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凯旋英雄（3）

　　一支部队，总是有着它自己的特色，这是数代戍边人不懈努力、才打造出的“军魂”。马天柱的到来，又让这支匪气十足的部队，多了一些硝烟的味道。
　　整支部队，从官到兵还没有一位上过真正的战场。演习倒是没少搞，训练也是天天抓，可假的毕竟是假的，虚多实少。就算是再炮声隆隆、硝烟弥漫，那咋说也是演戏。所以，马天柱在这场欢迎会上的事迹报告，还真让诸位大开眼界。对于以这场战争为背景的电影不少，《高山下的花环》是最具代表性的。但也赶不上从焦土里爬出来的英雄的亲身经历令人惊心动魄，人们不得不佩服马天柱那种舍生忘死的牺牲勇气。
　　吴为在下面听着，不觉有一股热血沸腾的冲动。摸着还不怎么舒服的腰，还真羞于自己上演的那出“泡病”风波；似乎还有点后悔，如果军校毕业那会儿，自己的爹假如能“杀”向学校，那自己会不会也能成为英雄？这样想着，心里一嘿嘿：咱不是全优学员呀，晚上做梦也成不了真……
　　
　　会议结束后下楼，楼梯正好对着李晓彬的办公室。平时很少往机关跑的德宝、吴为眼神一对，跟着李晓彬钻了进来。
　　办公室虽然不太大，但因为设备少得可怜，所以显得空旷。两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两个文件柜、一个报架，再就找不到任何有“生命力”的东西了；桌面上除了稿纸就是笔筒，一部破旧的暗红色电话，算是点活了办公室里的死物。
　　“靠！这机关也忒穷了吧？还真是笔杆子哟，除了笔就是纸，连个毛吃的都没有。”吴为折腾了几个抽屉后一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习惯性地扶了一把腰。
　　“你以为机关是好地方呢？清水衙门，可不比你们有兵孝敬着。”李晓彬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晃荡着两腿，瞟了眼吴为。
　　“别得了便宜卖了乖。谁不知道当官就当管官的官，要不咱俩换换？”吴为摸出烟，每人发了一支。
　　“就是，基层苦你不知道？老子趴地皮，你趴桌子；老子膝盖磨出茧子，你是屁股磨出水泡，哈哈，换换呗？”德宝一翘屁股，搭在了桌面上。嘴里叼着烟，伸到李晓彬跟前。
　　“给你点上，看把你牛的。”李晓彬“啪”地打着了火机，给德宝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我就觉得这马天柱有点缺心眼。扔完炸药包不赶紧跑远点，非滚到边上的坑里，那不是打着灯笼上厕所——找屎（死）吗？没把他埋得没气，算他命大。”虽然吴为也同样佩服马天柱的牺牲精神，可总觉得这小子战场上不够灵活。
　　“别站着说话不腰痛。你要上了战场，准拉稀。”李晓彬鄙视一眼吴为。
　　“老子腰不好，不然也打冲锋去了。”吴为此时虽然不服气，可心里虚着呢。艰苦的环境都退缩，上战场就能成人物？他可不自信。
　　“毕业那会儿你腰坏了？格老子的。咋不把你爹搬来送你上前线？这回让你坐着吹牛也腰痛。”德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吴为不喜欢的说。
　　“滚，你们一连训练素质高，拉上去试试呀。”吴为有些恼羞成怒。
　　年轻人争强好胜，腰软可嘴硬，这斗争的火苗就开始往上窜。李晓彬赶忙浇水灭火：“别吹牛了，人家马天柱那可是玩真的。你没听他说嘛，战场上哪来那么多想法，那可不是拍电影。上是死，退也是亡，命由天定，我觉得这话真。不过这小子命好，虽然伤了脑袋，可保住了性命，当之无愧的英雄也。”
　　“瞧见没有，给咱俩作报告呢。”吴为撇着大嘴叉子。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总政委呢。猪鼻子插大葱。”德宝喷云吐雾。
　　“嗐，我说你俩儿这是翻脸比翻书快呀。刚才不还是耗子拿刀窝里反吗，现在又开始穿一条裤子了？我装，老吴不是更装，现在咋样，弄假成真了吧？报应。”李晓彬来了个“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先从吴为下手。
　　“得得，别他娘说我，倒霉哟。腰如果不坏，我不早跟连队外出施工走了？何苦孤苦伶仃在家留守，成了把大门的。”吴为就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好。考军校又被分了回来；装病想转业，不但露了馅，还真坏了腰；想跟连队到城里施工，偏偏又因为这腰成了留守干部。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倒霉到家了。
　　“老话不是说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坏事也许能成好事呢。”李晓彬挤挤眼，看了下吴为。
　　“净整这神神秘秘的，还满肚子的词。依个屁！”德宝可没听出啥意思来。
　　
　　可吴为是有心人，他听出话里的意思。大凡许多事，与已无关，那也就听之任之了；但如果能和自己联系上，那你就越琢磨越感到这话就是说自己。
　　此时，吴为就听出弦外之音，和德宝的统一战线立马破裂，一瞪眼：“你懂个屁。哪凉快哪呆着去！”面带着谦逊的笑容看着李晓彬，“哥们，你这话里有话吧？是不是我这老病救了我的老命？”吴为知道，干部转业最大的原则就是“留强去弱”，这老病号那可是弱中弱，难道还真是塞翁失马了？
　　“我可没说，反正我相信事在人为。部队可养不了老弱病残的人。”李晓彬“嘿嘿”一笑，掐灭了烟头。
　　“靠，老子是老弱病残吗？他马天柱不是残吗？”吴为听这话就不顺耳，真伤一个爷们的自尊。
　　“马天柱那叫战场负伤，那是带着战功光环的。你小子顶多就是训练扭腰，一脚踢卵子上，没屌事。你们还能比？”德宝突然明白过来了，统一战线更丢到了脑后，冲着吴为拍起了桌子。
　　“切！老子留不下，大不了走人。”吴为正话反说。如果腰病能让自己“病”出山沟沟，他还真有种想找个地方偷着乐一天的感觉。虽然划归到了“老弱病残”队伍中不太好听，可失不就是得嘛。这样想着，心里“嘿嘿”窃喜起来……
　　
　　马天柱，在远离他的人们眼里，英雄是荣耀、是高大、是触不可及；但在生活在英雄身边人的眼中，英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有着俗人的喜怒哀乐、吃喝拉撒。走下讲台的马天柱，也就如同走下战场的英雄，很快成了山沟里汉子们中的一员。“柱子”或马助理的称呼，让他融入到了长白山下这片浓重的绿色之中。
　　如果说对他有什么特殊的照顾，那也只有独立的宿舍。这完全是为了让其能更好地休息，更利于“养伤”。但单身汉的宿合，从来都不会寂寞，除非黑夜笼罩的时候。
　　
　　“柱子，该你了，快出！”周末，几个单身汉挤在马天柱的宿舍内，玩起了“拱猪”扑克。山东藉的黄助理催促着同伙马天柱出牌，声音里透着直率、豪爽。
　　“莫急莫急，我算算。”马天柱捻着手中的牌，思索了一会，又翻着出去的牌琢磨起来。
　　“你个磨磨蹭蹭的傻柱子，老子是不是要睡一觉了？”来自东北的协理员把手中的扑克牌一收，“啪”扣在桌子上，“这碉堡让你炸的，导火索够长的呀。”
　　“别催他，柱子脑子少根弦，这时候搞心理战，那咱可是胜之不武。”和协理员搭伙的郭助理，倒是一派正人君子的形象。眯着黄豆粒般的小眼睛，盯着柱子，随手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
　　“莫急莫急！”马天柱依然四平八稳，根本没有战场上虎虎生威的气势。
　　“嗨，老子这暴脾气，你这是蜘蛛屁股没头了？”协理员抓起扣下的牌展开，又“刷”地合上，挠着光秃秃的大脑壳，“柱子呀，你这是弄啥嘞？咋弄事呢？”学着老家河南的郭助理的腔调。
　　“黑桃老K。”马天柱终于甩出一张牌，嘴里叨咕着，“格老子的，要猪大全了，下家下家！”他倒开始催促下家出牌了。
　　“他娘的，这是啥英雄，自己可以磨叽，别人就得听话？你炸药包周边就得围满小鬼子吧？嘿嘿。”协理员跟出一张黑桃。
　　“那必须的。人家是花，咱是叶嘛。对不对？柱子！”黄助理可一直维护着对伙。
　　“要不说咱俩打对伙合手呢。这叫心有灵犀。”马天柱“嘿嘿”一笑。
　　
　　几局牌后，众人散去，窗外的天也渐渐染上了墨色。黑夜的来临，也代表着单身汉们寂寞之旅的开始。马天柱拿起稿纸，开始给家里写信。其实，主要是给青梅竹马的老婆写信，顺带问候一下父母。
　　本来还是朦朦胧胧地当普通的同学处着，可这炸药包一“轰隆”，马天柱受伤住院，俩人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在马天柱入军校的第二年，俩人便结了婚。现在，也只能靠信来传情递爱了。马天柱那点文化墨水，搜集起来不够一口喝的，每次他一封信寄回去，收到的回信是两封——其中一封是妻子对他信的修改、批注。看着被修修改改的错别字，马天柱先是脸红，继而是心里的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