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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偷来人生>第三十五章 欲哭无泪

第三十五章 欲哭无泪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6-21 21:52:15      字数:5032

  现在应该怎么办?
  黄继武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他之前经常唱的《国际歌》这首歌来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流着泪,带着哭腔,带着悲伤和悲愤唱完这首《国际歌》之后,黄继武开始慢慢收拾心情,开始重新思考他现在所面临的状况了。
  如果昨天不来南京;如果昨晚没有碰上那个坏人,不,如果当时能够提高警惕性,能够牢牢守住自己的皮夹子,那现在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再进一步想想看,如果当年英雄的儿童团也像我这样轻易就上当受骗,那将会给革命的解放事业带来多大的损失啊!这样一联想,他就开始对自己产生懊恼,产生抱怨了:敌人的奸诈狡猾固然可恨,但你自己麻痹大意,革命意志薄弱,难道不是造成现在这种结果的真正的罪魁祸首吗?
  想到这里,黄继武立刻擦干眼泪,重新振作了起来。
  作为一名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坚强的革命小将,难道你不应该时时刻刻都像大爷爷,像江姐、刘胡兰、黄继光、董存瑞,像《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那样英勇顽强、视死如归吗?无数的英雄先烈们,为了革命事业,死都不怕,难道你黄继武会被眼前的这点困难吓倒,会放弃继续寻找生身母亲的努力吗?
  当然不会。
  这个信念已经坚如磐石。
  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于是,黄继武一边唱起现代革命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一边离开玄武湖,向南京火车站走去。
  白天因为人多,黄继武很轻易就进入了候车大厅。进去之后不久,恰好听见车站广播正在播报说,有一列开往上海方向的旅客列车即将进入本站,请广大旅客到检票口检票进站上车。这时候的黄继武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胆大心细。他先是跟在了一个个子高大,并且手提肩扛无数行李的旅客身后,等到他到达检票口向车站工作人员出示车票的那一刹那,黄继武凭借自己十分灵活的动作,迅速像滑溜的泥鳅一般钻到他前面,从而避开了工作人员的视线,非常顺利地通过了检票闸口。
  进了站,上了车之后,黄继武更是惊喜地发现,这趟列车逢站必停,是那种人们习惯所说的慢车。对于黄继武来说,快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坐上了这趟列车,更重要的是,这其中就有他想要到的新丰那一站。
  绿皮列车到达新丰站的时间,大约是在上午的11点半钟左右。因为是个小站,更因为黄继武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孩子,所以,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就很轻易地从站内钻了出去。
  来到站外,就是新丰镇那条铺着青石板的逼仄的街道。街道两边排列着稀稀拉拉的几家店铺,其中有卖烟酒百货的,有卖锄头镰刀等等农用器具的;最吸引黄继武的,自然是那家卖油条早点的店铺了。从清晨醒来到此刻,他除了在绿皮车上喝过几口自来水之外,还什么都没有吃。如果别在裤腰带上的皮夹子没有被那个中年人,那个披着羊皮的狼,那个丧尽天良的坏人给偷走,他现在肯定去买两根油条,不,平常在家里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吃油条,何况已经饿到现在,要买就买三根或者更多,让自己一次吃个够,吃个痛快。可惜现在身无分文。要不,真的像叫花子似的,去乞讨吧。不行。亲娘活着的时候,经常教育他,做人要有志气,要做到人穷志不穷。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自己怎么做。亲娘的话,此刻言犹在耳,如果就这样去乞讨,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叫花子了吗?
  想到这里,黄继武咽了一口水,默默地对那家油条早点店坚决地摇了摇头。
  走过那家油条早点店之后,黄继武就正式开始打听新丰农场在哪里了。
  可是,黄继武从街的这头走到街的那头,再从街的那头走到街的这头,如此来来往往,反反复复连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甚至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得到的答复竟然都是一个没有听说过或者直接回答说不知道。
  难道真的是自己当初听错了?难道范志仁的姐姐范志琴是在故意骗自己?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她的目的是什么?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吗?退一步说,如果她真的要骗自己,她又为什么不直截了当亲口对自己说?关于黄继武的身世,尤其牵扯到黄继武的生身母亲郝怀玉,在黄家,在整个范家塘,都是绝对不允许向黄继武提及,或者透露半个字的。让爷爷黄传清知道,那是绝对要跟你拼老命的。爷爷黄传清在范家塘虽然没有一官半职,更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但他“人不若我,我不惹人,人若若我,我必惹人”的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为、敢作敢当的性格脾气,范家塘人都是深深领教过的。就算不怕拼老命,无缘无故,无冤无仇,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可得,她范志琴犯得上为这种事情欺骗黄继武吗?
  既然如此,那这个新丰农场究竟有,还是没有?如果没有,那范志琴怎么会跟大亲娘(奶奶),会跟罗嘉娣八八(姑姑)几次提到这个地方?如果有,那新丰镇的人又为什么都回答一个没有听说过或者直接说不知道?
  黄继武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与苦恼之中。
  从上午11半钟下火车走出车站开始,直到此刻即将日落西山,黄继武已经根本记不清他在新丰镇的这条街上,究竟走了多少个来回,究竟问了多少个人。他只记得,无论是爷爷奶奶、大伯大婶、叔叔阿姨、还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凡是他碰上或者遇见,或者直接上门,他都会先送上尊敬的称呼,然后开口:“请问叔叔,您知道新丰农场在哪里吗?”
  “不知道。”
  “请问大婶,您知道新丰农场在哪里吗?”
  “没有听说过。”
  ……
  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白胡子的老爷爷的回答不假思索并且斩钉截铁:“我在这个镇上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农场,小孩子,你肯定搞错了。”
  我错了吗?
  我真的错了吗?
  我错在哪里呢?
  此刻的黄继武,已经不是疑惑与苦恼,而是极度失望了。
  这时候,旁边一位戴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的年轻人开口问黄继武:“你为什么要找新丰农场?”
  “我要找我娘。我娘的名字叫郝怀玉。”
  黄继武的回答羸弱却十分坚决。
  那位年轻人继续问:“你是怎么知道你娘在新丰农场的?”
  “这个……”
  黄继武嗫嚅起来了。
  那位年轻人呵呵笑了:“你是听别人说你娘在新丰农场的对不对?”
  黄继武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那位年轻人说:“这就对了。首先,你只是听说;其次,你在听别人说你娘的情况的时候,你只是听到了其中的一鳞半爪,而且你只记住了‘新丰农场’这四个字。所以,我可以很负责任也很肯定地告诉你,你所说的这个新丰农场的确存在,但绝对不是在我们这个新丰镇,你听明白了没有?”
  黄继武再次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黄继武听明白了,但他同时也更糊涂了:既然这个新丰农场的确存在,那么它又究竟在哪里?我又应该去哪里寻找呢?
  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到这个新丰小镇,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身心疲惫而又饥肠辘辘的黄继武,突然变得茫然无措了。
  还要这样继续找下去——还要在这个新丰小镇上浪费时间吗?
  答案是十分肯定的,已经毫无必要。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中国这么大,要想找到这个不知道处于何(地)方的新丰农场,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因此,黄继武现在不得不承认,这次的寻母之路已经彻底失败,他也由此而被推到了命运抉择的十字路口。
  ……
  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办,黄继武变得更加迷茫了。
  站在命运抉择的十字路口,他开始犹豫和彷徨起来了。
  究竟是像《童年》当中的那个从小就被遗弃的“小茨冈”那样,去给人家当雇工,去到处游荡?还是重回范家塘?此刻一想起范家塘,他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候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回范家塘?回范家塘还被姑婆活活打死?可是,不回范家塘又能去哪?又该去哪?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还是……还是像那个“小茨冈”一样吧……也只能像“小茨冈”了……可“小茨冈”力大无穷,能提能挑又能扛,你呢?你两条胳膊腿伸出去跟芦柴棒似的,你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你能做得了什么?你能跟“小茨冈”相比吗?
  实在不行,学学《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去当“红小鬼”怎么样?
  但现在是和平年代,现在的青少年每天都在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哪里还需要什么“红小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就这样回范家塘,最终被姑婆活活打死吧?
  要不然,干脆就去当一个“白拆子”算了……一个“共产主义接班人”去当一个“白拆子”,去做人人唾弃的“贼骨头”?亏你想得出来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就去做一个叫花子……但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闪现,就立刻被他否决掉了。文亮叔叔活着的时候,一再告诫和叮嘱自己,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如果真的去当叫花子,怎么对得起文亮叔叔?不行不行,这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记得范志琴以及许多范家塘的人都曾经不止一次对他当面说过,说你这个“偷来人生”,你的这一条小命,是你亲娘硬用她自己一条命换来的,你要是不珍惜,不“好好叫”(与上海话相同,这里的“叫”,都是语气助词)做人,那是真的天理难容,是要天打雷辟的……
  再有就是,记得当年文亮叔叔在给自己讲《孟母教子》、《刻舟求剑》、《亡羊补牢》、《程门立雪》、《买椟还珠》、《负荆请罪》、《一诺千金》、《缇萦救父》、《千里送鹅毛》、《张良拜师》、《羊羔跪乳》,还有《田螺姑娘》等等这些故事的时候,他就曾经反复“提醒”过自己,说这些故事都是他姆妈——也就是你小武的亲娘——讲给他听的,他现在之所以再原原本本、原封不动地把这些故事讲给小武听,就是想“接力”让他姆妈的思想光辉能够代代相传。
  他的亲娘包括他的文亮叔叔虽然都早已经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尤其是文亮叔叔对他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要求他“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的嘱咐和谆谆教导,他却始终感觉言犹在耳,从这一点来讲,他们始终都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克服和战胜困难的力量源泉。
  黄继武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实在无路可选,只得选择重回范家塘了。
  在那个新丰小站,他先是采用在南京站的那种进站方式钻进站内,然后等到一列绿皮车停靠站台的时候,他果断上了车。车到常州站,已经是夜里1点多钟。为了避免因为“逃票”而遇到麻烦和处罚,黄继武下了车以后,没有随人流朝出站口处走去,而是根据他昨天登上绿皮车之后发现的一个“秘密”,也就是从车站站台开始,然后沿着铁轨与那道长长的围墙一路旁若无人地向西行走,就可以最终走出所有人的视线,直到最后平安走出那个“豁口”,就万事大吉了。
  与此同时,黄继武还有一个新发现,那就是按照这样的方式行走,不仅可以确保真正的平安无事,同时还等于走了一个直线,可以省下很多时间,更可以节省将近一半的路程。也就是说,那个“豁口”既是“楚河汉界”,是分界线,同时也是“中转站”,从“豁口”直接沿着铁轨往里走,就可以直达站台;但如果从围墙的外面往前走,则要绕一个大圈子,要穿过一条弄堂,再穿过一条街道,才能够到达车站的“正面”。黄继武之所以对这些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是因为在此之前,他曾经多次跟林仁根、林志忠、罗勤练、郭海平、郭金平、郭小平、范建新、还有范志仁的弟弟范建国等人,用拉纤的方式,把范家塘的那条船“拉”到“洋桥”(铁路桥)附近,然后将船固定好,再派专人看管,其他人全部上岸刈草。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黄继武亲娘邹凤英的娘家邹家塘,就在车站北面不远处,亲娘的弟弟邹树森——黄继武叫舅公的家,黄继武跟着爷爷去过无数次。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一带的情况,包括这里的一切,他早已经烂熟于心。走到这里,他基本上就是轻车熟路,哪怕闭上眼睛往前走,他都不会走错。只不过那时候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每次走到这个“豁口”,都望而却步,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就这样沿着铁轨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北塘河上的“洋桥”,再从这里下铁轨线,然后向北,沿着北塘河河岸,一路向北,走到姑公家苏佳君所在的那个叫苏家塘的村子时过桥,通过北塘河与通江河交汇处之后,再开始沿着通江河,一会走北岸,一会再过桥走南岸,就这样一路不停地向北走……
  直到过黄亭桥,再沿着那条名叫兆沟浜的河汊,一路向西,经过赵家塘,跨过兆沟浜上面的那座小石桥,那个呈品字形的范家塘就近在咫尺了。
  这时候,黄继武突然放慢了脚步。一来,他已经走得筋疲力尽,脚底下已经不知道磨出了多少血泡;二来,则是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的一种惩罚,如果仅仅是一顿毒打也就罢了,万一……他则不敢往下想了。所以,越是接近范家塘,黄继武的脚步就走得越慢。这不是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近乡情怯,而是一种恐惧,一种明明已经付诸实施的反叛和反抗的出逃,最终却又不攻自破不战而降并且自投罗网式的深深的愧悔、无奈和自责,以及不知道将为此付出怎样一种代价的深深的担心、忧虑、害怕和恐惧。
  这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再加上极度的饥饿和疲劳,已经压得他连呼吸和喘气都感到十分困难了。
  他最后已经不是在走,而是在一步一步往前“挪”了。
  当他最终一步一步“挪”到他八八罗嘉娣家后门口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瘫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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