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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事情咱们走着瞧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一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07-25 10:32:38      字数:3082

  从二红流着泪走后,姚文国这个家,显出一派灰败死寂的氛围,似乎只有空气在抖动,不见往日温馨。
  姚文国神情凝重不声不响,还是戳在炕沿地下,只是鼻翼两边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间或有“咝咝”的短促吸气声。他在想着复杂的心事。
  姜红莲的心在这凝然不动的氛围中显得更乱;本来进城走了一天够累的,回家后两口子又拌了嘴,二红恰巧此时走进门来,给这个正常生活的家庭,平添了几多懊恼几多烦”。一向性情温和从不高声喧嚷的姜红莲,怎么都接受不了他人上门打架。她看着姚文国蔫头悻脑地驼背戳在炕沿下一动不动,脸上衣服上都是脏泥点子,直感觉像是落水狗被拉上来戳在墙角下也没他窝囊,一种同情感油然而生。她从脸盆架子上拉下块毛巾,乜斜着眼递给他说:“给,擦擦。”
  没想到姚文国这时候好像撑住了什么劲儿,他眼皮不翻身子不动,深吸了一口气又均匀地呼出,带出咝咝的吹气声,清了清那气不够用的哑嗓子轻轻地说:“不急,就这样。我要脸上带着这些泥,好好想想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呀!这想问题还要原封原样带着泥想?’姜红莲看着姚文国的黏糊劲儿,一股火气不可思议地冲上来:“我让你气死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那熊样儿。”
  没想到姚文国一转脑袋微微地笑了,说:“不看我也知道。古时候西门庆打了武大郎,我这是让二红给打了,也就是反过来让潘金莲打了。”
  姜红莲实在不理解姚文国的做事风格。她眯起眼细看姚文国,心说,‘这个人出生的时候圪遛村究竟发生了什么怪异之事?古代有那么几位皇帝出生的时候,不是金龙盘顶,就是锐气祥和;难道他出生的时候是千年古井里爬出什么怪物了?’她耐下性子言词锋利地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肚里吃下擀面杖顶的,张开你那张想说啥就说啥的嘴胡说。人家二红现在是孤身一人,你为啥要说人家怀孕呢?你抽风自己抽就行了,怎么拿人家二红抽呢?”
  任凭姜红莲怎么发泄,他一句不往心里去,只是蹲在那儿俩眼“叭嗒叭嗒”思考他的。蹲在炕沿下时间长了,腿上的肌肉酸困了,索性一散身架就地坐下,说:“红莲,我绝对没有抽风,也没拿别人抽风,十分正常。”
  “去!就你这样还正常;这要是正常的话,哪天石头雨从你脑袋上就下来了。”
  姚文国哼哼地冷笑起来,说:“要是能下来石头雨,那就是杀人灭口了。”
  姜红莲压下闷气缓和了情绪,认真地问:“文国呀,我问你,那脉象上真能试出怀孕来?”
  姚文国一手拽着炕沿吃力地站起,斜跨身子坐到炕边,实话实说:“我与你是夫妻,夫妻间自然要说实话。虽然我是中医,但今天根据脉象说二红怀孕,我一点把握没有,我只是凭经验,凭我的想象专意那样说的。”
  哎呀呀呀,姜红莲这下清楚了,自己的这个丈夫不正常啊。她瞪起眼不可思议地问:“我说你抽风你说没有;二红那是多好的一个人呀,你吃多了撑的,非要给人家头上扣脏盆,你这是对人家的侮辱,懂吗?你有病呀,你为啥要这样做呢?!”
  这时候姚文国,反倒显得异常平静:“哼,为啥;红莲你一点儿不了解我。”他一改微笑的面孔严肃起来,“正因为她是个单身孤寡女人,我堂堂姚文国才冒着挨泥笤帚摔的风险,说她怀孕!”
  姜红莲被姚文国的那股严肃的神情震动了一下,似乎不能一味埋怨。她转过身把干毛巾在脸盆里湿了一下递给他,说:“那你说,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姚文国接过毛巾随便擦了一把,越发显出胸有成竹:“我先问你,你说二红为啥敢拿那么脏的笤帚摔我?”
  这一问,彻底把姜红莲搞烦了:“心烦!你自己回答吧。”
  姚文国没说话,慢悠悠点燃一支烟,“咝咝”地吸着。
  两口子晚上睡下之后,姚文国的思维定格在那仇恨的逝去的时光里。两眼直盯盯看着顶棚,看着看着,眼睛酸困了就合上,那潜藏心底的悠远记忆复活了,他想到了自己那满肚子带着仇气怨恨死去的父亲——姚瑞。
  姚瑞勤劳正直,继承了祖上传下的简单医术给牲畜看病,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涉水翻山,只要有人叫,他从不耽搁,恨不能嘴上不吃身上少穿,为的是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用了大半辈子积攒下的血汗钱,拥有了十几亩薄地与河滩边的半亩水浇地。靠着省吃俭用破衣烂衫,从牙缝儿里抠,又置下一辆牛驾辕马拉套,裹着铁皮钉着圆头帽钉的木轮子大车。家里的活儿忙不过来了又雇了个长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凭着只入不出之俭,手头上只要赚来一张五元大钞,那可不能随便花,得派上大用场才行。
  全家人日日辛劳,处处克俭,总算挺起了这个家。在外人眼里看,砖砌的门楼车马出入,是户像样的人家了。院子里牛马欢叫生机勃然,大人孩子忙忙碌碌生活有序。正当他们一家驾着生活这趟快车前行之时,不料想祸从天降,村里的恶霸,大猴子他爹——老大猴子生出一毒招,令姚瑞这个家资产破尽。
  那是腊月时分的某个时日,姚瑞赶着他的那辆牛驾辕马拉套的车从外地拉回一车煤,临近村口的时候,见前面有个背着一大捆柴禾的人在走着,煤车将要过去的时候,那背柴人突然倒下,一条腿伸到车轮底下,听得“咣当”一下,那人“啊呀”一声惨叫,姚瑞赶紧把牛车叫停,转过去一看,是老大猴子。
  用现在的话来说,老大猴子是“碰瓷”。赔偿的结果是卖掉了五亩薄地和那套马车。
  明明是他自己把腿伸到车轮下,姚瑞却因此而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他被老大猴子硬生生气得病倒了。
  坏事做绝,必遭天谴。时光过了几年,老大猴子得了应有下场,暴病身亡;可能是心梗,一口气没倒上来就蹬腿闭眼“嘎咕”一声了事。
  他儿子大猴子,比起他爹的坏劲儿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革命闯将那时候,把村里的盲人吴善营,原来走村串户靠给人算命摸手相为生,让大猴子两巴掌扇得坐在家里再不敢出门,活活得饿死在土炕上。五十多岁的孤独一人的孙老婆子偷了生产队六个玉米,被他抓到后当着全圪遛村人的面,手指眼窝喷着唾沫星子连祖宗带八辈“噼噼啪啪”臭骂了一顿。从此孙老婆子闭门不出伤心不已,无颜在圪遛村活人,含泪远嫁他乡一个只会放羊的六十多岁的老光棍。大破四旧的时候,大猴子领着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把上推三辈出过秀才的徐家院里的照壁给推倒。在家里没找到什么四旧物品,又领着那帮小将还真把那位老秀才的坟给刨了,骨植爆日。
  大猴子接着他爹的茬儿继续作乱,又开始混世界。有次跟姚瑞发生口角时,他扬起胳膊,脆声声打了姚瑞一个绕脖大耳光,一巴掌打下去还不解恨,又哈出一口黄黄的恶心透了的浓痰唾在姚瑞脸上,都不准擦。从那以后,老姚瑞天天躺在炕上,瞪着两只大而失神的眼睛,屎尿失禁,贴着炕皮起不来,奄奄一息。熬到第二年临过年的时候人瘦成了一把干柴,浑身的肉皮就像裹着一层牛皮纸,干苍苍皱巴巴,无声无息咽了气;但没咽下那口仇气、恨气,人都死了还大睁着双眼,人们几次都没抹下眼皮。
  这一切给姚家人留下了永久的刀刻斧凿的切切难忘之恨!
  如今这大猴子又搞起女人来,他们家一代接一代称霸一方祸害乡邻,成了名副其实的村盖子、半头砖、搅屎棍。
  就这么个活着糟蹋五谷,死了臭块地的无赖,把村里仅有的一朵花,竟然让这灰“个泡”(杂种)给祸害了。
  姚文国的性情不是那种暴躁型,虽然明着惹不起大猴子,但总想以智慧找个突破口报仇!致他于死地而后快。今晚他失眠了,躺在炕上看着报纸糊着的顶棚,对姜红莲幽幽地说:“红莲,你好好想一想,二红为啥敢拿那么脏的笤帚摔我?”
  姜红莲闭着眼背着身,只回了一句话:“不用想,给了我也摔你。”
  姚文国哼哼了两声,说:“你脑子太简单了。”
  “少说废话,真可笑。”
  “除了可笑还有啥呢?”
  “摔了你就完,啥也没了。”
  姚文国翻转身,调整好将要入睡的舒适睡姿,浅浅地干咳了两小声,像绵羊结气似的。看似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我要像你想象的那样,那就不是我了。别忘了,我是诸葛亮转世。这个六根不全的大猴子,该和驴拴在一起吃草的东西,他等着。”
  姜红莲“嘎巴”一声拉灭了灯。但姚文国眯缝着的眼还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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