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树倒猢狲散

　　刘广德走了！在人不知、神不觉中，从大院后门溜出生他养他的刘府。
　　李静一没有流泪、更没有动情劝慰。这位女性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他的爱人有今天，劝他无效后也放弃了对他的期望，所以她一点都没感到意外。刘广德有今天，早在他爱人李静一意料之中，这才是李静一无泪的真实原因。
　　每个人的思维，决定他的命运；刘广德和李静一在十四岁以后，同在沈阳一座学府就读，两人一直在一个班，同一个导师授课，但在两人婚后观点产生异常。但李静一是生活在旧时代女姓，对丈夫的选择只能提出自己观点，没有、也不能有反抗行为，那种嫁鸡随鸡的女性时代，让李静一随和地一步步伴君走向灰色地带。
　　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刘广德信心百倍留在乡下，也是他在探父病期间，在府内巧遇双山县前赵县长。赵县长当场向他承诺先在基层锻炼两年，两年后到双山县衙混一分差事，也就是给赵县长当个副手。初入基层官场，信心满满，一心想在晋升路上向前奔。
　　哪料想，东北三省被日本人占领后，想退出也真走投无路，只好为日本人服务到底。在日本人投降后滚回本土后，又赶上国家内战。两军交战的结果，被他舅马老爷子一语说破。最关键是李静一，不想失去丈夫，给他想一条逃亡暂避一时，也是永久相拥一条路。
　　刘广德走后，刘府最难过的女人不是他妻子李静一，而是堂弟媳妇刘王氏。刘王氏草率匆匆来到刘府，从设计到后来，这场戏总导演是刘广德。所以，刘王氏一直有对刘广德出手相救之恩要报答的想法，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恩人突然宣布离家出走，刘王氏如遭遇晴天霹雳。但已成事实，她也无力回天，只好坚强地挺着；况且大伯哥还在走前给她物色个贴身参谋赵呈祥，或多或少让刘王氏有那么一点点精神依附。
　　
　　刘府厨房首领李师傅做得了饭菜，由厨娘们按吩咐把饭菜布上大餐室的二十个大条桌，等待开饭时间。这可是庄主、刘府一号人物刘广德下的命令，杀猪摆宴庆贺平安无事。
　　这大间房里是刘家的家眷用餐时比较多，伙计和过客们也在这里共同用餐。
　　李师傅在家眷餐厅找到刘王氏问道：“老二屋里的、当家的怎么还没有来呢？派人去催催吧。伙计们在屋里已经开饭了，家眷这屋差个老爷没来，看看，大眼瞪小眼都没动筷呢。”
　　刘王氏四周瞧了一下说：“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坐满了，一个不少，他这是想干什么？吊胃口吗？人心慌慌地，干吗还摆谱呢？”刘王氏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又接着说，“要走就快点，最后的一顿饭，还有啥拿架的呢？”
　　刘王氏这是气话，当刘广德决定要走那一刻，她的心在流血。也就是那一刻，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所以她才会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语无伦次。
　　李静一和小翠儿手拉着奇文、奇武正往屋里进，和刘王氏撞个满怀，她勉强一笑：“弟妹，慌里慌张的是干什么去呀？看脸色这么难看，遇到什么烦心事吗？”
　　刘王氏一声冷笑说：“呵呵，嫂子，是我哥让杀猪摆宴，说今儿个吃犒劳，家眷这屋人都到齐了，当家人却还没到，我去喊一声。嫂子，带奇文、奇武先进去吧，”
　　李静一和小翠放开手里两个孩子，走到刘王氏身边，附耳轻轻地嘘声说：“别去了云朗弟妹，咱刘府的当家的人早都走了。估摸现在最少也走出去二十多里路。咱吃咱的，以后就别再多拿他那双筷子了。弟妹，广德走这一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他心里苦，也放不下你。我说的是真话。八年中你可能也体会到，他可从来没把你当弟媳妇儿呀！”
　　刘王氏挥挥手说：“打住、打住，我哥不把我当弟媳妇儿，那他拿我当什么人？当外人？还是没当人？嫂子，我早体会到了，我哥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
　　李静一摇摇头说：“看你想哪里去了？他一直都拿你当亲妹妹，你也看到你哥对若涵、若冰了吧？对亲妹妹还能怎热？热得了吗？”
　　刘王氏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说：“嗯，嫂子说的可也是，他对若涵若冰也是不远不近的，说话也就三两句。嫂子，您说大哥这人也真怪，说好的今天中午和大家再吃最后一顿饭，说走就走了。哎，大嫂，大哥说他扑奔谁去的呀？我真放心不下呀！”
　　李静一声音低低地说：“嗯，这个嘛，我没问，他也没说。以前倒是说过，他要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和他没有认识人的地方去。走吧，别担心他了，咱进去吃饭吧。”
　　刘王氏像想起来啥似的表情说：“啊，差点忘了，昨天咱家来两位客人呢，我去召招呼他们一声。唉，大哥还真是心里装着我，临走前还给我找个参谋。（看着李静一）嫂子，您先进去忙吧，我去喊一声赵呈祥和春妮儿。”
　　刘王氏叫来赵呈祥和春妮儿两人，三人一边走一边唠，才认识两天，情似老相识。
　　刘王氏把赵呈祥和春妮儿让到里屋的小餐厅里，让上正位，坐罢，又推门大声喊道：“天赐鸿福、刘府有道、德育子孙、千秋万代，开饭。都有了，听着，今天吃犒劳没个说法，就是咱老爷为客人赵呈祥和春妮儿准备的。好了，好话说完我该陪客人去了，大家请慢用。”
　　刘若涵四周扫了一眼，走近李静一身旁问道：“嫂子，我怎么没看到我哥呢？我哥一定是走了吧？也真是的，安排的家宴他不参加，悄悄地离开了大家。”
　　李静一点点头说：“走了，走有一个多时辰了。若涵妹妹，别怪你哥，他是不想惊动大家；更怕的是，过于儿女情长，只有把命搭上。小涵，你哥是贪生怕死，不得已走这条抛妻弃子逃亡路啊！”
　　刘若冰也来到李静一身旁，拿出手绢给李静一擦一下脸说：“嫂娘，别难过，我们帮您。嫂娘，有冰冰一口吃的，也会匀出来给嫂娘和俩小侄。嫂娘，您今后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呀？一旦有大事，找谁来做主呢？嫂娘，您在冰冰心里就是妈妈，我没见过妈妈，但我一直认为我是有妈妈的孩子。冰冰从来没觉得孤单，是嫂娘从我在襁褓中把我养大成人，冰冰永远是您的孩子……”
　　刘若冰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她那文弱身躯支撑不住的缘故？还是想到了即将要离开嫂娘？在哽咽中向一边歪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李静一伸手揽在怀里。
　　又像二十年前那样亲切地抱起小妹刘若冰，泪眼模糊地看着刘若冰说：“冰冰，我在呢！咱什么都不怕，有嫂子在，冰冰不会孤单的……”李静一此刻顾不得体面，用满是泪水的脸，紧紧地贴在刘若冰的脸上。
　　刘若冰可能想到下午即将要踏上回婆家路，心里一酸喊了一声说：“妈妈，我不想离开您！妈！跟冰冰走吧。”
　　小餐厅里刚才一幕，大家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刘王氏大概是对刘广德出走，心里有一种失落感？还是撒气？信口开河来上一句：“当家人一走了之撒手不管，留下一大摊子怎么办？日子怎么过？有个大事小情谁来做主？”
　　李静一没加思考的表情说：“怎么办？怎么过？谁来做主？这三问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对付一天是一天。兵荒马乱的时局，华夏大地上两党两军争霸天下，谁胜谁负难料。咱一个平头百姓还能怎样？活一天算一天吧！”
　　刘府两位太太的这段对话，家属里这些人坐在桌旁，看着饭菜，实在是没心情下咽。
　　伙计们、炮手们，还有闲杂人员中大多数早已吃饱，纷纷走出餐厅。
　　马老爷子父子，在自己屋里没来餐厅用餐。看来，刘广德的出走，这爷俩是仅次于李静一、刘若涵、刘若冰三人的牵肠挂肚者。
　　刘若涵没动筷，没心情吃饭，一声长叹自言自语说：“看来，我们也该搬回公婆家为上策，在娘家住，还真不是个长久之计。与其被二哥赶走，还不如自觉些，也免得以后来看嫂子时那种尴尬，那是很难为情的。嫂子，我回去收拾一下，下午润田哥送我们一次吧。对了，派车归谁管？”站起身，要走出餐厅。
　　马润田从他住的房间里走出来，也走进李静一身旁说：“嫂子，我表哥怎么没来吃午饭呢？若涵、若冰，下午我送您。先把东西收拾好吧，我吃点东西就去套车。”
　　李静一让个坐位：“润田，坐这里吃吧，你哥他走了，原来也没打算吃这顿告别饭。你哥的心一直浮着，走走也好，也许会回来的。润田，若涵做的对。广仁早就提过撤下账房姜孝安，你哥离开刘府，广仁巴不得呢，就是你和若涵、若冰三位，还是各回各家为上策。”
　　马润田站在那里一会儿，自言自语说：“我哥这个人也真够怪的，扔下妻儿，说走就走，到哪里还会比家里强呢？真不知道他心里都装些什么？家业这么大，扔给两个外人，他走就安心吗？唉，我哥心太大了，拍拍屁股走人，嫂子带奇文、奇武，可要吃苦头了！”
　　李静一拉一把马润田说：“润田表弟坐下吃饭，你哥走得对，八路军一到建立完新政府，咱刘府还有家业吗？咱有口饭吃是差不多的。昨天来的赵呈祥知道，他也说过，像你哥那样有历史问题的，不死也得扒层皮！润田，你们大哥走得不对吗？”
　　马润田稍稍思考一下说：“原来是这样啊！嫂子，我们爷俩也得搬回去了，您带着奇文、奇武去我们那里吧？我们是三间房中间开门，你们住西屋，我们住东屋，这样行吗？”
　　李静一又是一声苦笑，脸色冷如冰霜说：“润田，嫂子现在还到不了那一步，我们有口吃的就行。真要沦落街头时，你往外推都推不走。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这个情，嫂子先领了。润田，不要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马润田一笑说：“嫂子，我记得了，回去收拾一下。我们的新房啥都不缺，屋里有米、院里有柴，不住白瞎了。”
　　马润田并没有坐下吃饭，他去西跨院自己房里，和父亲商量大事去，主要就是搬回自己家，去经营自己的三垧地。他早就想到该自立门户，所以在前年就买下一块地皮，盖上了属于自己的新房。但总是因为表哥家需要他带车队下屯讨债，一直没能离开刘府。
　　至于刘广仁总是阴阳怪气地指责他时，这位能吃能装的马润田，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如今表哥刘广德离府出逃，他对这座高墙深院根本就一点不留恋。
　　马润田原来也看透了刘府，有刘广仁这样败家子在刘府大院中浑搅，终有一天会土崩瓦解。所以马老爷子和儿子马润田早有打算，事先才盖好了自己的窝。可是，刘广德做汉奸归做汉奸，但对娘舅马老爷子还是认真负责尽孝的。
　　他在三年前，当马老爷子盖完房住进自己家时，三番五次地劝说舅舅和表弟还回刘府。理由是，屋里没个女人，每天三顿饭是个问题。还有，缝连补缀、洗洗涮涮，这些都不是男人能做得来的，最关键的是舅舅年事已高，虽然身体健壮，但毕竟是近于古稀。
　　今天外甥离家出走，这座高墙深院里，有谁还会在乎他们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