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后宫深深不可测（2）

　　看那太监离去之后，秋菊就赶紧走过来说：“娘娘，你不觉得此事很奇怪吗？昨日我们苦苦等那午膳，她偏不给送，今日却又突然大献殷勤，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里面。你说呢？”
　　李师师虽是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说不出什么缘由，而且刚才秋菊也已品尝，当是安全无疑。可是这刘安妃，对于自己，却又到底是居何心意呢？就说：“或许，是刘娘娘她昨日繁忙，给忘记了，今日才忽然想起，就派人给送了过来。不过说实话，尚食局的饭菜已甚丰盛，我哪里还用得到御厨房的奢侈膳菜？明日，我们还是就吃尚食局吧。”
　　尚食娘娘刘安妃，在听了送膳食太监的汇报之后，气得连连破口大骂：“快去死吧！你个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妥当，我还要你何用，快快给我滚了出去，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来人，快快去请金羽仙客林灵素道长来，我要与他商量对策！”
　　这时，尚食刘娘娘已然被妒火烧昏了头脑，整个后半晌工夫。她都在大动肝火不知所措之际，忽听外面来报：“启禀娘娘，明华宫李明妃，前来拜见娘娘！”
　　刘安妃听了，禁不住就是呆呆地一愣，心里暗暗骂道：“好你个小贱婢骚狐狸精，老娘我还没有想出对付你的法子，你倒先找上门寻老娘的晦气来了，我若是再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这还了得！”她肚里尽管暗自生恨，可面子上又不得不勉强起身来迎。
　　李师师常以她良善心地，来想见这世上的人情事故，在她纯净无邪的眼睛看来，人都是有感情的，无论他是悍夫泼妇，更无论她的心胸气量狭窄与否，只要她还是个正常之人，还未伤尽天良，就有被感化和被说服的可能。宫中侍婢都说刘安妃，心胸气量狭窄，专横跋扈，千万不要前去沾惹为妙。李师师却颇不以为然，她读过的众多道德善书让她坚信，一片善心之人，未必便会尽有恶报之事。所以，她不顾宫婢们的好心劝阻，还是前来拜会这刘安妃。
　　可李师师哪里会料得到，这尚食刘安妃恨她而至牙痒，才一见了她，上前都想咬她一块肉下来。但李师师仍旧抱着礼多人不怪的想法，走近来，向刘安妃深深地万福，开口称道：“安妃姊姐在上，请受小妹李明妃一拜。”
　　李师师说着，便盈盈拜了下去。她满以为刘安妃定会伸手相参，让她免礼。谁知道那刘安妃，却大刺刺受了她这一拜，却也并不还礼，涨红了面皮说：“哎哟哟，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李明妃吗？我可是听说，銮驾接你入宫，出尽了风头，却不知你这明妃娘娘，驾临寒门贱地，却是有何贵干？莫不是因为御厨房送迟了饭菜，兴师登门问罪来吧？”
　　李师师见这刘安妃，大模大样接受了自己礼拜，而且不以姊妹称谓，但呼你我，极尽挖苦讥讽之能事，实在无礼貌的很。心里虽是好生不快，却也只得勉强赔笑说：“饮食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姊姊承办御厨房，辛劳备至，小妹初入宫来，多有不识内情，既然同为圣眷，理应和睦共处，因而特来拜会，还望姊姊多多提携指教。”
　　刘安妃见这李明妃，口齿伶俐，谈吐文雅，越是嫉妒且看她不惯。她还不知道，郑皇后对李师师的赏识，是因为她知书识礼，为国分忧，用她超人胆识，说服圣上招安梁上英雄义士。只当是李师师巧用三寸不烂之舌，赢得郑皇后的欢心。止不住却让她无名火起，直烧得她脸红耳赤，粗声大气地便说一声：“我不懂你这些文绉绉的酸文假醋，我只问你，万岁爷既然那么宠你幸你，又册封你做了明妃，那你为何还不学人家汉时名女王昭君呢？”
　　李师师听了刘安妃这话，只感觉很有些莫名其妙，便说：“圣上封我做了明妃，我却为什么要去学王昭君？”
　　刘安妃冷冷一笑，说：“你是知书识礼之人，难道是你忘记了？王昭君便被封做明妃，之后她去和番，传为千古美谈。而今万岁爷宠你，封你做明妃，你就应该为国分忧，嫁到番邦辽国去，化边境干戈为玉帛，男人死了，就再嫁给儿子，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管他是父亲还是儿子，还不都是一个样！”
　　李师师直气得满面通红，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你！你！我本是好意来拜会你，你竟如此无礼，出口伤人！你这恶语，就不怕给人听了，惹人耻笑么？”
　　看见李师师委屈地都快要哭的样子，刘安妃却得意忘形哈哈大笑起来：“惹人耻笑？我骂人两句，却又算得什么？在那行院之中做了娼妓，让那千人跨万人骑，才是真真地惹人耻笑哩！啊？呵呵呵！”
　　李师师气得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她一下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宫外走去！在她的身后，却还有妒妇刘安妃得意洋洋的阴笑之声，在不停地传响过来。
　　李师师回至明华宫，犹是怒恨未消，她直到此时始才相信，在这乱世之上，竟有如此妒火中烧不通情理之人。悔不该当时不听宫婢们的劝阻，自己遭此侮辱，也算是咎由自取。她慢慢拭去委屈的眼泪，忿恨地问众宫婢说：“也不知这毒妇刘安妃是何出身，竟是这般没有教养，满嘴尽是污言秽语，亏她一个皇宫贵妃之身，也能吐得出口！”
　　众宫婢们，本来都极不满意刘安妃的所作所为，看见明妃娘娘来问，便纷纷围拢来身边告诉她说：“这刘安妃娘娘，原是一个酒保的女儿，她长时生长在乡野街市之间，学到许多市井下流话语，入宫之后，她又仰仗与道人林灵素的勾结，树立身望，排挤打击异己之人，做尽了专横祸人之事。”
　　李师师听了这些关于安妃的言语，暗自叹道：“唉！当今皇上一味贪恋花色，竟然不择良莠。我本无意入宫，现如今竟成了暗矢伤人之的。这宫禁中的日后生活，却又让我如何是好？”
　　秋菊见师师受了委屈，便也走近前来劝道：“娘娘一片雅洁善良之心，去对那市井恶俗之人，焉有良善回报之理？与她这种不顾脸面的恶俗小人生气，依我说还真不值得。娘娘且饮了这一杯香茶，也消一消火气吧。”
　　李师师啜一小口秋菊的敬茶，便闷闷不乐回到卧室，她经过这大半日的劳顿与惊心和羞辱，身体也感觉很有些困倦。她卸去凤冠霞帔，斜倚在象牙床上，那心里面，却马上又生起几多对于徽宗的嗔怨：“你贪恋花色也还罢了，却又娇惯纵容安妃，竟让她肆无忌惮，还要用那污秽言语来侮辱自己。你也不肯过来看看，我这进宫的境遇，到底如何？唉！”
　　李师师自艾自怨，才刚想至这里，却忽听外面有人高声禀报：“万岁驾到！”
　　李师师听到禀报之声，知道是徽宗来了，她本想起身迎驾，那眼中委屈的泪水，却一下便滚落下来。她便假装睡去，不去理他。
　　徽宗以为李师师真的睡着，就不忍心再去惊动她。他站立床边，静观了睡中师师片刻，便背负了双手，踱步到四壁前，细细地欣赏了一番名人的字画，便穿过月洞门，走入小轩内。他弹去桌上古琴的一丝灰尘，又用手轻轻拂了拂一盆兰蕙的柔嫩枝叶，回头看时，却见净几之上，新贡的福建龙团茶，和数只清明铮亮茶盏，正好可用。徽宗心里顿生兴致，撩一撩衣袖，坐将下来，示意宫婢新沸一壶开水，便饶有兴致地摆弄起他久违了的烹茶之艺。
　　李师师偷眼看见徽宗如此神情专注的煮制茶艺，心里不免好笑，一国之君，他竟抛下国家大事不理，却来专情忘我的做这种无益小事。李师师暗生慨叹，她正想起身进见奉劝一番，也将自己入宫的遭遇细说给他，却忽听室外又起一阵喧闹，接着便是一个怪异之声，在外面肆意喧骂：“我当是何方的妖孽？却原来是一只野狐精藏匿在明华宫里！我说早上醒来，山人便闻到一股骚狐臭！金羽仙客林灵素，奉太上凌霄帝君之命，持五雷天心正法，善能驱除妖孽鬼怪。你这野狐狸精，纵使幻化美女，藏匿宫中，也难逃山人我的降魔法眼！妖孽，还不给我显露原形，认罪正法，却还要更待何时！”
　　李师师听此吼骂之声，惊诧不已，她急忙翻身下床走出来看时，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玄蓝色道人，一手剑诀，一手擎一口斩妖青光剑，口中念念有词，直向她奔刺过来。李师师闪身怒喝一声：“哪里来的妖道？竟敢擅闯明华宫禁，惊扰明妃娘娘，你就不怕圣天子治罪么？”
　　那道人林灵素忽然放声狂笑：“哈哈哈！小小妖孽，你给我听好了，我乃圣恩赦封金羽仙客林灵素是也。只因你这野狐狸精幻化人形，混入宫中祸乱圣上英明，今日山人奉太上凌霄帝君之命，特来拿你伏法。你还不快快显露原形，还要我仙客动手费事吗？”
　　外面的喧哗之声，早已惊动小轩内烹煮茶艺的宋徽宗。他起身走出来对林灵素道：“仙客道长，你休要看错了，她非是什么野狐精，乃是朕刚纳入宫的爱姬李明妃。道长切莫误会。”
　　那林灵素慌忙收剑拱手稽首施礼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乃狐狸精幻化的艳女，专为迷惑圣心，祸乱宋室江山社稷而来。太上灵霄帝君，遣我下界收伏此妖。陛下休再拦阻，看我斩此妖孽，让她立显狐狸原型！”
　　看妖道林灵素在那里，瞪着眼睛编瞎话，胡说八道蒙蔽皇上，李师师实在忍无可忍，怒道：“你才是妖言惑众谗害天良的妖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自诩为凌霄帝君遣来的金羽仙客，那我且问你，为何不用你的五雷天心正法，让我当即原形毕露，而你却还要用兵刃来杀我？你这不是自欺欺人的天大谎言么？而且，人死不能复生，若我不是狐狸妖精，这一剑给你杀了，那岂不又死得太过荒唐可怜？”
　　听了师师之言，徽宗也连连地点头说：“嗯，爱妃之言有理，人死岂可复生？金羽道长，你就把你的五雷天心大法施展出来，朕我正想一观法师的降妖神功呢。降服妖孽，又无血光之险，还让朕一开眼界，何乐而不为呢？金羽法师，就请你施法降妖吧？”
　　林灵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烟花青楼出身的娇弱女人，竟是这般的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之中，竟一下戳中他的致命要害，无情揭穿了他骗人的欺世谎言。林灵素只为讨好安妃，本是无备而来，到底能不能除得了李师师，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是在安妃面前夸了海口，又仗着皇上对他的迷信敬仰，料也无甚紧要闪失。可让他措不及防的是，看皇上今天的意思，他对于李师师的宠爱，绝对要在对自己的信奉之上。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把那欺世盗名的骗人把戏，继续装演下去。他便闭眼，掐诀，念咒，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胡说八道起来。
　　李师师看林灵素装神弄鬼的怪异之相，张牙舞爪的糊弄半天，也没有什么凌霄帝君下凡来降妖，她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便高喝一声：“妖道，你就不要再耍弄那骗人的把戏！明妃娘娘我，身正就不怕影子歪！我到底是人是妖，也不是你牛鼻子妖道说了算的！什么是邪？何者又是妖？本娘娘以为，人心不正，才是奸邪！存心不良，心里有鬼，才是真的妖孽！就像你一样，整日里装神弄鬼，受人指使，谋财害命，才真是十恶不赦的妖孽！”
　　看林灵素在那里比划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凌霄帝君下界，徽宗也很有些泄气，便说：“金羽道长，那凌霄帝君，如何还不来替你降妖捉怪呢？要说也是啊，这活生生的一个爱姬李明妃，她如何便成了狐狸精呢？依朕看来，或许还是你天目法眼未开的缘故吧？啊？哈哈哈。”
　　那林灵素给李师师戳破了骗人的真相，又给徽宗挖苦的不成样子，他头上那豆大的汗珠，可是哗一下，就从他那诡异苍白的怪脸上，噼里啪啦滚落下来。他那张目结舌的古怪诡相，还在做着最后的遮掩与坚持，披头散发盖脸，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陛下，凌霄帝君，他今天，出门不在凌霄殿，改日，我……”
　　“你个妖言惑众的牛鼻子老道！哼，改日？你以为，圣上还会相信你那欺世的骗人谎言吗？趁着陛下有好生之德，不忍杀你，你还不快快滚了出去，找一清净地方，重新修行做人，却还要更待何时？”
　　那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林灵素，就再也不敢装模做样下去，便仓惶抱头鼠窜而去！
　　李师师本以为，她揭穿并戳败妖道林灵素，那刘安妃也就失去勾结害人的左膀右臂，她日后的宫中生活，也就会慢慢好转起来。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隔没有几天，她居住的明华宫里，却又生出一件骇人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