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遗憾交错 第十四章 久别重逢

　　第十三章遗憾交错
　　
　　泥巴裹着裤腿
　　汗水湿透衣背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动人的旋律从大堤的不远处传来，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之前在部队多次听到这歌曲，知道是军旅歌唱家祖海的成名曲。歌词质朴、歌声亲切、旋律优美，深受广大指战员欢迎。部队集合活动时经常作为拉歌曲目，回荡在军营上空，为单调的军营生活增添了欢乐的气息。
　　这样一首再熟悉不过的军旅歌曲，今天听起来，对他而言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感受——这声音冥冥之中有一种故人的味道，难道是她？不能吧，这里是抗洪大堤，时时有生命危险，再者说她的工作岗位……
　　“军医，快去看看吧，地方政府为了表达对抗洪官兵的感谢，特地组织了各部门各单位文艺骨干到抗洪一线慰问演出，节目可好了！”卫生兵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向他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连续工作好几天了，此时他也感觉到，是应该趁机去看看节目，舒缓一下紧绷着的脑神经。
　　“好吧。”他爽快地答应了卫生兵的邀请，准备前往观看。
　　“军医，二连战士小张上吐下泻，发高烧，快去看看吧！”通信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了这一病情。
　　伤情就是命令，此时他顾不上疲劳和对演出的兴趣，背上救护包就去了二连，及时处理了战士小张的病情，并认真交代了注意事项。
　　离开二连阵地，他又到其它连队处理了几位伤病员，这时演出已经结束。
　　他站在大堤上，望着演出的方向怅然若失。遗憾的倒不是没看上节目，主要是心中的一丝念想一闪而过，他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简直太……真的是她吗？
　　
　　他愣怔了一下，随之又自嘲地笑一笑，笑自己太痴。一晃多少年了，从儿时的分别到现在就没见过面，儿时的声音经过青春期发育早已成为过去式了，哪能从声音上就能辨识得那么清楚，太可笑了！
　　嘿！他不由地摇摇头。
　　——不过，记得自己在边防团的时候也曾听到这声音，当时听到最多的是那首欢快乐曲《泉水叮咚响》，凭着心中的记忆，那声音与刚才听到的是何其相似啊！
　　一定是她！有时候冥冥中的感觉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
　　时隔多年，那些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竟突然喷薄而出，是如此的强烈。
　　萧，几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萧坐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养养神儿，这两天确实有点疲劳。三岁的女儿蹦蹦跳跳从外边跑过来，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嘴上甜甜地喊着：“妈妈，妈妈！”天真无邪的样子十分可爱。看着聪明可爱的宝贝女儿，萧的脸上露出了年轻母亲特有的笑容。
　　爱人从里间屋进来，端来一杯热茶放在身旁，关切地说道：“这两天你太疲劳了，好好休息休息！”
　　这是位年轻憨厚的小伙子，是萧所在公司的司机，人很本分、善良，特别顾家，对萧和孩子十分呵护。
　　经历了那段撕心裂肺的情感波折，经过父母的耐心劝说和她自己的自我调适，萧逐渐从那个有些虚拟的感情漩涡中走出来，心情也平淡下来。毕竟生活要继续，只有立足现实，才能把握住生活的每一天；而那种好高骛远或柏拉图式的情感生活只会让自己失去自我，陷入精神泥潭中不能自拔。
　　想透了这些道理后，萧的情感世界日渐明朗，心情变得淡定下来，人也成熟了。日子一天天过着，萧从一个逐梦少女变成一个立足现实的沉稳姑娘，她在心里重新为自己做了定位，她觉得身边的生活其实是自己最该把握的，域外的风景再美丽，终究都是些虚幻的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不久，一位朴实善良的小伙子走进了她的生活，经过一年多的接触交流，二人情投意合，彼此倾心，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又过一年，爱情的花儿结出硕果，女儿成了他们感情生活进一步加深的纽带。
　　萧望着体贴关爱自己的丈夫，露出了深情的微笑。
　　“萧，听说你们这次的慰问演出非常成功，尤其你那首独唱深受战士们欢迎！”
　　“嗨，这算什么，我们不过是演个节目唱首歌。你不知道那些抗洪的官兵是多么可爱，一个个就像泥人一样，为了群众利益，真是舍生忘死了，这才是人民的子弟兵啊！”
　　“是啊，多亏了这些子弟兵，否则沿岸群众不知要遭多少罪呀！”
　　对于萧的一番话，爱人由衷地赞同。
　　“爸爸妈妈，你们别说话了，快看节目！”
　　女儿的抗议把二人的注意力带进了电视画面中。
　　大堤上人声鼎沸，一派忙碌景象，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打桩的、搬运石块沙袋的、传送各种物资的，各司其职，人们忙而有序地进行着各自的工作。雨不停地下着，空中不时有雷鸣。所有的官兵全都身穿迷彩军装，浑身被汗水和泥水浸染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他们军帽上那一颗颗熠熠生辉的红帽徽，你简直分辨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画面切换到大堤上一个相对平坦的角落。一名年轻的军医，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身边放置卫生包和一些必要用具，在卫生员的协助下正聚精会神地为伤病员检查身体。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情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让萧眼前一亮。
　　好熟悉的身影，好亲切的面容，难道是他？不能吧，军校毕业后他不是直接回到内蒙古大草原了嘛，真是有点奇怪！
　　“大家请看，我身边的这位军医，去年刚从内蒙古边防调到这个部队，正赶上这场暴雨，他毅然放弃了休假时间，随部队来到大堤。由于连降暴雨，部队冒雨施工，伤病员实在太多；为了轻伤不下火线，许多战士宁愿在工地上接受必要的治疗，也不肯下堤休息，这就忙坏了我们的医务人员。这位军医已经在大堤上连续工作了七个昼夜，尽管非常疲惫，但他始终保持高昂的斗志，始终把指战员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忘我工作，无怨无悔，体现了一名现代军人良好的职业操守和道德风范，是指战员身心健康的守护神，很值得我们大家学习，致敬！”
　　电视记者带着抑扬顿挫的语调，充满激情地介绍着这位意志坚强的军医，发出由衷的赞叹。
　　军医抬起头，微微一笑，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平静地说道：“我这点工作算什么，比起这些抗洪官兵，简直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体现了一名军队医务工作者良好的职业素养。
　　微不足道？好一个微不足道！
　　这句话萧太熟悉了，想当年就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儿时同伴，后来成为他们中最有出息、最令人敬佩的人。
　　萧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俩一起去庄稼地里打猪草，他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伤了手指，鲜血直流。萧当时吓哭了，急得什么似的。而他却轻描淡写地说：“这点小伤算什么，简直微不足道！”随后很随意地找了个布条缠了伤口，又继续干活。
　　还有一次，他病了，发着高烧，萧去看他。见他面色苍白，浑身出冷汗，虚弱无力的样子，萧十分心疼。他见到萧，硬撑着坐起身子，从痛苦的脸上硬挤出一句话：“这点小病微不足道，过两天就好了，别着急啊！”这个“微不足道”几乎伴随着他俩交往的整个过程，记忆真是太深刻了！
　　“微不足道”的人，真的是你吗？
　　此时此刻，萧不由得哼起了那首《小草》之歌：
　　“没有花香，
　　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
　　从不烦恼……”
　　也许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草，才更能彰显出生命世界的强大。这些生命的种子，经历了严酷寒冬的考验，不断积蓄内核深处的能量；一到春天，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孕育、生根、发芽，然后破壳而出，给大自然呈现出一个蓬蓬勃勃的绿色世界。
　　亲爱的人儿，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世界上最为可贵的品质，一种顽强进取的精神，生命的意义在你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虽然今生遗憾，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但是作为曾经的知己，我真心地为你自豪，为你骄傲；衷心祝愿你人生之路越走越宽，拥有一个灿烂辉煌的明天！
　　
　　第十四章久别重逢
　　
　　时光慢慢地流逝，岁月会让一切过往、哪怕是刻骨铭心的印记，都会日渐淡化，乃至消逝于无形。
　　后来他也成家生子，过上了普通人家的生活，工作与家庭成为生活中的主旋律；那些曾经的生活历程，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留存在记忆深处。作为家中顶梁柱，他要兼顾好赡养老人和养育孩子，同时作为军人，他要时时以军队为家，做好随时迎接艰巨任务的准备。
　　关于他和她的一切，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过往的种种，他会露出甜蜜的一笑。有时也会感到一丝锥心的隐痛，有时也会禁不住哼吟起那首流行的歌曲: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
　　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后来他从部队下来，转业到她所在的城市，在一家医院工作。此时已经步入中年，除了作为军人本色的坚定刚毅之外，时光的痕迹也早已印上面颊。年轻时的激情和冲动早已被岁月的长河冲刷得波平浪静，他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平淡如洗，默默工作和生活。
　　作为曾经的知己，他想去看她，由于种种琐碎的缘由和堕怠的心理终于作罢。其实还是自己心中的犹豫不定，他怕惊扰了对方平静幸福的生活，于是就想默默守护着一份宁静，留存下一份美好纯真的念想，或许也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吧。
　　他曾因故路过她所工作过的地方，向人打听了她的情况。人家犹豫一下，说“听说过这个人，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了，可能是内退了，或者调到其它什么单位”。再问，人家不耐烦地摇摇头，匆匆离开。
　　这又是一个让他无法释怀的谜团。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他想，只要她在这个城市，无论做什么，哪怕是最普通的工作，过最平淡的生活，健健康康就是真福，那就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吧。
　　
　　这年春节过后，居住在市里的几位同乡同学相约着在一家豪华酒店聚餐。他去了，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儿时同伴和同学，心里非常高兴，与大家亲切拥抱，诉不尽的离别之情。席间大家一一自我介绍了这些年的生活历程，心中感慨万千。这些人先后离开乡下，有上学落户到这里的，有外出谋生留下的，还有他这样部队转业的，总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大家经历了不同的生活磨砺，经过不同的生活渠道，最终聚集到这个中心城市，有悲也有喜，总算都有了不错的归宿。回想儿时的时光，回忆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难岁月，心中不胜唏嘘！
　　自然，对于村里的同辈来说，在座的都算是成功人士，自豪之情写在脸上。
　　席间大家提到了萧。主办聚餐的同学说，之前专门邀请了萧，今天还特意通知了，不知何故突然变卦，说临时有事来不了，真是遗憾！
　　因为萧是第一个离开村子，随父母来到这座城市，大家对她的印象很深刻。闲聊中得知，除他之外，这些同乡同伴后来都与萧有过来往，对萧的印象都很好，只是各自忙着工作和生意，聚少离多，后来联系日渐稀疏。若不是这次特意召集，大家很少能聚到一起。因此对于此次聚会，大家都很重视，难得的机会呀！
　　同伴们的七嘴八舌、热议纷纷。他却只是静静地听着，点燃一支烟，任烟雾缭绕，不说一句话。
　　这时一位男同学对他神秘地一笑，说：“军医同学，依你俩的交情，请给大家介绍一下萧这些年的情况吧，也好让大家放心！”
　　他面露惭愧地笑一下，说：“很抱歉，很抱歉啊，自从离家参军，到现在我都没见过萧一面。真是罪过，自罚一杯！”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很吃惊，说怎么可能呢？谁不知道小时候，你俩形影不离，好得一个人似的，怎么就……不可能吧！要不就是你小子当了兵，野心大，喜新厌旧，狠心把人家给甩了，没良心啊你！
　　这位同学说完，大家哄然大笑，弄得他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大家也就是找个由头儿开心一下，谁不知道那时都是小屁孩，未开的年龄，都是儿时伙伴，谁跟谁近一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件事是他心中一直无法释怀的。就像一根无形的线，深深牵扯着他的心，使他无法安宁。
　　这时邻座一位女同学不无遗憾地对他说，虽说大家在讲笑话，但我太清楚了，小时候你和萧之间，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每当你有了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一些想不开的事情，萧总是第一个在你身旁。那种眼神儿、那种关切，都是其他男同学无法比的。你们的这种关系甚至引起多少男女同学的嫉妒呢!萧告别的时候，我们都去送行，唯独你没去，大家都不知道你去干吗呢!害得萧苦苦盼着，眼泪都下来了，你可真行啊!
　　女同学说这话带着责备的口吻。她又说，这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但大家还是认为，凭你俩的交情，即使将来走不到一起，起码也会有紧密的联系，至少比我们这些人更紧密些。谁知道你竟然一去不回头……
　　女同学说到这里，竟然哽咽地讲不下去了。
　　鉴于其他同学在场，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这场盛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以后的一段时间内，女同学陆陆续续向他讲述了萧的事情。这样有关萧后来的生活场景，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个立体画面。这个画面如西天残阳，殷红的颜色让他想起了杜鹃啼血；又如根根尖针刺进夜莺的前胸，他的心被深深扎伤。他为自己的怯懦和偏见深深自责，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最残忍的恶魔，纵然跌入万丈深渊也难恕罪责于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