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血案迷踪（三）

　　奔牛被旺顺派出的桐丁抓到的时候，正在马矮子的家里喝酒。马矮子为了感谢上午他替自己出头，请他到家里来喝了顿酒。当然以马矮子的心眼，他是不可能把大龙送给他的酒肉拿出来招待的。
　　奔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疯一般挣扎。老保长贺德厚带着十几名桐丁们一拥而上，绳捆索绑将他擒住，怕他狂呼乱喊，嘴里塞了破布再勒上布条，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马矮子在旁边上蹿下跳嘴里叨叨个不停：
　　“你们疯了么？你们凭什么抓他？你们桐丁真是没天理王法了么？上午刚和你们理论，这会就来报复来了！你们这般胡作非为，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没你的事，你瞎叨叨个什么！他杀了人，你想成为共犯么？”贺德厚不耐烦地将他推开。
　　“什么？”马矮子吓得面无人色：“他杀人？他杀了谁啊？”　　
　　杀害贺老鬼的嫌疑人奔牛被捉拿归案，囚禁于祖祠后面的杂物间，由桐丁严密把守。
　　如何处置疑犯，旺顺打算择日邀老人会的老人以及死者家属共同商议后再行定夺。
　　回到自己家里，旺顺从心到身已然完全麻木。
　　六姑婆和家里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恍如神话般的故事。她忙不迭立刻张罗着到佛堂奉上供品点起香烛拉着家人三拜九叩感谢佛祖神灵及先祖的庇佑。
　　天保和宗保尽管惊魂甫定却也如卸掉了千斤重担。
　　只有旺顺，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失落。真凶究竟是谁？许是天保哥俩，许是奔牛，按理这事值得细细推理，但不知是哪股神奇的力量在推着他走向了另一面，令他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贺老鬼来自己家胡闹的事，如果因此冤枉了奔牛，自己也间接成为了帮凶。奔牛这样的搅屎棍子固然不值得同情，死去的贺老鬼更是令人厌恶巴不得他早些被阎王收了去，这个局宛如有神助一般，一下子为他除掉两个心腹大患。但是这样昧良心的勾当也让他自己感到不齿，感到汗颜，为了家人他不得不背叛自己的底线。同时他也在隐隐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裹挟了他们所有人的盘面巨大的阴谋？没有可能别人无缘无故的来帮助他为他洗脱罪责，这个后面究竟有没有人在操盘？
　　他想到过大勇，会不会是大勇在暗中帮忙？只消他愿意要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他自然是有这个能力的，他相信大勇在需要的时候该会出手帮他，但他平白无故怎会知晓这事呢？且按他的性格，显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冤枉一个无辜的人！难道是天保哥俩想为自己脱罪自己搞出来的？既然杀人都认了，还有必要向自己隐瞒这个么！而且凭他俩个的伎俩打死他也不相信能做出这样的局来！又或者是大龙那哥仨为报复奔牛搞的鬼？凭那几个动不动只会暴跳如雷的炮筒子，冷不丁能有这样的心眼子？何况其中还牵涉了那么多人！若非要让他信这茬他都宁可去相信天保哥俩！思来想去，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便是贺老鬼当时的确没死，但脑子给打懵了，醒来后神志不清又真的赶到奔牛家里去闹腾了一番，而后奔牛就鬼使神差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这个替死鬼！刨去那些阴谋论，这应该是唯一的可能。究竟是阴谋还是真相，眼下都无法证实，只有静待其变，让时间去解开迷局了。　　
　　这几天倭瓜滩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村里出了几十年来唯一一宗命案。这个热度一度盖过了即将喜获丰收的激情以及前段时间此起彼伏的鸡飞狗跳事件所带来的惶惑。村头巷尾田间地头三三两两议论的都是这个事情，各种版本的故事经过口口相传一个比一个精彩，简直超越了人们看过听过的大戏小曲任何一个传说。
　　这几天贺秀才、旺顺和老人会的主事人们着实特别的忙碌。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来不得半点马虎。既要对受害人有交代，大龙哥仨虎视眈眈紧盯不放呢！同时也不能对嫌疑人有丝毫敷衍，奔牛那瞎眼的老娘天天在贺氏祖祠门口伏地痛哭，为他儿子喊冤，也赚得了不少同情的眼泪和呼声。
　　他们审讯过奔牛，那厮呼天呛地赌咒发誓没有见过贺老鬼更别说害他性命。但那几个作证的闲汉却口口声声说当天确信无疑见过贺老鬼在那一带出现并与人争执。按照奔牛的性情脾气和以往做法，他的话语自然可信度不高，况且人证物证确凿无误，按理是可以结案的，但也不是全无疑点，如果奔牛真害了贺老鬼，尸体为何不丢弃到离自家远一些的地方，为何要自讨一个瓜田李下的嫌疑？那件被扯破的衣服为何不丢弃销毁，还偏偏随意丢在家里等着别人来取？但这些统统都不是足以洗刷嫌疑的力证，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也跟死者家属对过话，因为之前的确两方颇有嫌隙，按照贺老鬼的性格是很有可能去找奔牛撒泼打滚纠缠不清的，奔牛也确实是个容易起炸的爆筒子，贺老鬼年事已高两下里一纠缠发生不测的概率确也不小。
　　这时候就连旺顺都愈发相信这是事实了。事实分明就是贺老鬼那天醒来以后又去跟奔牛纠缠。所以他心里的负罪感也在日益减轻，甚至越来越心安理得起来。
　　倭瓜滩此前从未发生类似事件，也没有处理的先例，到底该怎么处置现在有两种声音，需要主事人们来决断。
　　一种是死者家属发出的，他们认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尽人皆知的天理，现在证据确凿，倭瓜滩山高皇帝远，没必要惊动官府，可由老人会结案后直接将凶手正法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另一种是老人会提出的，为谨慎起见，还双方一个公道，还是将疑犯及罪证移交官府，由官府审定决断。
　　贺秀才倾向于第二种，而旺顺则倾向于第一种，个中缘由自不必多说。
　　死者家属自然是死活不依，天天披麻戴孝堵在祖祠门口要讨还公道。再加上之前就每日必到的奔牛那老娘。有了唱戏的必引来看戏的，直把个贺氏祖祠搞得像个唱大戏的戏台，天天围着一大群人在那儿看热闹。
　　贺秀才那个头疼啊，作为村里的头号人物，他自然是断不敢贸然决绝的，搞不好背个草菅人命的罪名被人责骂千古遗臭万年。最稳妥的办法必是移交官府无疑，最后是生是死是冤是实便跟他再无瓜葛。可是大龙那穷凶极恶的一门子瘟神怎么搞得定？再加上自己的同盟兄弟，二号人物旺顺偏偏也跟自己不在一条道上，本来很容易处理的事就变得这样棘手了。
　　秀才私下跟旺顺讨主意，实际是希望说服他改道。他在家里设下私宴请旺顺来喝酒。
　　他问旺顺，你怎会支持大龙他们，这事搞不好可是羊肉没吃着还搞一身膻啊！
　　旺顺道：“兄台你是有所不知啊！自打中元祭祀那次开始奔牛那厮暗地里搞了多少事情出来？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但他就是打头的无疑！他在暗我们在明，明明知道是他们搞的鬼我们也只能吃这暗亏，拿他一点辙都没有，村里鸡犬不宁，你我焦头烂额！如果没有他这个挑事秧子，我可以说倭瓜滩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糟心事？有时我真的连宰了他的心都有，出了这个事，说句实话我都暗暗拍手称快，既然如此，那何不顺水推舟除了这一祸患！”
　　秀才本想说服他，没想居然被他给说动心了。祭祀那天奔牛那厮打头聚众挑事找他理论一字一句他可都记得真真的呢。
　　旺顺又道：“如果奔牛被正法，好比杀鸡给猴看，正好还可煞煞老郭熊进贺贵那帮人的锐气，看他们还敢不敢肆意妄为？”
　　秀才微微点头。
　　旺顺继续到：“前段时间，大龙被下了套栽赃陷害，我们又拿不出证据，那哥仨跟我还杠上了，心里憋着气，我一直担心他们再给添乱，如此一来，顺了他们心意，我跟他们也算有交代了，贺姓人里面他们仨若是不折腾，外姓人里老郭熊进他们不折腾，村里还能不太平吗？”
　　秀才道：“如果移交官府，不出意外，凶手也难逃一死，不也是给他们交代了么？”
　　旺顺摇头苦笑：“他们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如今的官府还能管咱们这种村里的事？能丢给咱们的尽量丢给咱们！案子往那一交，人往大牢里一押，猴年马月也不定有个结果，那大龙他们还不得整天跟我们闹翻了天？他能上官府那儿闹么？那样我这个总保还真的是没法干下去了！您是不知道，我实在是被他们闹够了，闹怕了！”
　　秀才沉思片刻点头道：“虽然移交官府比较稳妥，但权衡利弊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旺顺一颗心倏地落了地，感觉浑身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