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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童年

作品名称:年代与生存      作者:每文      发布时间:2020-06-14 11:58:05      字数:6242

  这里是成都北郊货场的老工棚区。工棚所用的建材多为土坯、牛毛毡和石棉瓦,呈现出低低矮矮的一大片,就像千百万蚂蚁营造的蚁冢。每个窝儿都不大,也就30平米的一个通间。墙面凸凹不平,三合土的地面阴冷潮湿,墙角都生出毒蘑菇,更有土鳖虫、偷油婆到处爬。每到晚上,天花棚上总有耗子在奔跑。它们动静很大,把棚顶的扬尘、耗子屎都震落下来,落在居家者的头上和吃饭的碗里。小时候我一直担心,这样的棚子不定哪天被耗子跑垮了?在后来的岁月里,天花板真就垮塌了几十回。
  开篇明义,这里说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基本情况。所谓耗子窝者,应属过时民居。当初领导说只是临时住所,不期修修补补人们一住就是40年!雨天用塑料布接漏,晴天用生石灰灭虫,无论怎么打扫,屋子里永远有一股老鼠尿的气味。整体的肮脏凌乱、凄风苦雨、传宗接代,因由我家的户籍地法定于此。
  我名叫天荒,生于1954年、属马,是家中的长子。我七岁时就有了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按家常的排序是:我家大妹天英、二弟天财、幺妹天琴。我们都是天字辈的,父母差不多一年生一个。父亲在货场做仓库管理员,月薪31.5元。母亲务家没有收入,加之奶奶还活着(其实是我家外婆,但我们一直叫奶奶。)就是说,一家七口挤在一个窝里。鼠老大终日在外面找吃的,忙忙碌碌,心情很坏。鼠小辈在窝里翘首以待,但有食物来,难免互相撕咬。每当孩子争食,奶奶就说:“天荒,你是老大,要让着小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大,七岁了不比妹妹高,瘦的像个鬼。
  我曾问过父亲为何叫我“天荒”这名字,他说:“那会逃荒来到四川,这地儿不是叫天府之国么?”他们心慌意乱的,给取这鬼名字,后来我越发不喜欢;人家一听就觉得是个要倒霉的人,或不可靠的人。父辈取名与子,没有办法。我家父亲原本是上海人,打抗战时逃难来到四川,娶了蜀女为妻。由于异地入赘,生活习惯、个人秉性都很不相适应,故而家父生性胆小怕事,脾气却很大。通常时候,父亲在货场受了搬运工的刁气,回家来就对我妈妈吼:“看你这死婆娘,生出来一大堆!吃饭、穿衣、生病,钱呢?”父亲的牙齿咯吧作响,好像正在嚼鸡骨头。我妈当然无鸡可吃,但嘴也不饶人:“男人哦,现在你嫌娃娃多了。当初,你咋不少折磨我一两个晚上呀、呀……”后面两个“呀”表示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家长恶斗伊始,子女们都吓黄了脸,扯开喉咙大哭。那情景宛如四人组的童声合唱团,正在为亲情的“全武堂”做伴奏。我们长哭当歌,时而高亢如摇滚,继而舒缓似昆曲,外加锅碗瓢勺的打击乐,直比现在的“央视春晚”还热闹。只有时,妈妈被打得尖叫了,大妹就把女高音唱到极限。父亲听得心烦,就在孩子头上敲栗凿。这就像打了定音鼓,童声合唱嘎然而止。但有一回,我的头竟给磕破了,流出血来。奶奶可不依了,抱起孙子去女婿单位告状,领导严厉批评:“你干什么?儿童可是祖国未来的花朵!”父亲认错道:“没想到小孩的头那么嫩,以后轻点儿就是了。”以后父亲并没有轻点,一不顺心照样自虐家人。子从其父,我长大也不知收敛,后来遇事,竟至于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但是他们都怕我奶奶。实际上这种窝里斗,总是老人来收拾。我家奶奶有50多岁,生有一张貌似慈祥的脸。她身材高大,很有力气。每次父母打架时,老人就冲过去抓住他们的头发,伸直双手狠命摇,就像摇两个拨浪鼓一样,同时骂道:“老犯人、短命婆,我看你们打,我看你们打……”直摇得斗殴的父母晕头转向、皮酥骨软,了事。家庭纠纷告一段落,我爸蹲在地上长叹,我妈坐在床沿长哭。奶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她悠然地吸过一袋水烟,又转身去忙碌家里屋外的事情了。
  就我记事,奶奶一生都在劳动。起先她在父亲单位的食堂做饭,在居民辖区托儿所做管理,后又来加入街道办的生产组,筛炭灰铺设工路、砸石头给铁轨铺垫路基。晚间回来,奶奶还得收拾自家菜地、洗衣服,帮我母亲做饭。诸事忙完,奶奶挨着个儿给我们洗澡,洗出的水像面汤一样。那是在夏天,冬天就不用洗了。关于洗澡,还出过一件糟糕事。有一回停电,二弟误将一锅骨头汤当热水,全倒进了洗澡盆子!黑暗中,二弟越洗越油腻,始知闯大祸了。须知那年头,一锅猪骨汤可是比现在的鱼翅燕窝还金贵。当晚父亲手持荆条,发出咆哮:“一块五呀!”父亲喊着猪骨价格,打得二弟在澡盆里翻滚嚎叫、鲜血淋漓,活像在煮一只刚剥了皮的兔子!可怜我家二弟,居然用骨头汤洗澡,这简直比当今有人用牛奶沐浴、红酒泡澡的还要奢侈得太不像话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叫二弟“一块五”的绰号。然而家暴过后,奶奶仍将那浑汤翻锅,复煮白菜萝卜,一家人吃了个精光。民以食为天,有什么法子呢?
  除此之外,奶奶还喂养了一些鸡鸭兔子。照看那些小动物,是我最向往的事,看着拳头大小的牲畜慢慢长大,进而产蛋或有肉吃。我嘴里盈满口水,可通常也吃不到,奶奶把它们都卖了,换回油盐柴米布料什么的。因为仅靠父亲那点工资,怎么也是入不敷出的。在货场周边,奶奶开垦出庄稼地,种上红苕、芋头、厚皮菜和向日葵。虽然身在城里,我很早就参加农事,拔草、浇粪、捉害虫。那时节,我整日趴在地头,所见清晨的露水挂上植株,仿佛落日的余晖溢出饭香……可惜好景不长,起先是货场的工人常来偷。后来饥馑岁月,我也开始偷农田的草根和树皮;却也常被农民逮住,连同赃物来我家评理。
  困顿多子的家庭,难免惹是生非。尤其偷窃这种事,我每次都被奶奶打得皮开肉绽。老人痛斥:“犯人儿,男儿要争气!女子要知羞!”奶奶叫我爸老犯人,叫子孙是犯人儿。所谓犯人者,应是犯罪受罚的人,可是小孩的罪过又在哪儿呢?事实上,我因常饿、常偷、常挨打,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理:即人所欲望的,就得准备皮肉吃苦。这就好比农民种地、矿工挖煤,为活命而劳其筋骨一样。古代老子曰:“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是说,精神与形体沆瀣一气,岂能分开。这些大道理,当然是长大后才明白的。后来我常想,做人若没点儿耐性,我怎么能扛到今天。恐怕早为一点屁事就跳楼自杀,抑或心境难平迁怒社会,竟至于残害他人了。
  奶奶给予我的早期教育,除了打骂,还总拿动物做比较。老人说四川话:“犯人儿,活人是难哟,你默到你是一只鸡么?鸡有鸡毛,不洗又不换。人要穿衣,还要常换洗。一条狗不喂,自家找吃的。耗子打个洞、鸟儿扒个窝,将就住到死,也没得哪个来收房钱。鸡婆生的蛋,自己晓得孵;鸡公要报晓,比人起得早。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长大不成材,活到做啥子……”说话当时,老人吸着水烟,发出咕噜声。那烟壶铜质的,擦得铮亮。奶奶吸烟时,常见她“噗”一声吹燃纸捻,我试了几十下也不能吹出明火。此外,老人有时也喝点酒,通常是就着花椒喝一口咽下,据她说可以治胃痛、牙疼。
  奶奶是我家唯一要吸烟喝酒的人,却也是最有生活情趣的人。老人常给儿孙讲故事,其中一则是这样:“那哈儿在乡坝头,山上有好多古深矶孔,就是埋死人的。有年冬天,我一个叔伯哥上山打野物,把一匹狐狸撵进深矶孔。他一枪打进去,孔里头窜出来一股黑烟,就把人熏憨了,不吃不睡,鬼眼睛到处看。老辈子说怕是中了邪,要杀个鸡公来祭一下。哪晓得燎鸡毛时,那个火硬是怪哦,一下子窜到我叔伯哥的皮袍下,点燃了里面的羊毛丝。就见他跳来跳去,浑身冒烟,把人活生生给烧死了……”故事听得我云遮雾障,总在想“深矶孔”啥样子,这三字该怎么写?我至今不明,只觉得奶奶的老家是穷山恶水。
  奶奶老家在四川安岳,以后嫁到成都,故事又不一样:“落后来在省城府,你外公在川军当师爷,公务繁忙常不落屋。有天晚上探亲回来,我抱起你妈走田坎,一手拿个草火把。走到二仙桥坟坝,就听见背后呼呼的,吹得那个火哟,硬是要灭慌了!我也不回头,抱起娃儿只顾走。那鬼吹灯一直跟到家门口,我一进屋就把门踢上。当晚我坐到床上不敢睡,看见门缝梭进一条黢黑的乌梢蛇。那鬼东西,举起脑壳瞄住我,吐出的信子绯红。那阵你妈才四岁,吓得惊抓抓地哭。我差点就把她捂死了……”故事听得我毛骨耸然。现在想来,幸亏没捂死我妈,不然就没我了。奶奶还说,外公后来得“痨病”死了。就是说,我家奶奶很年轻时就守寡。
  我家奶奶生于宣统年间,早年上过私塾,能看报。老人虽是旧时代过来的人,却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禁忌和迷信。她只是不准小孩托着碗底儿吃饭,说那是叫花子的动作;晾晒的衣服不可在外面过夜,不然小娃儿穿了长大会做贼。很显然,老人不希望她的子孙会去讨饭,或竟是一个贼,但她教化的方式不对,小孩稍有犯错,非打即骂。奶奶骂人的常语是:“挺尸、筑衣禄、装尸扎板板……”四川话很怪,总是把一些很坏的词儿用于平常事物;比如“挺尸”是指睡觉,“装尸”表示穿衣服,而“筑衣禄”就是吃饭的意思。
  我后来查证,筑衣禄的“筑”是一种古代乐器,原意是给临死的人喂食最后一餐饭,我家奶奶却撰用在了现实生活中。每当饭菜上桌,奶奶就喊:“龟孙些,筑衣禄了,大家不准抢哈!”老人生气时这么说,不生气也一样,几乎成了习惯;而所谓习惯习俗,则往往积淀为一种文化——近乡音、识民性。我不太知道伟大汉族的成因,据人类学家说可能是源自复杂的汉语。方言是母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里是说,如果“吃饭穿衣”等日常生活都绝无好语,那么方言反映的民生就可想而知了。
  我大约在6岁时第一回吃鱼,很惊讶鱼身体扎有那么多刺,鱼游水时不痛么。由于给鱼刺卡住了,奶奶把手伸进我喉咙里抠,搞得我痛苦不堪。奶奶断言我属马,吃草的命,从此我就害怕吃鱼。相比奶奶的暴躁脾气,我妈妈就平和多了。她就是个家庭妇女,没出去工作,其主要活儿是给家人做穿的。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做的鞋总是偏小,穿着脚疼。可能是她做得太慢,而小孩的脚长得很快。也许不是快慢问题,而是缺钱,做鞋的材料跟不上。妈妈手工缝制的衣服,也是超前设计:3-5岁时像裙子,7-8岁就成了短马甲。我们把这种衣裤叫做:“反扫荡、老胯松,鸡脚神、紧绷绷……”不消说,老大穿了老二穿,上面都打满了补丁,如同穷苦僧侣的袈裟。
  至于我家父亲,一个苦逼蜀地的下江人,却也是唯一挣钱养家的人,除了奶奶有时骂他“塞冷炮眼儿的老犯人”,谁又敢说他什么呢?我唯不能忍见的,差不多每到月底,父母都有一场干仗。起因多半是没钱了,要么某个孩子生病了,或就为吃饭。父亲其时正吃着,发出抱怨:“又是海椒、花椒、生姜,中药臭!”他不喜川味,一脸稀烂,就像吃了耗子药。母亲大吃大嚼,随口道:“不吃算逑,端出去倒了。”这当口,奶奶把铜烟壶“砰”一下杵在桌上,吼道:“烟丝,没得了哈!”父亲掀翻桌子,又与我妈打起来。奶奶或没烟抽,也懒得管了。每当这时,我的眼里噙满了泪,因为邻居正堵在门外看热闹。
  还有做家务事也很烦人。早晨醒来,我刚想着去哪儿玩,就听见妈妈喊:“水缸没水了、该扯兔草啦、今天要做煤饼……”吆喝中,我和大妹去抬水,公用水桩在货场的另一边。我在后天英在前,抬满一缸水要走几十趟。有时大妹累了,可改由二弟来替换;我却没人换,因为幺妹才4岁。然后做煤饼,把煤粉与泥浆搅合,拍成一坨坨屎样的饼,就摊晒在货场的钢板上。煤饼干后再往家里搬,要是天降大雨,那阵仗如同抢险,雨水冲散了煤饼还得重新做。至于兔草更是不想扯,草丛里有蛇,何况兔子长大又吃不成,都给卖了。
  古有民谚云:“家贫出孝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是可以培养人的好品质,可在我听来,这些纯属屁话。长辈们见天就吵吵,拿什么来培养尽孝?合家穷得叮当响,拿什么来当家?何况还是孩子。现有教育家说:“要充分给予孩子天性的释放,不得过早的操持人生,抑制了他们的童趣和天真……”我看这也是屁话,且不说穷苦人家,即使当今的富裕家庭,小孩肩上一样承载着家长的厚望:考试啦、励志啦、出人头地啦,结果仍是在培育孩子对生活的厌倦,对家庭的厌恶,最后集合成社会的麻烦和耻辱。不期这样的悲剧,从过去到现在一再发生。为什么呢?因为历来中国式家教,对子女是既忽视又溺爱,既肆虐又殷切,在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阵子我常患头疼(这毛病后来折磨了他一生),只要吹风就发作。我哼哼唧唧,就像瘟鸡似的仰头看天。常识上说,禽鸟侧目仰视,为其眼睛长在头两边,我却恨不能把这颗脑袋砍下来。每当头痛时,奶奶便用一枚铜钱沾着清水,在我脖子处、肘弯处、背脊上一阵猛刮。那是一种不待消停地连续刮擦,非整出紫砂壶的颜色来不可。我痛得像青蛙一样大叫,半小时内嗓子全哑了,奶奶就说:“男娃子,不要痒都是痛,二天长不大的。”老人抚摸着我的痛楚,我感觉她的手很粗糙。这是一双令人难忘的手,掌纹全是很深的黑线,布满了皲裂和老茧。或许刮痧的剧痛超越了我的头痛,老毛病暂时得到了缓解。我睁着鸡样的眼睛,听见奶奶还说:“娃娃,你要赶紧长大,不要白吃了家里的米……”
  但是60年代初,家里的米实在不多,弟妹们常为争食哭闹成一锅粥。奶奶便取出篾片,只抽我:“大不让小,争吃、争吃、争吃……”她每骂一句就猛抽一下,速度极快。为逃避追打,我围着门前的梧桐树跑圆圈。透过大人挥舞的胳膊,我看见天空的白云正绕着树冠在旋转。我受痛不过,飞快地攀上树,到了树上我仍在号,听见的邻居说:“这猴子,就像一头杀不死的猪。”究竟是猴,还是猪?我真想问他们;就算是畜生,也是要饿的呀!我那会儿的感觉,就像肚里有一只永远喂不饱的狗,不停地在喊叫。
  我不知道,现在的歌喉是怎么炼就的?毋容置疑,正是这种挨打或刮痧引发的嚎叫,培育了我的好嗓门。我日后唱歌就很动听。小学一年级,我参加学校歌咏赛,独唱《十送红军》竟得了第一名。我拿着奖状,一路“蓝天百云”的唱着往家跑。邻居都赞叹说:“张家的老大,二天要靠唱歌挣饭钱啦!”不期到了家门,父亲劈面就是一巴掌,吼骂道:“混账东西!你就是去当个搬运工,也不能去做一个他妈的戏子!”我不懂他妈的戏子是什么,但唱歌仍是喜欢的,至少能让人暂时忘掉饥饿。实际上,唱歌也就这点好处。至于现在的人们吃饱喝足,仍在那儿力竭声嘶,整天介吼。在我看来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拉不出憋的。
  关于唱歌,邻居有个叫吴晓春的,其父在铁路子弟校教书,也教儿子拉小提琴。每到周末,吴老师便邀约各家的孩子,在梧桐树下听拉琴。伴随悠扬的琴声,我唱起“花儿与少年、社会主义好”等歌子,声音如小公鸡打鸣。每当这时,一个叫绪勇的就故意捣乱。他高声叫唤搬运工号子,嗓门又左又粗。所谓“号子”是有来历的,在北郊货场,每天都有工人在装车卸货。他们在站台与车厢之间搭起跳板,数吨重的货箱下垫上钢滚筒,前面用绳子拉,后面用木棒撬。劳作其间,须随时调整滚筒的走向,如果有误货箱翻倒,会压死人的。就我记得,那样的惨祸确实发生过好几回。不过大多时候,货箱都走得很平稳。随着货物的缓慢移动,一人领唱,众人齐吼:
  哎呀妈一条绳吔,崩起来呀!
  前边在使劲了,后边别偷懒哦。
  哎呀妈一根棍吔,撬起来呀!
  前边在爬坡了,后边要小心哦……
  即兴的词儿反复吟唱,直到把活儿干完。工人们说,这样干活不累和有序,但这哪是歌呢?他们从早吼到晚,简直都听腻了。尤其这会儿,我的歌声给左喉咙打断,气得要命,遂与绪勇打架,结果被揍出了鼻血。吴老师劝开孩子,拉着儿子回家去了。我儿时的玩伴主要是这两位:绪勇骨骼粗大,好使蛮力,爱说“锤子”(川话,表否定)。吴晓春长得眉青目秀,像个女孩,因患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有点瘸,不过他小提琴拉得很好。
  至于我,已然瘦得不堪,头发稀疏、焦黄;又总爱瘟鸡似的斜眼看天,给人一副彻头彻尾的蠢相。我有时也暗竖一下中指头,其意和绪勇说“锤子”差不多,仅表示愤怒,并无下流之意。刚才我给绪勇打了,很气不过,便在他身后竖起一根中指头,连晃了两三下。然后我揩净鼻血,脱掉鞋,爬到门前的梧桐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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