能找出床和椅子。树枝很粗,身边的细枝错综复杂,有的如同椅子状,他便坐上去摇摇晃晃地喊,唱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歌曲,惹的鸟儿在头顶盘旋,叫骂,怕他们爬上来把自己的孩子掏去。当然,他不会上去的,再上也够不着,因为那些树枝太细太软,怕树枝断了掉下来。每当这时,其它孩子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心里问,他怎么能找到,而自己就找不到呢?可他玩一会就腻了,看一会又爬到另外一个枝上,如同猴子一样。他刚一走,其它的孩子抢着去占他的位置,当他们坐上后,他又在另一个枝上摇晃。
  有的孩子总感觉他屁股下的树枝比自己的好,一个个羡慕地看着他,并且崇拜得要死。
  在一个清亮的黄昏,羊吃的肚子滚圆,每个人把自己的笼填满。他们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向上走,不知谁看到前边一棵梨树,树上的梨子正傻乎乎地看着他们。金锁走到树下就要向上爬,不知谁提议,先用石头砸,掉下后尝一下,好吃了再上去不迟。这个提议很好,有人便找来石头扔上去,一下子就打到两只梨,捡起来一尝,梨的皮薄且甜,汁也多,金锁第一个爬了上去。
  这棵梨树并不大,新枝很软,梨子也不多,他摘了几个装进兜里,感觉到其它梨子实在太远,枝也细,怕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想下去。他抬头向别的方向望去,只见有颗细枝上长着一个特大的梨,他的欲望一下子就上来了,移脚走过去。脚下的树枝太软,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主杆,一只脚和一只手在空中,像个大字一样去摘这个梨子。这只梨子太远,几次都没有够着,不知是害怕还是难度太大,汗水从毛孔里爬出来。他将脚再向那只梨子移了移,可脚下的枝嗖的软下去,只听咚地一声,他掉了下来。其它孩子急速的跑到他身边,看到他的脸霎时变白,一丝血也没了。
  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柳儿和其它孩子吓得不知所措,急着问他怎么样?过了老大一会儿他才说:“没有感觉什么地方疼。”
  柳儿和另外一个孩子似乎懂的多,让他起来活动活动,看他的腰及腿是否正常。他站起来走动了一下,只觉得脚腕有点麻木,其它部位很正常。再也无人提极梨子的事了,一个个提着自己的笼悄悄地向上走,好像一群麻雀在树上吵闹,突然冲过一只鹞子,一点声音都没了。金锁感觉很疲乏,那只笼太重,提着它走一步都很吃力。心也跳的很凶,随时都想跳出腔外。他一直走在后边,其它人走一会停下来等他,好像以前的气氛随金锁掉在树下,钻进泥土里。快乐丢了,欢乐的氛围没有跟着来。他们在一块走一会金锁就掉队了,只有柳儿和一个姑娘一直走在他身边,怕他会忽然倒下去。
  夜幕四散开来,沟底的雾也急速上升,它们合到一起想把这个黄昏吞没。黄昏顽强地坚持着,总不想掉进黑黑的夜幕里。他们一行如同登山运动员一样背着行囊,慢慢地从沟底走上来,掌灯时分回到家里。
  金锁把羊栓好,胡乱地剁了些猪草倒上,爬上炕就睡着了。在模糊中小姨进来过几次,问他为什么回来的这么迟,一上炕就睡觉?他胡乱地哼哼了几句就睡着了,也不知她都问了些啥,还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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