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出殡这一天

　　祭奠结束了，村民有的送钱，有的送纸，管事的一一记录在案，明天就要根据记录安排吃饭。翻开记录，王婶、朵朵的名字赫然纸上，一人行情10元。云鹏过意不去：你们又是帮忙，又是操心，还送这么厚的大礼。
　　王婶说：就凭着我和你妈多年的老交情，我也应该有所表示才行。好了，都是自己人，咱们也不用客气了。你拿上两盒纸烟到门口去转转，招呼一下看戏的，两桌打牌的。
　　云鹏走出头门，灯火通明，秦腔《二进宫》正唱得热闹，看戏的人挤挤挨挨，听得入迷。云鹏打开纸烟，见人就发，发完一盒，再打开一盒。朵朵跟着他，悄悄地说：云鹏哥，你发纸烟，慢一点，看看人家会不会抽烟，需要不需要抽烟。
　　云鹏说：看你说的，谁好意思问人家，你会不会吸烟？你想不想吸烟？你看了烟盒上印的“吸烟有害健康”，是不是想要戒烟？
　　在这样的场合，朵朵强忍住笑，悄悄地说：云鹏哥，别贫嘴了，快发你的纸烟去。
　　主家花钱叫自乐班，是要送三折戏的。送戏唱完，管事的递上40元，大声宣布：主家、大儿子、小儿子、舅父共同点戏四折。
　　自乐班的人自然高兴，点戏的多多益善，他们担心的是时间不够用，晚上寒气下来，观众会越来越少。现在，他们吸吸烟，长长精神；喝喝茶，润润喉咙，鼓起劲头继续唱起来。
　　云鹏、朵朵信步走到电影场，正在放映第二部电影《红牡丹》，主题曲《牡丹之歌》是那么婉转动听，云鹏、朵朵不免驻足聆听：
　　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
　　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
　　云鹏有所触动，悄悄地说：村里的人都说我妈妈年轻时很漂亮，给她起个绰号叫“赛牡丹”，你看今天晚上正好演《红牡丹》，还唱着《牡丹之歌》，这部电影正是为悼念母亲放映的。
　　正在这时，俊杰急急地跑来：哥，爸到处找你，你不守着灵堂，却和朵朵姐跑到这里看电影。朵朵姐，王婶也叫你回家呢。
　　云鹏听了，转身就往家里走去，朵朵也紧紧跟上。朵朵见了母亲，为了应付尴尬的局面，便以守为攻地说：妈，屋里闷得慌，人家刚刚出去透了透气......
　　母亲也不吭气，拉着她说：夜深了，咱们回家去吧。天阴得很重，月亮看不见了，夜黑得像三十晚上。
　　江父知道她们走黑路有些害怕，便找了个男的护送她们回去。云鹏目送她们出门，也不好意思再跟朵朵说什么了。父亲没有训斥云鹏，只是说：你们去灵堂再添几支香，续两根蜡烛，烧几张纸，再哭几声吧。
　　云鹏、俊杰进入灵堂，点香，烧纸，叩头，放声痛哭，惊动了众人，前来劝住了他们。电影演完了，秦腔演唱结束了，打麻将的收摊了，观众走了。于是，自乐班的，放映队的，打麻将的，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臊子面，给今晚的任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人们全都走了，带着各种声音走了，屋里立刻笼罩着寂静凄冷的气氛。父亲对儿子说道：你们睡觉去，明日天不明厨师就要来做饭，抬丧的送礼的要来吃饭，九点钟要按时出殡。
　　云鹏说：我和俊杰先守灵吧。
　　父亲说：你们只管睡觉去，我一个人守灵就行。......你们要牢牢记着你妈的心愿。
　　弟兄们躺在炕上，云鹏说：妈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考上大学，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俊杰说：妈还希望你能够和朵朵姐喜结连理。
　　云鹏说：俏皮。睡觉吧......
　　父亲静静地坐在灵柩前，默默地回忆着和妻子一起度过的二十多年平凡的日子，那苦中有甜的生活画卷像放电影似地一幅一幅从眼前掠过，他的心里便翻江倒海似的再也无法平静了......
　　鸡叫三遍，云鹏醒来了。母亲去世仅仅两天，他就像长大了好几岁。是的，他是长子，他应该把家庭的重担挑起来，他应该比俊杰有更多的担当。他走到灵柩前，父亲疲倦得趴在灵柩上睡着了，他不忍心叫醒父亲，找了件衣服给父亲轻轻地披在身上。他走到灵堂重新点燃三支香，点燃两根红蜡烛，烧了几张纸，磕了三个头，默默地祝愿：妈，你放心，你的儿子一定会实现你的心愿，考上大学，奔一个美好的前程。妈，你喜欢朵朵，我也喜欢朵朵，我要和她好一辈子，永不变心。
　　这时，有人敲门，江父醒来了，云鹏急忙打开头门，厨师来了，帮厨的、帮忙的都来了，马村长也来了。马村长连连道歉：江叔，对不起，我昨天没有过来给你帮忙。
　　江父说：说哪里的话，你人没有来，你的心却操到了，帮忙的，帮厨的，打墓的，都是你安排的。
　　马村长说：江叔，我看你脱不开身，就到墓地看了看，墓已经打好了，也符合规格，你就不用操心了。
　　江父激动地：谢谢马村长的关心。
　　更使江父感动的是，马村长提来一罐猪肉，支援他家待客的需用：江叔，你感谢的话一句也不要说，住在一村，便是一家，互相支援，也是应该。
　　其实，朵朵也提来她家的肉罐子，端来一盆农家醋。其他的人家，也有送肉的，也有送醋的。江父一一登记，这人情迟早要还的。
　　鼓风机隆隆地响着，干柴硬火，现成的材料，一会功夫，臊子面便做好了。王婶、朵朵早就来了，她们用托盘端进来几碗臊子面，招呼马村长、江父、云鹏、俊杰：你们快吃吧，吃完饭早做准备。今天这是乱事，省得到时候把你们忘了。
　　吃完饭，马村长检查抬丧出殡的准备工作，像这样的大事，他一定要保证做得尽善尽美，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王婶、朵朵吃完饭，找出江母前些年织的一匹白布，用尺子一量，正好十丈，够拉纤之用。王婶见云鹏、俊杰脚上穿的是黑鞋，连忙剪下四片白布，让云鹏、俊杰脱下鞋子，比划着缝上去。
　　朵朵说：妈，就要出殡，时间恐怕来不及了。云鹏哥、俊杰戴的孝帽，穿的孝衫，鞋子是黑的也不要紧。
　　母亲说：这不行，孝帽、孝衫、孝鞋这是一身，要尽孝就要彻底。不用着急，我一会就缝好了。
　　母亲说着用剪刀把白布从中间剪开，并不剪断，蒙在鞋上，飞快地缝在鞋面上。一会儿工夫，两双黑鞋变成了两双白鞋，云鹏、俊杰穿在脚上了。
　　朵朵说：妈，你这样粗针脚缝在鞋上，难看得很。
　　母亲说：你看这孝帽、孝衫都是粗针脚缝的。丑孝子丑孝子，就是要穿得丑些，哪能穿得漂漂亮亮的。当然，你刚才说是时间紧迫，我粗粗地把白布缝在鞋面上了。现在看起来，时间还早，我再加加工呗。
　　母亲说着，一只鞋一只鞋地加工，一会功夫两双鞋子全都缝得平平整整。云鹏看了，暗暗赞叹，原来王婶使用的是两套方案，一套是临时的救急方案，一套是较长时间的细致方案。当然，不管使用的是哪一套方案，都要具备熟练的缝纫技能。过后，云鹏向朵朵提起这件事，朵朵深有感触地说：云鹏哥，你看问题很深刻，要是让我给黑鞋蒙一层白布，无论你给我多长时间，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了这活儿呀。可见，要办成一件事情，必须掌握扎实的基本功。
　　在王婶帮助他们缝白鞋的时候，江父到吃饭的席口转了一圈，就算是对宾客的一种慰问。早餐刚刚结束，凄凉的唢呐声高昂地响起来，人们把灵柩抬到大门外面的木架上，八个抬丧的各就各位，执事把十丈长的白布拴在灵柩前边，一边五丈做纤。这时，云鹏一手扶着头顶的灰盆，一手拄着哭丧棒，被人搀扶着来到灵柩前边，肩膀被披上一条白纤。俊杰拄着哭丧棒，被人搀扶着，肩膀披上另一条白纤。这时，执事喊了一声，“起丧”，八个抬丧的一齐用力，抬起灵柩，慢慢地向前走去。在凄凉的唢呐声中，两个孝子大放悲声，涕泪交流，云鹏踉踉跄跄走到路口，摔碎灰盆，那个眼泪便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了......朵朵站在路旁看得清清楚楚，她被云鹏的真情深深地感动了，她不能再做一个旁观者，她加入到后边的送葬队伍里。本来嘛，一个姑娘家，因为经常和云鹏一起复习功课，一块表演节目，引起了村民的风言风语。这一次，安葬江伯母，她的活动也是引人注目，她本来不想送葬去了，现在却坚定起来：去，给敬爱的江伯母送葬去，也不枉她对自己疼爱一场。于是，朵朵头顶一方白孝巾，加入送葬的人群。人群后边，男孩子们挑着烧纸做成的长长的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