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弥天大祸（下）

　　夜色降临，天已黑尽。
　　徐冰洋走上台阶，敲了敲兴龙古院的大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守门人王贵探出头，看了看徐冰洋等四人。
　　“你们谁呀？有什么事儿吗？”
　　徐冰洋把头凑了过去：“大叔，你忘了？去年我来过的。”
　　“去年？去年的事儿谁还记得。”
　　“去年是两个人，我和我妈，在里面住过的。”
　　“小兄弟，你搞错了吧，这里是文物保护单位，不是宾馆酒店，从来不让住人的！”王贵说罢准备关门。
　　徐冰洋赶紧用手挡住门。
　　“诶，诶，大叔，你别急啊……”徐冰洋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每人两百，我和我妈付给你四百，你忘了？这可是你开的价。”
　　王贵看了看徐冰洋手里的钞票。
　　“哦，有点儿印象……你还想住？”
　　“我和我朋友四个人，就住一晚上，他们也想来感受感受。”
　　王贵显得有些为难：“小兄弟，兴龙古院从去年开始申请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现如今管得严，镇里面也查得紧，没那么方便了……”
　　“瞧你说的！大叔，我们只住一晚上，这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知道啊！”徐冰洋从兜里摸出一把钞票，“这样吧，大叔，每人三百，一共一千二，怎么样？”
　　王贵有些犹豫：“这……”
　　“大叔，你在这儿看门一个月能挣多少？”徐冰洋一把将钞票塞进王贵的手里，“这一千二挣得多容易啊，你犹豫啥？”
　　王贵把钞票塞进自己的裤兜，又左右看了看大门的两边。
　　“行！就一晚上啊，动静小点儿，进来！”
　　徐冰洋脸上笑开了花：“大叔，就属你最通情达理了！”
　　四个人快步走进兴龙古院，王贵迅速关上了门。
　　
　　沈永捷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林春华，二十七八，英俊潇洒，不卑不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高层领导助理。
　　“说说看吧，你们给宾馆供的这批货是怎么回事儿？就这质量，还好意思说是进口灯具的品质？”
　　林春华苦笑了一下。
　　“监委同志，你说这宾馆的灯具从头到尾要都是这样，你判我们一个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我们也就认了。可问题是几千盏射灯都质量稳定，唯独就这灯带出了问题，我们也在查找里面的原因呀！”
　　段风丽说道：“查肯定得查，可出了问题总得尽快解决吧。你们和瑞风装饰集团一个不供货，一个不维修，就搞得人家宾馆只能试营业了。”
　　“监委同志，我们在只拿到20%定金的情况下，已经超额完成了我们的工作，算得上顾全大局，仁至义尽了。说句不太友好的话，要真按合同约定来，这宾馆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呢。”
　　沈永捷笑了笑：“行了，别自我辩护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董事长助理这个位置上干了多久了？”
　　林春华歪头想了想：“四年多了吧。”
　　“行，今天就到此为止，留下你的电话，如果有问题我们还会找你。”
　　林春华离开了。
　　沈永捷问道：“你对这个人怎么看？”
　　段风丽说道：“头脑灵活，思维敏捷，而且还伶牙俐齿。”
　　沈永捷点了点头。
　　“不错。你也听到了，他在董事长助理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四年多，可以说经历了从房屋拆迁到工程完工的全过程，手里面一定掌握着不少关键的信息！我们如果要调查陶成业，一定还会和这个林春华打交道。”
　　段风丽翻了翻桌上的资料。
　　“今天的收获真是不小啊，信息量够大的，还牵涉到市里面的几个重要领导。我们这一回去，一定会把谭主任他老人家吓得跳起来！”
　　沈永捷笑了起来：“有那么夸张吗……不过话说回来，你哪次和我出来是空手而归的？”
　　段风丽扭过头看了看沈永捷。
　　“能不能不要拐着弯儿地夸自己？”
　　沈永捷耸了耸肩：“这哪是夸自己，这是事实嘛。”
　　段风丽笑了笑，站了起来。
　　“好了，领导同志，天都黑了，咱们也该起驾回程了。”
　　
　　韩东磊等三人走进兴龙古院，面对古院的规模惊呼不已。
　　“哇！这里面好大啊！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样都不少！真是必有一番天地！”
　　“这皇帝就是不一样，连看书的地方都像是豪华别墅。”
　　徐冰洋笑了笑：“上下一共三层，楼上两层有房间，自己选啊。”
　　张子欣叫道：“我要住上面！”
　　陈乐琪也不示弱：“我也要住上面！”
　　两人嬉笑着跑上了楼。
　　
　　王贵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掏出一支烟含在嘴里，正准备点燃香烟，手机响了起来。
　　“喂？什么？长富回来了……找我啥事儿啊？什么？还非得见面才能说？这小子，准没好事儿……行了，我马上回来……”
　　王贵挂上电话，略微一思索，跨出大门，将大门虚掩上，快步向长街的一头走去。
　　韩东磊搬来两张椅子，将身体斜躺在一张椅子上，两条腿放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咱也来睡睡皇帝躺过的椅子！”
　　韩东磊用手机播放着音乐，闭上眼睛，惬意地感受着这不一样的古朴氛围。
　　徐冰洋走了过来。
　　“别自我陶醉啊，大点声儿，大点声儿！大家都欣赏欣赏。”
　　陈乐琪拿着两个小音箱走了过来。
　　“我这儿有手机蓝牙音箱！”
　　韩东磊坐起身，将手机连接上蓝牙音箱，音量实现了成倍的增大。
　　
　　增大的音乐声如同被风鼓动着前行的迷雾，在寂静的古镇扩散到了半条街以外。
　　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刘绍泉抬起头，侧着耳朵仔细分辨着这随风而来的不速之客。
　　“你听见没？哪儿来的音乐声？”
　　妻子黄慧芬停下熨烫的活儿，也侧着头听了听。
　　“好像……是从古院那边儿过来的。”
　　刘绍泉把手中的书往沙发上一扔。
　　“王贵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怎么就知道是王贵在搞事情？万一是哪个街坊在放音乐呢。”
　　“这镇上除了他王贵，就没哪家喜欢在大晚上放音乐！”刘绍泉越想越来气，“这小子在工作上一向偷奸耍滑！去年就不下五个人向我反映，王贵经常把游客放进古院留宿，还私底下收钱！这不是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吗？”
　　黄慧芬笑了笑：“他就一看大门的，能有多大职务？还职务之便……”
　　“去年兴龙古院就开始申请国家文物保护单位了，这道门可不是普通的门。要不是看在他和张县长是远房亲戚，我早开了他！”
　　刘绍泉站起身，走到门边开始换鞋。
　　“你这是去哪儿？”
　　“去古院看看。”刘绍泉快步跨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刘绍泉匆匆走在古镇的街道上，木匠陈安民从后面快步赶了上来。
　　“刘镇长！刘镇长！这大晚上的，还在忙呢？”
　　“哟，老陈呢，我去古院看看，你去哪儿？”
　　“古院大门那门轴子松了，上午我才修过，忘了告诉王贵，进出门得轻点儿。那小子一向毛手毛脚的，我放心不下啊。”
　　“正好，咱俩一块儿去找他。”
　　
　　刘绍泉走上台阶，用力地敲击着大门。
　　“王贵！王贵！开门！”
　　门没有打开，刘绍泉试着用手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音乐声中，徐冰洋等四人嘻嘻哈哈，像疯子一样地嬉戏打闹着。
　　刘绍泉走进院子，脸色铁青得如同天庭的雷公。
　　“果然是这儿的音乐！”
　　韩东磊看了看一脸愠色的刘绍泉，按下了音乐播放的暂停键。
　　刘绍泉冷冷地问道：“知道王贵去哪儿吗？”
　　四个年轻人看着刘绍泉，没人吱声。
　　“王贵收了你们多少钱？”
　　徐冰洋上下打量了一下刘绍泉。
　　“你谁呀？你管得着吗？”
　　陈安民走到刘绍泉的身边。
　　“年轻人，这是古镇的刘镇长，当然管得着了。”
　　徐冰洋发出一声冷笑：“切！我还以为多大的官儿呢？就一个镇长还这么神气！”
　　刘绍泉也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冰洋。
　　“年轻人，口气挺大的嘛，看来……是个官二代了？说说看，你父母是做什么官儿的？”
　　徐冰洋白了一眼刘绍泉。
　　“我会告诉你？说出来怕吓死你！”
　　刘绍泉严肃地说道：“你不告诉我也行，但我得告诉你，你作为游客来到兴龙古镇，就得遵守古镇的规章制度。兴龙古院已经在申请国家文物保护单位，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在此留宿，你们必须离开这里！”
　　徐冰洋瞟了一眼刘绍泉：“你说走就走啊？”
　　张子欣走过来，挽住徐冰洋的胳膊。
　　“算了，冰洋，人家镇长都说了，咱就走吧。”
　　韩东磊笑着走了过来。
　　“镇长，既然你开了口，那咱们肯定得走。可问题是我们都已经付过钱了，还没享受产品和服务呢。这走之前，总得把钱退给我们吧？”
　　刘绍泉脸一绷：“还想退钱？对于王贵来说，这是典型的违法收入！是必须要没收的！没对你们罚款已经算不错的了！”
　　韩东磊分辨道：“镇长，这王贵违法那是他的事儿，可咱们没违法，干嘛还要罚款呀？”
　　徐冰洋眼睛一瞪：“什么？还想罚款？门儿都没有！告诉你，老子不是在乎那点儿钱，就是看不惯你这样子！老子今晚上就在这儿住定了，你能怎么着？”
　　“你们擅自在国家文物保护单位里面留宿，还制造噪音扰民，就凭这一点，我就能把你们拘起来！”
　　“还想叫警察拘我？你他妈官儿当腻了！”徐冰洋走上前，一只手指着刘绍泉，“有种你就叫警察来，老子就在这儿等着！看谁他妈敢动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以为法律就管不着你！我现在就带你去镇派出所，到了所里面我再跟你说！”刘绍泉抓住徐冰洋的胳膊就往门外拖。
　　徐冰洋拼命想掰开刘绍泉的手。
　　“松开！你给老子松开……”
　　“走！去派出所……”
　　韩东磊冲上来，抓住刘绍泉的另一只手，打算给徐冰洋解围。
　　“镇长！镇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陈安民在一旁劝解道：“刘镇长，算了吧……”
　　“不松手是吧？”徐冰洋抬起一只脚，用力向刘绍泉的腹部一蹬。
　　刘绍泉踉踉跄跄向后退去，立足不稳，身子一仰，身体倒向地面，后脑重重地碰在身后一张石桌的边缘上。
　　刘绍泉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后脑处流出。
　　陈安民快步冲向前，不停摇晃着刘绍泉的身体。
　　“刘镇长！刘镇长！你怎么了……”
　　四个年轻人也围了过来，韩东磊蹲在刘绍泉的旁边。
　　“镇长！镇长！你没事儿吧……”
　　刘绍泉毫无反应。
　　陈乐琪惊呼了一声：“血！他流血了！”
　　张子欣也惊呼了起来：“他……他不会死了吧！”
　　徐冰洋终于慌了起来：“不关我的事儿！是他……他先抓我的……我是自卫……”
　　陈安民缓缓地站起身，一脸悲愤地看着四个年轻人。
　　“你们……你们都跟我去派出所！”
　　韩东磊伸手拦阻着陈安民：“大……大叔，不……不是这么回事儿……”
　　徐冰洋看了看血泊中的刘绍泉，大喊了一声。
　　“跑……快跑！还愣在这儿干嘛！”
　　徐冰洋一把抓住张子欣的手，向门外跑去。
　　陈安民大喊道：“站住！你给我站住！”
　　韩东磊一把拉住陈乐琪，也快步向门外跑去。
　　陈安民站在原地，全身颤抖着。
　　“来人！快来人呐……”
　　
　　徐冰洋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冲到这片停车场的。
　　他只零碎地记得，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古镇居民惊疑的眼光，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小路，还有就是因为夺命狂奔而带来的那种撕心裂肺、几近窒息的难受感。
　　韩东磊将身体倚靠在奥迪Q7的车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快……快……开车……”
　　徐冰洋一只手撑着车头，另一只手摸索着两边的裤兜。
　　“糟了！车钥匙不见了！一定……一定是丢在古院里面了！”
　　“啊！那可怎么办？又不能回去找！”韩东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张子欣惊慌了起来：“冰洋，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走着回去吧！”
　　韩东磊大叫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从机场过来，我们可是开了两个小时！要走路，得走到明天去了！”
　　“我们总不能呆在这儿，等着别人来抓吧！”
　　徐冰洋心烦意乱地大喊道：“别吵！安静点儿！让我再想一想……”
　　
　　六名警察，两辆警车已经停在县公安分局的门口待命。
　　县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黄正华快步走了过来。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赵刚站了上来。
　　“根据报案信息，犯罪嫌疑人为四个二十多岁的外地游客，因为违规在兴龙古院留宿，与镇长刘绍泉发生争执，导致刘绍泉受伤。镇派出所在现场找到一把奥迪Q7的车钥匙，估计是犯罪嫌疑人丢失在现场的物品。”
　　黄正华略微一思索。
　　“外地游客……奥迪Q7……外地游客来古镇旅游，都会把车停在古镇外面的露天停车场，那是我们重点要搜寻的地方！”
　　马军补充道：“还有就是，刘镇长送到医院以后，因为伤势过重，已经死亡。镇派出所还在案发现场继续勘察。”
　　黄正华吃了一惊：“这下情况更严重了……今晚上必须全力搜索，务必抓到犯罪嫌疑人！通知镇派出所，充分发动群众，协助搜索犯罪嫌疑人，每一个旅馆、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
　　“县刑警队负责在古镇外围形成搜索、包围圈，然后逐步向古镇以内进行收缩。上车，先去停车场！”
　　
　　徐冰洋一手叉腰，一手撑着额头，焦虑地走来走去。
　　“冰洋，要不……我们叫辆网约车吧？”张子欣小心翼翼地说道。
　　徐冰洋停了下来。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不就有车了吗！”
　　陈乐琪说道：“可是，这么晚了，还有车愿意跑长途吗？”
　　韩东磊从地上站了起来：“咱们可以加价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徐冰洋掏出了手机。
　　“加价三倍！我就不信没人接单！”
　　四个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的屏幕。
　　“接单了！有人接单了！”
　　陈乐琪欣喜地大叫起来：“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汽车驶来的声音。
　　“这么快就来了？”
　　徐冰洋往前走了两步，警惕地盯着车来的方向。
　　“不对……不对……你们看，来的是两辆车！车顶上好像还有警灯！是警车！”
　　几个人又惊慌了起来。
　　“啊！那怎么办？”
　　“快跑啊！”
　　“往哪儿跑啊？”
　　徐冰洋看了看四周，用手一指。
　　“那儿有片树林！先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