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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20-04-12 09:29:34      字数:5176

  “嗑喳…嗑喳…嗑喳…”三个相连的炸雷将高地与苍天连成一体,瞬间,大雨倾盆,苍苍茫茫。雨水肆虐地敲打着每寸高地,脚下的每寸山石都发出痛苦的呻吟。雨水打在身上,犹如皮鞭抽打,揪心刀割般疼痛。残叶断枝在狂风暴雨中哀鸣呼救,碎石身不由己,任由暴雨裹挟奔跑,漫无边际,侵洞入穴,防不胜防。洞内什物全都成为水中物,就连洞中战友悉数沦为落汤鸡。
  “他个龟儿子,巴掌大的云彩就下个没完没了!”上身赤裸的阿维站在洞口拧着湿漉漉的裤子,洞内的雨水早已淹没脚脖,洞外暴雨已没有先前的勇猛,锐气大减。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骂骂咧咧,“这鬼天气,刚才还是骄阳似火,这会却他娘的冰冷,洞内比洞外唱得更欢!”
  万物皆有灵气,息息相通,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老龙王一个喷嚏,高地水漫四溢。潘美探头仰望,自我感叹,两手一摊,山川血脉相连,洞洞互通有无,呜呼哀哉。我身后的马虎指着他蔑视一笑,憨魔道一个。潘美似乎听到,回头瞪了马虎一眼,举起长长的胳膊,呈喇叭状,仰目长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忽而扭头问我,“对不?班长。”
  “班长,洞里冒水啦。”待在最里面的小吴惊叫,“水已到俺小腿,咋办?水还在‘呼呼’地往上长。”
  “还有老鼠哪!”马虎一翘腿,我看到一只足有鞋底大的老鼠从马虎有脚面上滑下,消失在水中。胆小不如老鼠的马虎尖叫一声,倒在我怀里。此时,我暗中思忖,潘美这小子说得不无道理。前沿阵地山高坡陡,沟壑交错,明洞暗道,变化莫测。何止老鼠、腐烂尸臭,残血废物、杂草残花混入洞内,异味扑鼻。
  洞外,阳光当空照,地表无人踪。阳光下植物上的水珠显得晶莹剔透,鸟儿虫儿忽隐忽现,时而嬉闹追逐,忘乎所以;时而,伏在绿色植被上闭目养神,休闲自得,贪婪地享受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俨然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仙境。若果时间能够凝固那该有多好,没有争斗,没有厮杀,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战争,一切的一切,都是安详、平静、祥和的气氛。我走出猫耳洞,舒身展体,深深吸一口雨后空气,顿感心脾甘甜,通体舒畅无比。前线生活六十个日日夜夜,这是最惬意的一刻。
  “班长,小心敌人炮击!”新兵刘唐伸手把我拉进洞里。此时洞里已寻不到雨水漫过的痕迹,一切恢复了往常。战友们已习惯了猫耳洞生活,即使隆隆的炮声,也难以淹没他们谈天说地的笑声。
  “班长,包副班长枪法就是神,两颗子弹要了两个女人的命。”刘唐钦佩中流露出惋惜,“伤个女人增加个光棍汉。”我笑着撇了撇嘴,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想找媳妇了?等打完仗,哥包了!天下的女人多的是。”
  “别瞎吹,俺村里四五百口人,就有一二十光棍汉!”刘唐低下头。“两个哥哥一对光棍,要是领走给我哥哥,保准惊得他们跳圈。俺给她们两个拍了裸照,可惜是背影。”
  “你小子耍流氓,偷拍女人洗澡!”马虎右手伸到刘唐手上,“奇文共欣赏,叫咱瞧瞧。”还没等刘唐的手离开衣袋口,照片就到了他手中。“你别说,这两个女人长得还真不懒,就是个子矮点,皮肤黑点。”
  “屁股圆油油,像两个大柚子。”围在跟前的小伟抿抿嘴,用舌尖舔舔上嘴唇,“当媳妇呱呱叫!”
  “瞧你小子这副德行,几辈子没见过女儿?”马虎一把差点将小伟推倒,“一个小不点压地磙,白给,老子也不要!”
  前线的战友,尤其是猫耳洞内的战友们,间隙时,他们也会谈论女人,评头论足。他们不但聊别人的女人,也聊自己的女人,聊女明星,聊花边新闻,聊八卦……不仅如此,你印象中的他们已不复存在,严整的军容军姿当然无存,代替的是衣衫不整的“山顶洞人”。短裤背心裹体,胡子拉碴,发长齐耳;压缩饼干已成为他们的主食,新鲜蔬菜与他们无缘,馒头大米与他们绝交。渴了,喝口山泉水,饿了,嚼几口难以下咽的压缩饼干,过着非人的生活。仅凭外观表象,绝不会相信站在面前的他们曾是威风凛凛的中国军人。就是他们使敌人闻风丧胆,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因为他们骨子里有股战无不胜勇往直前的雄风。
  天将黄昏,夕霞斜照,报话机里传来包成兴奋不已的喜悦:“班长,又打死一名敌人!看样子是个……”
  “咣,咣,咣”高地顶部的炮弹爆炸声此起彼伏,撕裂了宁静的时空,淹没了包成兴奋的报告声。敌人疯狂的炮击,战友们一个个心悬上半空,手握钢枪手榴弹,严阵以待。整个高地乱石横飞,树枝草丛哭泣,动物惊慌哀鸣,一切陷入无序紧张状态。包成断了音讯,同时没有回音的还有马虎,报话机摇烂了。班长嗓子哑了,排长跺着脚骂娘,一切无济于事,战友们始终没有听到报话机那头的回音的。
  “谁到狙击步枪值班点?”我心急火燎,敌人炮击还未完全消停,心里就像掏把火似的问。“我去!”谁也没想到包成的“对头”潘美自告奋勇,“班长,我在那里值过班,地形熟悉。”“他两人向来有隔阂,潘班长前去不适合。”大个杨情绪高昂,志在必得。“俺与包班长情投手足,保证完成任务!”
  “大个杨你别隔着门缝看人。”潘美当仁不让,针锋相对,“我与包班长战友加兄弟,何来冤仇?”两人口角争执只不过是工作原因而已,“包班长有难,俺当仁不让。”我摆摆手:“是战友加兄弟,听我说句话,立正稍息,两人都去!”
  钻出猫耳洞,潘美、大个杨二人举目眺望,高地绿色的披衣不知被谁掠去,裸露的山石面目狰狞不堪;偶尔幸存的树木已是少头无枝,在火烬烟熏中焦熬呻吟。石缝间偶尔会发现野生动物血肉模糊的残体,缺头少尾,呲牙咧嘴,令人作呕。二人时而攀登悬崖,时而匍匐爬行;时而如箭离弦,时而如弹跳如蛙行,避敌虚实躲避炮弹地雷,快速接近狙击步枪值班点。
  一袋烟的工夫,二人到达离狙击步枪值班点不到二十米远的前沿掩体,他们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正前方哪有什么值班掩体,眼前只是一片四处崩散的碎石,间或有弓子钢碎片掺杂其中。莫非是敌人炸毁了值班点?大个杨扭头看看潘美,潘美眉头皱成了疙瘩,两眼好奇地目光射向前方的碎石烂钢。他伸手在潘美眼前上下晃动了几下,潘美没有响应。他拽拽潘美:“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值班点可坚固了,猫耳洞内加固了一层弓子钢。”潘美沉默了半袋烟的工夫,嘴里蹦出几个字:“包班长值班点,千真万确!”
  “你说谎!”大个杨两眼充满了血丝,眼珠子似乎要冲出眼眶,双手抓着潘美的双肩,不停地摇晃着,摇晃着,“你说谎!”
  潘美猛地拨开大个杨,挖了他一眼,尔后,大吼一声,问道:“那颗松树楂子上是啥?”
  “是啥?”顺着潘美右手指的方向望去,碎石堆旁不远处的松树楂子上挂着一个军用水壶和半截开裂的作训服裤腿,那是包班长的水壶,壶嘴处拴着红布条,裤腿上满是血迹。大个杨一个箭步跃出掩体,潘美没有拽着,大个杨冲到树楂子旁,抱着包班长的军用水壶失声痛哭。潘美眼皮一跳,感觉不妙,“快趴下”三字还没喊出口,就听到狙击步枪的点射声,两颗子弹打在他身旁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头刚抬起,抱着军用水壶的大个杨身倒在血泊中。他爬过去,大个杨额头上有个伍分分格大小的窟窿,且胸前背后有个子弹眼,极有可能是一颗子弹前胸入后背出。
  大个杨已没有抢救的价值,但他还是咬开仅有的两个急救包,缠上大个杨全身三个子弹眼,左手轻轻合上大个杨死不瞑目的双眼。
  潘美四处搜寻,发现一条血迹伸向右方。他想高声呼救,始终没有出口。他把军用背带一头围着大个杨胸背一圈尔后系在胸前,另一头挽个套套在自己的右肩上,手抓脚蹬,蜗牛般蠕动。泪水、汗水、血迹混为一体,相互融合,滋润着坚硬的石头。他弱小的身体撑不起九十多公斤圆滚滚的高大身躯,他怕战友们说他报复大个杨,故意损毁英雄的形象;他更怕战友们说他故意遗弃英雄的遗体,使尽襁褓中吃奶的劲儿,大个杨微丝不动。敌人容不得他多考虑,做自己的事,让别人去说吧!
  潘美顺着断断续续弯弯曲曲的血迹爬行,手戗破了,肚子划破了,膝盖磨破了皮,二人身后留下的斑斑血迹,已说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大个杨的。他爬了最多五十米,已喘成了“气管炎”,嘴张成了“O”型,似乎成为泄气的皮球。又渴又饿,四肢无力,四处不见动静,潘美开始绝望。累死还不如等死舒服,他想。稍许,他眼里出现了绿光,前面十多米处的几块石头微微晃动,石头堆里莫非有人?管他那,有人就有救。他感到溺水中即将抓到一根稻草,一根充满希望的稻草。
  他两手呈喇叭状,压低声音,对着石头堆高呼:“救命啊!”他感到惭愧难堪,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绝望过;但全身不知不觉中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大个杨的遗体似乎长出了翅膀,会飞的翅膀,自己竟不费吹灰之力飞跑起来。
  石头堆“哗啦”一声,四下散去,顶出一个弓子钢,随后传出一个低沉有力不容置疑的声音:“谁?”瓮声瓮气,他从未听过,让他忒忑不安。难道轮换高地了?不可能,两个小时前辞别班长时,班长只字未提。难道是敌人摸上来了?更不可能。头发已被挠掉好几片,头皮浸出好多处血迹,钻心般疼痛。潘美仍旧犹豫不决,六神无主。
  “你小子,不认识老子啦?”潘美感觉有个拳头向他袭来,随后变成一只大手囊裹了自己的头颅。头昏脑胀中,弓子钢下窜出粗野的声音,“快进来,炮弹不长眼睛!”
  潘美感觉自己逃出虎口又如狼穴,已成为鹰爪下绝望的一只小鸡,任由撕扯宰割。这样死去并无多少怨言,毕竟自己饱览了南国风光,饱读了衣无遮体的外国女人,这比祖宗炫耀多了。想到这里,他一切释然,恐慌荡然无存,闭上双眼。但潘美还是觉得如此死去令人惋惜,他倒不是自己贪生怕死,惋惜的是自己无脸面见到爷爷。爷爷临终时再三叮嘱自己,生当做人杰死也为鬼雄。回头看看,就连一介村夫包成都战功赫赫,自己竟与战功无缘,有何脸面去见家乡父老?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进来的,睁开眼,漆黑一团,以为自己到了阎王殿。摸摸全身,胳膊腿,样样俱在,这才感到阎王爷没有召回自己。他兴奋不已,四处触摸,大吃一惊,大个杨的遗体竟在自己身边;再往前触摸,竟摸到一个大活人,直挺挺地站立在自己面前。这是……他还想继续触摸下去,猛地被一只大手挡了回来,接着一声闷雷:“摸啥摸,扒了皮,抽了筋,闻闻气味,也跑不了你!”
  潘美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与他是几辈子仇家,并且是深仇大恨,否则,这人不会这么“恶毒”。这是谁?对自己刻骨铭心。他肯定知道自己是谁,说不准他还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借助战场杀死自己。他双手抱于胸前,碎步后退,意图掩盖自己胆怯的心态。
  “我的好兄弟!”这人一惊一乍,上前两步,双手紧箍潘美的后背,胸贴着胸,嘴对着嘴,猛吼一声。潘美这才感到自己虚惊一场,这人竟是“老对头”包成。他忽然想起了爷爷的一句话,两家祖上同朝为官。
  “走,洞口透口气!”包成拉起潘美的手,亲如兄弟。潘美感动的热泪盈眶,“行吗?不行,兄弟我背着你。”
  两人蹲在大个杨遗体旁,泪水中默哀了足有十分钟。“腾”地站起,黑暗中不约而同地对着大个杨致以崇高的军礼。
  弓子钢被掀掉一条,洞口阳光明媚,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潘美冲到洞口,忘乎所以,贪婪地吮吸几口。虽有淡淡的火药味,伸伸懒腰,仍透骨地舒坦,紧张恐惧荡然无存。
  “给,饿了吧?”包成从身旁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包杵给他。
  他没有接,只是迟疑地盯着自己对面站着的这个人。他是包成吗?眼前的人邋里邋遢,除了一条遮阴的短裤,身上没有一件遮挡物;骨骼曝出,面黄肌瘦,一双凸凹的大眼煞是吓人。分别仅仅数日,尚能判若两人?岂能古人所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包里什么东西?潘美不愿多想,看看脏兮兮的包皮,泥水里捞出来似得,他就直想呕吐,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两天没吃了吧?”包成再次将包杵到我脸前,确切地说杵到潘美嘴上,已没有了先前的热情,“不吃拉倒,吃完别后悔!”
  原来是包压缩饼干,潘美闻到一股压缩饼干特有的香味,这是前沿阵地的特供品。包成说的没错,潘美已是前心贴后心,肚子里叽哩咕噜乱打架,看到压缩饼干,他咽了口吐沫,恨不得一口吞掉包成手中的饼干。莫非包成是饿的,站在面前的包成,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潘美隐隐作痛,竟然潸然泪下,自己以前是不是错怪了包成?
  潘美吃得香甜,嘴里嚼得啪啪响。包成虽然攥着半包压缩饼干,但他的嘴始终没有嚼声,只是站在潘美面前静静地注视潘美的吃像,间或伸出舌头舔舔上下嘴唇而已,仅此而已。
  半包压缩饼干,半罐水,潘美肚里已是满满当当。他打了个响咯,顺便说了句“谢谢”。包成笑了,笑得满脸红晕。潘美一转身,听到“噗通”一声,回过头来,包成跪在了地上。潘美莫名其妙,赶忙上前一步扶起包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硌坏了膝盖。”包成竟大嘴一咧:“潘班长,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包成吐字清晰,铿锵有力,真诚意切。潘美却越听越如坠雾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向来是针尖对麦芒,你掐我一把,我搂你一耙,自己咋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了?潘美差点跪倒在地:“无功不受禄,包班长,快起来,俺可承受不起!”
  “潘班长,要不是你修这个附点,我不知壮烈几次了。”
  原来如此,潘美拍了拍脑袋。为了消灭敌人保存自己,自己狙击值班时,修了个简易附点,目的是迷惑敌人,但绝不是眼前的猫耳洞。就是这个猫耳洞,包成一口咬定,只不过是他接过后整修加固而已,两人见面互戗,只是皮毛,骨子里仍是战友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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