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1

　　51、大串联的日日夜夜（四）
　　
　　我们已经来到武汉有四五天了，一天我们从外面回来很晚，天色已经是大黑了，晚饭后，同学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教室，走了一天，我们感觉都有点困了，同学们坐下来有的看书，有的聊天，而我在“床”上靠着我的被子，一手拿着小本子，一手则拿着钢笔又开始了记当天的账目。我是不是在山西呆了十来年，真正地成了山西人了呢？而山西人会过日子那都是出了名的。
　　我仔细算一算，我这几天出去化了多少钱，饭钱是多少，和同学照相是多少，买水果和汽水是多少，一共加起来又是多少，总觉得人在外，花钱不要超支就行，要超支的话，恐怕母亲给我的二十多元钱就不够花了。我正认真算着加减乘除，忽然间，一个身影猛地踢开了教室的大门，一下子就闯进我们的这个教室里来，着实把我们都吓了一大条。我定眼了一看，原来是学校的食堂管理员，见他二话没说，气势汹汹地，一只手拿着喇叭筒，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木桶，不知什么原因，我看见木桶里装有大半桶，曾被倒掉的大米饭和剩菜。
　　管理员进来以后，首先定了定神，仔细看了我们每人一眼，狠狠地把木桶重重地摔在了地的中央，然后毫不客气地拿着喇叭筒，对着我们每一位学生大声地训斥起来：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同学们啊同学们！你们一个个都好好地听好了！认真地去想一想！看看你们做的这些事情对不对！在食堂吃饭，你要吃多少，食堂工作人员就给你们盛多少，哼！要了很多饭菜，一些人吃不了都倒掉了！同学们啊！在学校老师是怎么教育你们的，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得爱惜粮食啊？还有的同学太不像话了，哼！太不像话了，甚至是怕别人看见，偷偷摸摸，男女晚上跑到食堂外面竹林里去吃饭，把吃剩下的饭菜埋在了学校的竹林里。哼！别以为、别以为别人看不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啊，仔细地想一想，全世界还有三分二的人们吃不饱穿不暖的，他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还要去拯救他们，我们还要去帮助他们。”
　　我听了管理员的话以后，仔细地想了想，不知一些同学是怎么搞的，吃不了饭，怎么也不能跑到竹林去倒掉吧，因为食堂里就有装剩饭的木桶。男女晚上跑到很远的竹林去干什么，······，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们后来串联去了上海后，没想到意外见到我们学校串联的又一批同学，还有一位老师，更有趣的是，“竹林的故事”在我们这里又重新演开了；
　　和我们一块儿来的一个漂亮女生，才十五六岁，竟然在上海悄悄地和这个老师搞上对象了，夜晚，他（她）们站在外滩黄浦江边的竹林里，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外滩的霓虹灯，欣赏着黄浦江上的美景，简直是和那些热恋中的上海人一样，多少的浪漫，多么的潇洒，等串联回到学校后，那些小秘密、被公开暴露出来以后，老师和学生们无不感到十分地惊呀。······
　　同学们听食堂管理员训完话后，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吓得谁都不敢去正眼看一眼管理员，我不知道在教室里的同学们，包括外地的，有没有上述的情况发生，再怎么也不能偷偷地跑到竹林里去吧，不是管理员发现了小秘密，我们学生们谁会知道有这些事情呢？看到有些人低下了头。我把手中的账本放到了床上，偷偷看了一眼管理员，他还在大声地训斥我们，以至于吓得我们这些学生们谁都不敢去吭一声。
　　接着，管理员表情沉重地说：“农民伯伯们种的粮食，多么不容易啊！那都是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希望你们好好地去反省一下，要好好学习我们敬爱的周总理，他老人家在视察工厂时，同工人们吃饭的时候，那玉米面窝窝头的渣渣掉到桌子上，总理都要认真地捡起来吃，那是国家一个堂堂的总理啊！你们同学们更应该好好地珍惜粮食，要向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学习，好好地从温一下你们学过的唐诗：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我想，我想你们在坐的每一位、每一位同学都会背这首唐诗的。从今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这种事情，如果再有类似这种事情发生，学校就毫不留情！你不仅要作深刻检查，还要用大字报的形式贴在学校食堂里头，并且给本人经济上的处罚。”
　　说完话以后，那食堂管理员气汹汹地提着木桶又串到了另外一个教室，踢开人家的大门，教训别的学生们去了。我一看这情况，心里想：嘿！敢情管理员来这里是咋呼我们来了，我们还真以为他来到我们这里、是锁定了某个目标，锁定了某个人也。
　　等管理员走以后，教室又恢复了吵闹，我静下心来，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在食堂吃饭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我早晚的饭量不大，晚上吃二三两米饭，加上“瓢儿菜”和汤就吃饱了，和家里是一样的，从来没多要过，更没有倒掉过，这种习惯我一直延续到老。有时中午回来在食堂吃饭时，我只要一小盆四两大米饭就够吃了，有时，在外面吃点零食，四两米饭就根本吃不下去，但为了不要剩下，我都要硬撑着吃，哎！这种习惯也不太好。那食堂里每个小盆放上米都是预先蒸好的，一小盆就是四两米饭，如果想多吃，工作人员还可以再多给你。反正是一天三毛钱，一斤粮票，随便吃都行，但不允许倒掉。
　　我们一些同学们，特别是北方学校的孩子们，当然还有一些农村学校的，在家里从来就没有吃过大米饭，即便吃过也很少，来这里后，感觉到了天堂一样，吃饭没有个饥饱，剩下的饭就倒掉了。而我有一个同学就是这种情况，别看他个头小还真是比我还能吃，结果多要米饭以后，还是剩下了。
　　像母亲有时说我的那句话一样：“真是眼睛大，肚皮小。”还有农村的一些同学，更是这样，这样就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费。每顿饭下来以后，那装剩饭的大木桶，总是有大半桶倒掉的饭菜，我想这些同学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要在家里，大人也会说的，难怪食堂管理员狠狠的批评，我觉得批评的很对。
　　自从管理员训斥我们以后，每回我吃了饭出食堂大门时，总是要回头盯一下那个装剩饭的大木桶，看是否今天倒掉了多少的剩饭剩菜。令我高兴的是，几天下来，木桶里倒掉的剩菜剩饭都几乎降到了零。这说明学校管理员给我们每一位同学吹吹风，上上课还是很管用的。
　　一星期后，学校工作人员给我们搞到上海的免费船票，这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们再也不用坐火车去挤了，更不用坐火车男生女生向前去冲、去钻火车的窗户了。
　　在两天前，我还和一些同学们冒雨去了趟民航局，咨询了一下我们红卫兵能不能坐飞机去串联，因为我们很害怕火车里的拥挤，连去卫生间都去不了。到武汉民航局打听以后，结果人家拒绝了我们提出的要求，民航工作人员耐心地给我们解释，告诉我们说：
　　“全国的火车都被你们红卫兵占用了，国外来的老华侨和外宾也只有坐飞机来中国，哪还能轮到你们坐飞机呢？”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很是幼稚，也觉得好笑。我们走后民航局那个人不定说我们什么呢。肯定会笑话我们这些天真的学生们，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太异想天开了，还想坐什么飞机去搞串联。
　　那位民航工作人员说的是对的，想一想当时不要说是外国人挤得都去坐了飞机，就是连那些国内的工作人员出差办事也挤得去坐飞机才行，火车票都给了我们这些红卫兵了。
　　在我出来之前，父亲就带着几位工程师去上海出差，我不知为什么他们正好赶上我们红卫兵大串联、人多的时候去出差。我在来武汉的火车里曾想，火车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红卫兵，父亲他们是怎么走的呢？一定是从太原坐飞机去的上海吧，可他们从阳泉坐火车到太原这一截路，人也是很多的，那时还没有出租车，不知父亲他们除了去上海还要去哪里，能走多少天。听说去的时候还把工厂里的陈医生也带上了，恐怕就是怕他们几个人在路上病了回不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行人真的是坐飞机去了不少地方，不知他们出去遭了多少罪，走了一个多月才回来，我在火车上没有猜错，他们都是坐的飞机，回来时父亲还把在外面所见所闻，告诉了母亲，说我们这些孩子们（红卫兵）太不像话了，在外面想怎么的，就怎么的，简直是无政府主义。父亲不用说我就知道，肯定是他们这期间出来时受了不少的罪，不用说是坐火车，就是坐公交车也都是挤得要命。
　　下午，我们十几个男女同学背着行李，都来到了武汉码头上，我看到长江上真的是“船山船海”，有白色的，灰色的，还有粉色的轮船，大小不一。我一看到轮船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高兴和兴奋，因为自从我五十年代从长江三峡坐船出来以后，我十来年还从来都没有坐过这么大的轮船。
　　我们坐的这个轮船是“东方红”五号轮，是一艘不错的轮船，这艘轮船比我想象的还大，连底舱有五六层，长有八十多米，我们坐的是一层应该是五等舱位吧。
　　上船后，我们很容易找到了船舱，是在前面紧靠着船头。顺着过道来到门口后，我还想从甲板上继续往前走，真想看一眼轮船的前面是什么样子，站在轮船的最前面看看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像电影《泰坦尼克号》上的主人公一样有那飞的感觉。
　　“不能再往前走了。”
　　只见前面轮船的过道门给堵住了，上面写有几个大字：
　　“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哦！我想起来了，前面就是轮船的驾驶舱和操作室。我只好退回来进入了我们的船舱内。这个船舱不是很大，里面有上下八个铺位，由于坐船的学生很多，也不知是谁给我们安排的，这小小的船舱里竟满满地塞满了二十多个、二十多个学生。一个铺上三个人，小小的屋子里，学生们都叫着嚷着这怎么睡，这怎么睡？没办法，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这轮船乘了多少学生，我估计没有一千人也差不多。
　　我和另外两个男同学在同一个铺位上，我们在床边，边说话边思索着到晚上怎么睡觉，是轮着睡呢？还是三人一直坐着熬到天亮？这一下让我们都犯了愁，不过，正好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个是胖墩，而我和另一个同学都是瘦“猴”。这下我们有办法了，在睡觉时，胖子在中间睡一头，而我们两个瘦“猴”在后面两边睡一头。三人还预先演试了一下动作，看行不行，只要是侧着睡觉基本上还能睡下，紧紧挤在一起还是掉不下来的，只不过是太挤了，这船舱小人又多，空气又不好，再加上臭脚丫子味儿，真是不好受的。看来出门真是受罪，我曾经和同学们冬天徒步去太原串联时，中途来到一个叫郭家庄的小村庄时，晚上八个学生也是挤在一个农村小小的土炕上，而且家里又没有火，几个人简直和沙丁鱼罐头一样，紧紧地上下插在了一起睡觉，看看这罪受的叫我终身也不会难记。
　　现在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后，到晚上来临的时候，就不用再为此事而争辩了。趁着轮船还没有开走，我离开了闷热的船舱，独自一人来到了甲板上，再想看一看夕阳下的大武汉，再想看一看那众多的轮船，不一会儿，气笛声响起，轮船慢慢地离开了码头，往下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