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柔情铁汉（1）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伟人的这首词，生动地刻画了长白山的冬景。冰天雪地，给山沟沟带来了七八个月的凝固。小溪停止了奔跑，森林停止了生长；山间停止了染色，生命停止了绽放。月光下的苍穹，显得更深、更黑，更幽、更静。唯独徐连长的宿舍里，一盆金桔盆景挂满了金黄色的小桔子，只有三两片的绿叶，真正成了点缀。
　　“口令？”干冽的空气中，传来哨兵警惕地询问。
　　“和平。回令？”查哨的徐连长，裹着军大衣，扣着棉帽子，手电筒随着步伐来回晃动，真如鬼火一般。
　　“安宁。”哨兵瞄着光亮，看着月光下的身影，认出是自己的连长，“连长，你又在查岗？”一个立正，把端着的半自动步枪背在了肩上。
　　“没什么情况吧？”惯例性地询问，既是职责，又是程序。
　　“报告连长，一切正常。”哨兵一个立正。冻硬了的大头鞋，磕在一起，“当当”响。
　　“没事多走动走动，这鬼天太冷了。”连长把哨兵的棉帽耳放了下来，又拍了拍红通通冰凉的脸蛋。
　　这位二十八九的单身汉，似乎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每天不查一次岗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平时五大三粗，匪气十足，可对士兵绝对是战友加兄弟，有时候温柔得有些肉麻，但每一个人都佩服他的敬业精神。
　　“连长，你早点休息。”哨兵真正关心自己的领导，希望他早日娶上媳妇，也能没事少半夜爬起来东折腾、西逛游。
　　徐连长又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宿舍走去。
　　
　　炉火很旺，屋子很暖，一拉门一团热气扑面而来。通信员早就把洗漱的东西准备好了，甚至牙膏都挤在了牙刷毛上。摘帽脱衣，瞬间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只剩下了腰间的军用大裤衩子。一屁股坐在床边，“刷刷”扯下两只袜子，还凑到鼻子尖处闻了闻，“嘿嘿”一笑，自语了一句“味太大”，随手“啪”往床角一扔。惊人的一幕令他自己都瞪圆了眼睛。两只袜子真就贴在墙边站立着，和小靴子差不多。
　　“他奶奶的。”粗话冲出他的口。他本想说“真立住了”，可瞬间袜子“哗”地坍塌下来。连长憋住了后半句，走过去又拎起袜子，晃了两下，“嗖”地扔在了墙角，一头扎入水盆里，鸭子戏水般洗了起来。冷水一激，火气骤降，光溜溜钻进被窝，准备睡他个昏天黑地。可是，翻了几个个儿，一张饼没烙成，睡意全无。索性撑出半截身子，往床头一靠拉开抽屉，拿出了老母亲的来信……
　　
　　徐家虽是个普通人家，可条件不差。两口子都有工作，也是单位的小头，居住在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冰城，儿女双全，生活无忧。按说儿子条件不差，上尉连长，军校毕业，典型的东北汉子，要不是一头扎进了兔子不拉屎的深山老林，估计孙子也该打酱油了。至今，介绍了四五个对象，都因为偏远艰苦而告吹。眼看着老两口要退休赋闲在家，没个孙子“玩”，这心里可是空旷得很。
　　“我说儿子，要不咱回来吧，可别在那山沟里沤着了。你要再这样单下去，老娘我死都闭不上眼哟。”老太太只要见着儿子，就是一个催婚、扯后腿。
　　“妈，说啥呢？我才多大呀。放心，媳妇会有的，孙子也会有的，急啥。”在老妈面前，他要当一个孝顺的儿子，哄老太太开心最重要。
　　“你呀，净哄老太太，每次都‘会有会有’的。哪呢？你倒是领回来一个呀？你看看你们一起光腚的娃娃，老郭家的二鬼，儿子都……”徐老太太刀条脸，这嘴再一撇，真跟歪把的瓢。
　　“知道知道，儿子都快上学了吧？”徐连长抢过母亲的话头，“他那是没正事，初中就搞对象，早恋。”说完，嘿嘿傻笑着，拍了两下刚刮得锃明瓦亮的脑袋。
　　“一边呆着。你也给娘恋一个？你要再拖，连二婚都没得娶。我说你长不长心哟，你可气死娘了。”老太太伸手掐儿子的大腿，可那结实的肌肉，哪是她能撼动的？没掐动，只能狠狠地捣了一拳，“这傻体格子，咋就找不到女人呢？”
　　“瞧你说得多难听。”徐连长“嘿嘿”一笑，黑红的大脸盘上五官一聚，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难听啥？好听的能换来媳妇吗？告诉你，今年给老娘回来，咱不干了！”老太太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打不动儿子打自己，苦肉计她老太太也会。
　　这句“不干了”的话，让老太太叨咕来叨咕去，一叨咕就是三四年，徐连长在山沟里干得依然起劲。倒不是说他有多高的境界，想为军队做多大的贡献，只是他爱军营、爱这块充满生机的土壤；更何况遇到了一号首长这位“明君”的赏识，“匪性相通”，臭味相投。士为知己者死，他的血性里凝聚着强烈的忠诚。
　　此时，看着老太太的信，徐连长真觉得对不起老母亲。不能在身边尽孝，还有个“忠孝不能两全”的借口；可不能完成“造孙子”的任务，总不能说自己“有病”的理由吧？可他就是这样的倔强，姑娘要嫁给他，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扯他后腿、让他脱军装或离开山沟；其他的没要求，只要是个喘气的、女的就成。
　　徐连长把身子往被窝里一缩，信纸往脸上一拍，嘟囔了一句“睡觉”，没两分钟，呼噜声便传了出来。鼾声在墙角袜子的臭味伴随下，挤出了门缝……
　　
　　寒冬腊月，训练时间自然减少了，却是政治学习的黄金时节，主任领着政治机关比平时更加忙碌。再加上年终岁尾的各种检查、考核、验收，干部的调配使用、转业，一股脑地涌来，更显得时间不够。可对于这位老政工，那可是忙而不乱、井然有序。每年都是如此，早已成竹在胸。虽然政治部门人手不多，但效率蛮高，政治首长也频繁光顾，亲临指导。
　　“我说老李呀，正常工作让干事们干，咱俩得好好琢磨下一连长的事。”二号首长迈进主任办公室。部队主官关心起基层连队干部的事，李主任立马觉得事情不小。
　　“徐连长，他咋地了？”在主任的眼里，一连长那是优秀的基层干部，一号首长的宝贝；立功受奖、升职晋衔，没有任何人不服气。像他这样一心扑在连队建设上的干部不多，他的事迹，在每年的总结汇报材料里都会写上几笔，成为部队宣传的典型素材。
　　看着主任有些疑惑的眼神，二号首长也不兜圈子：“这小子到现在还单着呢！这可不正常。跟活驴一样，找不到媳妇，那多有损军官的形象？这事咱组织上得出面，给他物色一个。”首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叼起了烟。
　　“首长这样关心干部的个人问题，那可是官兵的福分，也是稳定干部队伍的重大举措……”主任顺水推舟，溜一溜首长关心部下的精神。这对主任来说，可是少有的拍马屁举动。
　　“得得，可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就是想发动干部或家属，给他找个媳妇，再靠下去都三十了，那还不耽误了儿子？”首长吸了口烟，“你说这小子也是呀，咋就不会哄女人呢？嘿嘿，也难怪呀，就他那黑不溜湫的，黑铁塔一般，是个姑娘就得吓跑了。”政委打趣着。他可知道现在社会上姑娘的行情，择偶观念的转向，可苦了山沟里的汉子。
　　时代不同，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年轻的姑娘，都开始想着“嫁近、嫁官、嫁钱”，可没几个想嫁进山沟。军人，一直被称为最可爱的人，但却过着最艰苦的日子。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可不是政治动员能拉近距离的。何况八十年代中后期了，正是改革快速推进的时期，人们思想的超前，那是前所未有。
　　
　　拍马屁没拍好，主任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却没有任何的不是心思的表现。给首长倒了杯水，顺着首长的提议说：“还是没遇到有缘人。如果发动大家撒网，八成能行。”主任喝了口茶，“二连长不是把自己的小姨子介绍给下面的一个排长了，两人处得还不错呢。这事，找机会我和大家通个气，是得尽快解决。咱部队单身干部还不少呢。”
　　“是呀，人家在城市边上的部队，还能和地方妇联什么的搞个联谊会，给单身干部牵个线搭个桥，可咱哪有那条件？这周边除了母猪，就没女人。哈哈，你看树上的鸟都成双配对的，可不能让咱献身国防的军官干靠了。”说到这，二号自己“噗哧”笑出了声。这样的比喻虽然有些笑话的成分，可也道出了山沟汉子的难处。
　　“首长呀，现在年青姑娘现实得很。虽说军人是最可爱的人，可真谈起对象来，除了写信，连电话都不通，更别说花前月下了。一年一次探亲，有时还不准称，说个热乎话的机会都少。这搞对象得接触、得搞哇，哪有几个姑娘靠写信过日子？”主任实事求是，分析着当前姑娘们的心态。
　　“对对，这就是难点。”主任的话，引起了首长的兴趣，“所以咱得帮。如果搞上了，可以多批点假、多派点公差嘛。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事我负责。”二号首长一般不太拍胸脯定调，今天有些反常。
　　“好，首长给政策，我努力找佳人。”主任话一下子富有了诗意。
　　“不是努力，是一定。先从徐连长这开刀！”这军人找对象，也跟打仗一样，够狠的。首长掐灭了烟头，“还是咱那时候的姑娘好，谈几年对象，还没摸过手，可姑娘就死心塌地的。现在姑娘，少有奉献精神了。唉！”话音一落，首长起身步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