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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偷来人生>第二十一章 乌难泥枪

第二十一章 乌难泥枪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6-13 22:17:49      字数:4739

  让黄德明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八八见到他之后,她脸上的表情,竟然比他还要复杂。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怎么回来了?”等到黄德明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过一遍之后,她竟然连声叹息。见此情形,黄德明连忙道歉。黄德明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之所以现在还厚着面(脸)皮来找你,主要是想告诉你,我刚刚已经给钱正萍拍电报表明了我的态度,这次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承担起我早就应该承担的这份责任——也就是说,无论这次钱正萍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心意已决。我打算先将孩子的户口迁去合肥,只是因为考虑到孩子的上学问题,所以我想求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让孩子在这边把这学期的课上完,顺便再把转校手续办好;等到来年开学之前,我再回来把孩子带走。
  黄德明学生背书似的说完了自己的安排打算,原本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者说是主动交出几道必答题目而已。没有想到,对于侄子黄德明的这番表态,黄传琴却当即点头表示认可,并且非常难得地向黄德明作了一番“自我检讨”,说她这次对她阿哥确实做得有点过分,尤其阿哥那一跪,她当时见了,心都要碎了,只不过脾气一上来,心里头全是火气,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等到事体过去,整个人冷静下来了,这才发觉自己的不对,同时也有些后悔。
  黄传琴既表明了这个态度,实际上也就让黄德明顺利度过了第一道难关。
  
  乌难泥,常州乡下土话,实际上应该叫乌泥。乌泥,顾名思义,其色泽自然乌黑,它与其它泥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色泽乌黑,而且特别柔韧,富于质感,锰铁含量也较高。素有“陶都”之称的宜兴紫砂壶,就是用这种乌泥制胚烧制而成。所以,无论在常州,还是在宜兴,这种乌泥都是稀罕物,只不过常州更少罢了。黄继武与他的小伙伴们,在通江河北岸发现的,就是他们嘴里所说的这种乌难泥。他们发现并且喜欢这种乌难泥,当然不是要制胚烧制紫砂壶,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条件。他们之所以如获至宝,是因为他们听说用这种乌难泥,可以制作出跟年历画里面的杨子荣手拿的那把驳壳枪几乎一模一样的乌难泥手枪。这个发现,或者说这条消息的获得,让黄继武与他的小伙伴们惊喜不已,也激动不已。一把手枪,尽管只是一个玩具,而且还是乌难泥做的,但对于黄继武与他的小伙伴们来说,做成做不成,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检验;做得好与不好,则更是一种荣誉与地位的象征。作为范家塘公认的“孩子王”,在制作乌难泥手枪这件事情上面,黄继武自然必须一马当先,率先垂范。
  可是,与当年制作竹夹钳不同的是,因为那是在做一件大人们认为“有用”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在家里大明大方、冠冕堂皇地做;而制作乌难泥手枪,则完全是一件无用而且纯粹浪费时间的事情,也就是说,因为制作乌难泥手枪与制作竹夹钳有着本质区别,所以,黄继武想要完成这个壮举,就只能利用每次外出刈草的机会偷偷摸摸地进行。
  自从那次筷子风波,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爷爷磕头下跪受尽屈辱却仍然无济于事,爷爷迫不得已,去城里拍发“父亡速归”的加急电报,让他父亲黄德明十万火急赶回来,最终做出先将黄继武的户口迁往合肥,等到来年开学再将黄继武带走的决定,并且在黄德明的陪同之下,姑婆主动回到范家塘给爷爷赔礼道歉之后,这件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易言之,因为姑婆主动赔礼道歉,并且承诺将继续全力帮助阿哥抚养孙子。因此从某种程度或者某种意义上说,也就等于给足了爷爷面子,而爷爷实际上也舍不得让孙子就这样一走了之,所以,虽然黄继武的户口迁走了,但第二年开学他仍然坐在庄家塘小学的课堂内。
  筷子风波虽然平息了,但黄继武对他姑婆的惧怕、以及发自内心深处的抵触、抵牾甚至敌对情绪,却在渐渐滋长蔓延。惧怕是因为她出手重,而且狠;抵触、抵牾甚至敌对情绪,是因为她有时候根本就是不由分说,甚至不分青红皂白。黄继武虽然在范家塘人,包括在他姑婆眼里,始终都是有名的“燕杀坯”和“皮沓子”,但因为特殊的身世,加上他已经接受和掌握到的知识积累,他的心里早已经形成了他这个年龄段的是非对错的评判标准。他调皮贪玩,他活泼好动;但他也聪明机灵,好学肯钻,同时还多愁善感。如果说前者是一种天性使然;那么后者就应该是资质禀赋了。他身体与年龄弱小,但他的思想意识,包括他所认知或者说追求的精神世界,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同龄人。对于凡是他认为错误的行为,他会不惧淫威去进行抗争,哪怕最终头破血流,他都会坚持不懈,并且不屈不饶。然而反过来,假如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哪怕没有当即认错,但他最起码会保持缄默,甚至会窘态毕露,同时还会乖得像只小绵羊。
  这就是黄继武在这个年龄段的矛盾性格。
  对于制作一把乌难泥手枪这件事情,他无法给出对错的评判,毋宁说他找不到充足和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这件事情的对错,他只能凭直觉行事。而他的直觉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做这件事情必须“小心谨慎”,所以他就只能利用每次外出刈(割)草的机会偷偷摸摸地进行了。
  严格起来说,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实践,总结出了许多经验教训之后,才在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正式开始做这项工作的。
  时令已进入秋冬之交,正是蟹黄菊香的季节。清粼粼的通江河,在嗖嗖冷风的吹拂下,水面像一块偌大的多棱镜,更像一面被揉皱了的旌旗,在迎风飘舞,在猎猎响动。它们除了被偶尔驶过的驳船、机帆船划开划破之外,始终像一幅美不胜收的水墨画那样,律动而又静美地展现在人们眼前。然而,最吸引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的,还是河对岸那不时飘出缕缕青烟、碉堡一样矗立的一个堆积物,以及那斜长的、足足有碗口粗的过河绳。在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看来,那才是最吸引他们眼球、也最令他们心向往之的一道风景线。
  其具体状况是这样的,人们先编好几十米长、碗口粗的草绳,然后在河对岸选择一个河埂下坎处,用锄头和铁锹将那里填挖平整出一块平坦地,紧接着几个人合力将那几十米长、碗口粗的草绳,一圈一圈往上圈盘起来,全部圈盘好之后,即用火从底部将草绳点燃,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等候的人,则迅速将事前准备好的一桶桶稀稀的河泥,从上往下进行浇淋。等到这一切都完成之后,再牵着已经烧出焦糊味的绳头,让它一点一点慢慢沉入水底,然后用船从对岸慢慢拖拽过来。而与此同时,河岸这边早已经用同样的方法,在一个河埂的下坎处,用锄头和铁锹填挖平整出了一块平坦地,并且已经搭好了一个棚子;棚子用树枝,树干,木材,稻草等等材料搭建而成。棚子里面摆放一张床板,床板下面垫着砖块,上面自然是被褥用品之类。棚子入口处挂着一盏明晃晃的汽灯。那根从对岸牵过来、发着焦糊味的碗口粗的绳头,也早已经被拴在了棚子入口处的木桩上面。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最初看见这一切,一个个都惊诧莫名,不知道这一切所为何来。
  于是就上前询问究竟,对方笑着告诉他们说,这是专门用来“诱捕”大闸蟹的。听了这样的回答,他们更是一头雾水。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想象,仅仅凭着一根沉入水底、冒着焦糊味的草绳,就能够“诱捕”大闸蟹?对方笑道:是的,千真万确。很多人只知道大闸蟹喜欢光,却不知道它还喜欢这种发出焦糊味的草绳。所以我们正是抓住了大闸蟹的这两大特点,每天晚上在这里专门“守候”它们的。
  原来如此。
  简直太神奇太匪夷所思又太具有诱惑力了。
  黄继武一边啧啧赞叹,一边暗暗惋惜。他赞叹他们的巧思妙想,惋惜自己不具备这个条件——凡是他所看到听到和学到的新鲜事物——只要条件允许,他都想尝试。与其说这是他的好奇心驱使,不如说这是他想借此检验和证明一点,那就是别人能做到的,他也一样可以做到,而且会做得更好。
  此刻,在欣赏了那神奇而又匪夷所思的杰作之后,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就开始着手他们的那份工作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多次来这里“侦察”过,也曾经尝试着动过手,但因为考虑到做这件事情,特别费时费力,所以他们才决定,利用星期天下午出来刈草的机会,来集中力量打个“歼灭战”。
  不言而喻,要制作一把漂亮的乌难泥手枪,能够挖到泥质最好、最上乘的乌难泥是关键。在寻找和挖掘乌难泥的过程当中,黄继武突然隐隐约约感觉到,那种诱捕大闸蟹的方法固然神奇,但这乌难泥同样也有点“稀奇”:首先,北从何家桥,南到常州城,这么长的一段通江河河滩,别处都没有,就他们这里有,这是不是有点“稀奇”?其次,它的分布不是成块成片,而是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并且还都是“镶嵌”在其它土层之中,这是不是又算一奇?
  那时候,面对这些问号,黄继武因为年龄、知识、阅历等等的局限,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些隐隐约约、懵懵懂懂的感觉,就如同如今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那时候的物质会如此匮乏,会让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为了制作一把乌难泥手枪,而如此专心致志,如此不遗余力。
  等到黄继武长大之后,有时间,也有能力来重新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却因为后来时代发展变迁等等的种种缘故,当年通江河两岸的原始面貌早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对于黄继武来说,他儿时的那种特别好奇的感觉,已经很难找到答案,只能成为一个美妙的记忆,一个永远的不解之谜了。
  挖掘到泥质最好最上乘的乌难泥之后,接下来就是找到一块平整的草地——如果有平整的石块或者青石板,那是最理想不过了。然而放眼望去,别说是平整的石块或者青石板了,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都难觅踪迹,所以他们只能因陋就简——先揉面一样在草地上揉一段时间——草是那种生命力特别顽强旺盛的巴根草,接着再用草地作依托,然后用力往下掼,感觉掼差不多的时候,立刻改成边掼边抻,让手中的泥团变方变长,最终变成长方形状。等到这些前期工作全部完成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用钉子或者铅笔刀,在这块已经成为长方形的乌难泥上面,划出杨子荣手中那把驳壳枪的图案来。如果说之前的工作都是慢工出细活的话,那么此刻看的,就是画图功夫和水平了。也就是说,图案画得好,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和效果的。黄继武在做他感兴趣的任何事情上面,本来就追求精益求精,这时候自然更是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
  驳壳枪的图案画好之后,黄继武稍稍松了口气。但也只是稍稍松了口气而已,因为他很清楚,真正的重点和难点,还在后面的裁、削和刻上面,那才是最关键也是最见能力和功夫的时刻。因为说到底,图案画得不好或者画错了,可以重新再画一遍,这一刀下去,不管是枪把枪柄还是枪管,只要裁错,那就是前功尽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立刻泡汤。因为这种乌难泥跟别的泥不同,它的水分挥发快,凝固快,风干快,而且尤其特别的是,一旦超过固定时间,即使再加再多的水进行搓揉,也都已经无济于事。所以,除了在揉、掼之前要稍微洒一点水在上面加以润滑之外,他们后面的每个步骤都不允许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另外还有一点更关键,他和他的小伙伴们从家出来的任务是刈草,如果天黑之前割草篮还是空的,那后果是什么,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所以,黄继武此刻是真正的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黄继武在争分夺秒地、按照驳壳枪图案一刀一刀地裁、削着多余的泥块。今天只要能把驳壳枪的轮廓裁出来就是胜利,今天也必须把它裁出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裁出来之后的削、刻,以及后期的打磨修理等等之类,都相对要简单很多,也容易很多。因此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如何争分夺秒快马加鞭,就不仅仅只是坚定一种必胜信念,更是一种时不我待的客观要求。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一旦失败了,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必须从头再来。对于他们来说,从头再来其实并不可怕,他们担心害怕的是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的的确确,太阳公公此刻已经开始西斜,黄继武和他的小伙伴们如果不能尽快将驳壳枪的轮廓裁出来,那他们今天的所有努力,真的会前功尽弃。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豁出去奋力一搏了。那一刻,他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黄继武甚至一边忙着裁、削放在草地上的乌难泥驳壳枪,一边敞开嗓门唱起了《智取威虎山》当中少剑波的唱段:“朔风吹,林涛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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