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此情只应天上有 (1)

　　拽住宋江衣袖，不让他冒险前去进见徽宗皇帝的人，正是浪子燕青。燕青说：“哥哥且慢。此是何时，又是何处？请哥哥仔细想一想，你我当前的身份，可是朝廷通缉的梁山要犯，而且又是在镇安坊青楼妓院之内，别的不讲，就这样便去冒然进见皇上，却让皇上心里又是怎样的尴尬？另外，若哥哥此时去了，即使当时皇上勉强答应了你，如若改日他再幡然悔悟，招安不成，哥哥你我岂不又获犯上之罪？”
　　柴进也劝宋江说：“燕青兄弟言之有理，请哥哥三思而后行。依小弟之意，哥哥还是先离开此处，再做仔细计较。”
　　对宋江言听计从不乱发议论的戴宗，也过来劝说：“燕青与柴进所言甚是，哥哥，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宋江听了燕青等人的奉劝，也知道众兄弟都是好意，但他还是觉得，却为招安大事，再次错过难得的良机。大丈夫顶天立地，若成招安之事，令众家兄弟为国尽忠，更有一个好的归宿，即使献出区区身家性命，却又何妨？可燕青等人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却也只得勉强点头答应。
　　宋江几人出离镇安坊，寻一僻静客栈，才刚一坐下，宋江便叹一口气说：“唉！今日，又白白错过一次招安良机！”
　　柴进忙劝道：“哥哥也不必太过自责，招安乃是哥哥为了梁山上众家兄弟，尽忠报国，留名于世的英雄壮举，若因此却连身家性命而不顾，这招安又有何益？”
　　燕青又说：“哥哥招安尽忠报国之心，感召日月天地，但也需时机成熟水到渠成方好，实在心急不得。兄弟我还听说，枕头之风打通关节最是便利。依兄弟来看，那李师师与当今皇上正打得火热，却是打通关节的最好人选。不如明日，让柴进先陪哥哥返回梁山，以防事生不测，我与戴宗再去镇安坊，打点那李姥娘。想那李姥娘极是贪利之人，多舍些金银利物，就不怕她不为所动。另据我看，那艺妓李师师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兄弟我可晓之以理，再以弹唱艺技动之以情，想方设计，让她为我进见道君皇上接通关系，再向圣上具诉哥哥衷曲，完成招安大事可好？”
　　柴进说：“燕青兄弟所言极是，如此行事最好。”
　　宋江心知燕青乃善言艺巧之人，又天生俊美仪表非凡，这与李师师接通关系，进见皇上完成招安之事，梁山之上还真是非他莫属。又听燕青此一番慎密言语，便道：“若能具如兄弟所言，当是最好不过。好吧，即是这样，我便与柴进先回梁山，燕青与戴宗二位兄弟，可要多加谨慎小心，梁山上众家兄弟的招安大事，也便托负于你们二人身上。”
　　燕青说：“招安大事，关乎梁山众家兄弟前程，岂敢儿戏？我与戴宗当全力办理，敬请哥哥却放宽心便是。”
　　翌日一早，宋江便与柴进离开汴京，返回梁山去了。燕青再换领衣衫穿上，依是一身小闲装扮，又于笼内取一帕子金银珠宝，便对戴宗道：“哥哥先在客栈等候，小弟今日便去李师师家打点关节，倘若事生叵测，哥哥便早回梁山，通报宋江哥哥再作计较。若是无甚闪差，我快去快回，哥哥但做静候便好。”
　　燕青叮嘱既定，便径往李师师家一路走来。
　　李师师独自一人在香房内，还在为前日那几个山东客人纳罕。看他们虽是寻常装扮，可是个个具有一股英武气在。尤其那个自称员外之人，更是器宇神态非凡，而且他谈吐儒雅，还会填词，并与章草书法自成豪放气派。只不知他那豪放词中，有两句“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却是何意？那个叫张闲的青年小哥，仪表俊美洒脱不说，又甚是能说善言，听起来着实让人心里喜欢。
　　李师师在镇安坊青楼之上，阅人可谓多矣，像张先，秦观，晏几道，贾奕，周邦彦，还有徽宗皇上赵佶等，都可说是风流高俗的名士雅人。但他们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身上，除多一些显贵酸雅之外，再给李师师留下印象最多的，却尽是那混同世俗的风流本性。而张闲给人的感觉则不然，他那英俊潇洒的身上，却全没有这些难尽人意的酸腐习气。举止洒脱干练，言词机巧可人心意，也便是他给人留下的最深印象。只却不知，这张闲胸腹文墨如何，他还有无其它过人艺技？那个俊美的小张闲，他若今日能够再来镇安坊，可是再好不过。我也便好把这些心里的疑惑，当面向他询问清楚。
　　李师师正在那里独自思忖心事，却忽见贴身的丫头秋菊，走进来通报说：“师师姐姐，前日那个名叫张闲的青年小哥，又特地拜会你来了。”
　　李师师听了，心里暗道一声欢喜，问：“秋菊，你说话可是真的？他现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他吧。”
　　秋菊便打趣地笑说：“师师姐，你今天这是怎了？往日里，你不是常要避不见人么？我今才一说出，又是那个俊美的张闲小哥要见，你，就欢喜成这样子么？嘻嘻。”
　　师师也就笑骂一句：“坏秋菊，你，你就与姐姐我嘴贫吧！”
　　李师师来至厅前时，却见李月香正与那张闲笑脸说话。她旁边的桌上，正摆放了两锭足色黄金，想必肯定又是那张闲送来的人事。
　　李月香一见李师师进来，忙让人把桌上的金银收了，才笑嘻嘻地欢唱一句道：“哟，我那师师乖女儿呀！今日这张闲小哥，可是咱家的贵人哩！人家张闲小哥，今日又给咱家送来不少的金银呢。我就赶紧让丫头通报你来，迎见我们俊美的张闲小哥呀！可好，我们正说着呢，你也便来了。嘻嘻。乖女儿呀，赶快就把张闲小哥，请到你的香房里坐吧！”
　　李师师却忽然说：“娘你且慢着，我还有些话却要问他呢。”
　　“什么话？你就只管问吧。”
　　李师师便给燕青一个长长的注目，说：“张闲我且问你，你与你家员外都说家在山东，那烟水寨却又是什么所在？你那员外虽是一身富商装扮，但从他的神态与谈吐来看，却绝非等闲之辈。还有你们同来的几个闲服之人，而我觉得，都有一股英武气在。另外，那员外词中所言‘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哑谜一般，却又作何意解？你休要隐瞒，切都如实道来。”
　　燕青听了李师师这一番心疑之言，暗赞这李师师不愧是女中花魁，她的聪慧心智，绝非一般等闲女子可比。慌忙禀手施礼答道：“师师姑娘，此非讲话之处，且让小闲入内，再一一详细道来。”
　　才一走入李师师的香房立定，燕青立刻便躬身给李月香拜了几拜，转身又给李师师拜了两拜。李师师却马上闪过一边，谦让道：“快免了吧，张闲。你这样的重礼，俺年纪尚小，实在难以受此一拜！”
　　燕青立身又道：“小人如实道来，还请花魁娘子勿要惊怪。昨日，前来拜会你的我家员外，正是梁山头领呼保义宋江。”
　　李师师惊诧道：“我道那员外是谁，却有如此的神色与威仪，原来，他便是被人唤作及时雨的梁山头领宋江？”
　　“不错，他正是我家宋江哥哥。那个白净面色坐第二位的，便是柴世宗的嫡孙，小旋风柴进。另一个公人模样打扮的，却是神行太保戴宗。”
　　“那，小哥你呢，却又是哪个？”
　　“小人本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我作浪子燕青。”
　　“哦，你便是那个射箭救主，一身花绣，擂台上打翻擎天柱的梁山英雄浪子燕青？”
　　“正是莽撞小可，实在是让花魁娘子过誉了。”
　　李师师前时虽然心中疑惑，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陪同梁山头领宋江饮了一场好酒。此时立在眼前与自己讲话的英俊小哥，竟是有名的梁山侠士浪子燕青。李师师忍不住惊叹多时，才说：“早闻梁山英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神勇威武名不虚传。那宋江头领带你们几个，不在水泊梁山驻守，却要来到镇安坊我们家，所为何故？”
　　燕青就再施礼道：“前日，俺哥哥宋江扮作员外，叫小人化名张闲，来京城求见娘子，并非只图买笑寻欢。我哥哥宋江他，素有招安尽忠报国之心，又久闻花魁娘子幸遇圣上，因此他便亲自前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报国安民心意，上告天子知道，早得招安，以免生灵再罹苦难。倘果能若此，花魁娘子，便是梁山万众将士的恩主！当今天下，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使下情无以上达天庭。万般无奈，我家宋江哥哥，才来寻找这条门路。今俺哥哥无可拜送，只有些微薄之物献上，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说完，燕青便取了帕子，打开来放在桌上，却尽是些金银珠宝玉器。
　　那李月香爱的是钱财，忽然见了这许多的贵重之物，那脸上立刻便堆满了欢喜不尽颜色，忙叫丫头尽收拾了去。马上又安排上好的茶食甘果，对燕青极尽殷勤招待之意。
　　原来自从李师师给徽宗赵佶驾幸之后，除了贾奕与周邦彦两个，还敢不知生死冒犯天颜之外，天下众多狂士风流，那个还敢不识天威之怒，去招惹那皇帝的宠爱李师师？即使偶有来者，听词，唱曲，观舞而已。再不然，便花重金品一杯难得的贵茶，也便罢了。这醉杏楼的清淡生意，当然也让李月香的心里，更有万般的不甚如意，却也只能藏在心里暗暗作祟，脸面上她对于李师师，早已不敢再有恩威并施的强行之意。今日她又见燕青能舍如此重金，前来再会李师师，当然也让她倍感喜出望外。殷勤周至，问寒问暖半天，马上又让人置备一大桌上好的美馔佳肴，她也就再献媚地给燕青笑一笑，便识趣地走了出去。
　　李师师欣然入坐，亲自相待。燕青便说：“燕青乃梁山草莽之人，如何敢与花魁娘子对坐？”
　　李师师说：“燕侠士休要这样说。我尝听人说，燕侠士能射百步穿杨，更有一身相扑的好功夫，竟将号称天下第一的擎天柱任原，打翻在擂台之下。师师在这里，却要向侠士你表示由衷的敬意呢。”
　　燕青说：“燕青拙笨武技，却让花魁娘子过誉了。”
　　“把自称天下第一擎天柱打下擂台，还不算高强武艺？却不知燕侠士，如何才学得这一身好功夫呢？”
　　“我自幼失去父母双亲，流落之中，幸遇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员外收留，并与他学得一身棍棒功夫。那一年，我家祖师爷通臂大侠周通，因故常来卢员外家走动，得见我随员外练习拳棒，喜我与他有一面之缘，便将他得意的徒手相扑功夫，还有百步穿杨箭术，悉数指点传授给我。那一日，幸好遇上擎天柱在泰安擂台上口出狂言，我已是气恼不过，便将他掀翻擂台之下。”
　　李师师说：“我道燕侠士，如何便有这般高强本领，原是高人指点与武林名宿教益！”
　　燕青却禀手再道一句：“燕青空学得一身武艺，却不能为国尽忠报效国家，只落个草莽聚义梁山水泊，怎不让人倍感惭愧，深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