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货郎李达川

　　人的宝贵生命只有一次，可是，生命总是和生活交织在一起。
　　这种观念我比较赞同，记得，有人曾这样比喻过；人类生活就像一个大熔炉，生命和灵魂又总是在酸甜苦辣中接受锤炼。在顺境中，生命自然会开出一朵明媚的花；在逆境中，生命涅槃成一滴晶莹的露珠。即使无法改变生活轨迹，但可以改变生活的态度，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不会改变生命和灵魂的颜色。
　　是的，只有摆正对生活态度，明确生活目标生命随着时日一起成长，也会在心底旖旎成一朵带露的花，是那样的清澈透明，素雅清香……
　　现在的刘府第一财产继承人刘广德，已厌倦了自己走过来的那段不光彩生活轨迹，想要改变生命中注定结局，弃家妻离子散前一刻，正在心绪烦乱时，又赶上二流子堂弟刘广仁来凑热闹。
　　他叔叔生前留在世上的孽种刘广仁，平常任麻事儿都不闻不问，听说堂兄要在刘府生死存亡关键时刻弃家财妻儿而去躲起来，这时他才觉得有些不妙。
　　刘广仁打错了主意，他怕堂兄走后，马润田、姜孝安及刘若涵、刘若冰等人在刘府执掌大权后，剥夺他在刘府赖以生存权利。
　　这种无赖想法，自己偷偷地想一想也就罢了。可是，对他来说，堂兄不在府上去躲起来，那自己还能享受老太爷的待遇吗？所以他当着堂兄的面说出来。没想到，堂兄的回答干脆利索，让这位刘府第二财产继承人，在刚认下的家族弟弟刘广智面前丢了面子，感到无地自容。
　　别看刘广仁平日里总蜷缩在热炕头上睡大觉，吊儿郎当从来不闻不问任何事，那是没遇上伤筋动骨的大事。无意中听到刘王氏说：等大哥躲出去以后，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东西，只配扔到北山喂狼！刘广仁听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刻他才觉得有堂兄罩着，自己才会活得更好。真要是马润田、姜孝安把持着刘府大权，恐怕连自己应个名的老婆都得让马润田霸占过去！想到这些的刘广仁，才想去找堂兄理论理论。没想到，让堂兄给怼得无言答对。
　　刘广仁一百个不服气的表情，但气势减了下来，收回他凶巴巴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大哥，平时我可很尊敬你，我可没说你和云朗不正常。可是，你每天和我媳妇嘀嘀咕咕的时候最好别让我看到。我一看你们俩在一起，真想一刀捅了你。再说另一件事，反正是老祖宗留给刘氏后人的家产，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让外人管着咱的财产，我们刘氏弟兄们都从心里难受！”
　　刘广智急忙接茬，看着刘广仁说：“二哥，你可千万别连上我，我也不识字，什么账也不会管，请外人管账我服。另外大哥还没认我咱是一家子呢，你以后和二嫂说事时候，也千万别连上我。我知道大哥二嫂都不待见我这位外乡人，实在不认我是刘家人，我走就是了。”
　　刘广德又想起国军和八路军快要打到双山县，诚信庄难逃这场天翻地覆大运动，一声长叹，没精打采地看了两位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表情说：“会好的广仁二弟，到时候不服也得服。哪些财产是老祖宗留下的？都是天下百姓的。八路军一来，土地大伙一分，现在的大杂院里还能住进十家二十家的。我估计可比现在热闹多了。广仁兄弟，该干啥干啥去吧。再找事时候自己来，别把你认下的广智拐来。嗯，我看他比你强，他直爽。这位家人我认下了，我告诉王氏一声，让她也承认广智是咱的家人。广仁二弟，哥可告诉你，别把他带坏了。”
　　刘广仁又上来驴脾气说：“哼，别寻思我们不知道呢，明摆着的，是想把刘家产业转给姜孝安和马润田，别当我们都是傻子。”
　　刘广仁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在嘟囔着。
　　刘广智不哼也不哈，向刘广德一抱拳说：“大哥，谢谢您认下我这个远房弟弟。大哥，三弟对您离家出走可是要说几句。事前三思啊，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走与留可要盘算好啊！”刘广智看刘广仁没回后三栋，而是直接去了西跨院，他像刘广仁影子一样，他走哪，他也跟到哪，也去了西跨院。
　　刘广德望着两位远去的背影揺摇头，自言自语：“一对儿不学无术，真是愚昧无知啊！刘氏家族产业要是不被分掉，落到这样人手里会好吗？吃喝嫖赌啥都干，就是不干正事。还不如把土地、浮产分给大家痛快。不想了，也不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刘广德堂弟刘广仁、刘广智两位从刘广德身边离开，向西跨院走去。两位是听刘王氏说的大哥要抛弃刘府和妻儿，到没人认识地方去。刘广仁拉上刚认下的刘广智，要弄个虚实，然后，再挤兑他几句。达到目地了，两人悻然离去。
　　刘广德也去了西跨院儿，他是常去西跨院大舅房里。大舅是去过英国、德国留过洋的大学士，儿子马润田经常外出到双山、郑家屯和四平、长春一带办事。到城里总会给老爷子带回一些旧报纸和过期的杂志，老人家会从字里行间分析动荡时局。在刘广德心里，马老爷子是他心中博学多才圣人。虽然在辽阳被当局定性为激进分子，但是自从来到刘府后，从来没给刘府添过任何麻烦。
　　外甥来看舅舅，无非是想听听舅舅怎么说。这位日伪时的二十屯保长，怕八路军发动群众要他命，给自己选条活路，或是早做打算。今天的刘广德坐不住板凳，院里院外地来回走。实在太累了，想起来在临走前，再到舅舅屋里坐坐，再聆听他老人家最后一次教诲。
　　
　　一阵阵货郎挑子的拨浪鼓声，伴随吆喝声，由远而近。拨浪鼓的节奏声像似诉说一段故事，他是专走这条路线的货郎挑。
　　进到诚信庄口时，他就有节奏地摇起那支拨浪鼓，美滋滋的感觉，按着他心里的谱曲摇了起来。不信您仔细听，李达川摇的拨浪鼓在唱着：“进庄进庄又进庄，庄里媳妇儿大姑娘，姑娘媳妇儿出来咱们商量商量再商量……”
　　在那个经济闭塞年代，交通不发达、集市相距又远的北大荒，百姓生活中，各类日用品，大到笔墨纸张、小到针头线脑，就是靠这些挑八股绳的行脚商人，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货郎挑子输送到各家各户。
　　每当屯中的女人们听到货郎拨浪鼓声时，会主动地推门出迎，或挥手请进室内。所以有人把货郎摇摆拨浪鼓节奏，顺理成章编成顺口溜，听起来还真是那回事儿。
　　刘家老爷、原二十屯保长、诚信庄甲长刘广德，长衫短褂、衣冠楚楚地从大舅房里又走了出来。他在前院大门里外来回地走着，别人看着是散步，知情者知道他是在不停地思考问题。可以说是搅尽脑汁地在思索，怎么也想不出来一条能不离家出走好路子、又不受到触及和皮肉之苦的万全之策。
　　刚才他堂弟刘广仁，也带个所谓的家族兄弟来找他提出一串质疑，更让他心神不定。是走是留，在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走与留的利弊。前些年大权在握时，从来不优柔寡断的刘广德，今天确实遇到进退两难之间。
　　他抬头看看他的护卫，两跟班紧随。他又向门外走了几步，大门敞开着，门外有两护院武士守着。此刻的刘广德，好似热锅里的蚂蚁，一刻也停不下来。李达川的拨浪鼓声，他听得到却像似没听见。
　　刘府后院几栋房里的佣人、佃户家的姑娘媳妇儿们，听到货郞拨浪鼓声，纷纷走到前院。佣人中的女性们还纷纷伸头张望。年轻些女士们，会结伴走出来，也是一道亮丽风景。
　　刚才还寂寞深宫般的刘府大院儿，被李达川渐行渐近的拨浪鼓声搅得顿时沸腾起来。李达川的拨浪鼓声伴随着孩子们的吵闹声，大院里喧嚣吵闹地热闹起来。
　　刘广德又走进门里，站在前院看着大门外动静，对两跟班的一笑说：“狗剩子、大栓子，你们听，这声一定是货郎李达川摇的拨浪鼓声，有板有眼的哈，哎，二位，细听听，好像说话似的。嗯，还真像你们说的那些顺口溜。”
　　狗剩子上前一步，凑到主子身边，一笑说：“难得东家老爷有雅兴，我怎么没听出来像说话似的呢？老爷，您能听出来揺的拨浪鼓在说什么吗？”
　　刘广德是在尽力调整自己情绪，他也怕自己整天进入这种状态中，会忧郁出大病的。听到李达川的货郎拨浪鼓声后，他借题发挥般地拿出一副斯文的文人相，迈开半步，比比划划地做动作对两位跟班说：“听着哈，鼓点正在叙说的是，进庄进庄又进庄，庄里有个好姑娘，我有首饰钢针丝绒线，要买咱俩商量商量再商量。狗剩子、大栓子，听听，我说的对吗？”又看了一眼两位跟班的。
　　大栓子侧耳细听：“哎！东家老爷，经您这么一说，还真像在说话呢。有点意思。嗯，李货郎又有一个多月没过来了，一定又有好新闻。老爷，我去把他叫到咱府上，来讲一讲外面世界行吗？我真想听他说的外面新鲜事儿呢。”
　　刘广德心不在焉的表情说：“别去打扰他，被别人叫到屋里去一定有生意，咱去叫过来合适吗？放心吧大栓子，等一会儿，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的。忘了吧？咱门房西可有他专住的房间呢，不来咱院儿他去哪儿住去呀？”
　　大栓子一伸舌头说：“是的，老爷，我把这个茬给忘了。听到李货郎的拨浪鼓声，我的心像长草了似的，真想一下子把他抓来专给咱摇拨浪鼓听。”
　　狗剩子探过来头说：“老爷，院里伙计们说的和您说的不一样，他们是这样说的：“进庄进庄又进庄，庄里媳妇儿大姑娘，姑娘媳妇儿出来咱们商量商量再商量……”
　　刘广德又是抬头眼望蓝天，一声长叹说：“都差不多，一个意思。李达川很有女人缘，可是一直也没讨个老婆，说起来也挺招人可怜的。”
　　大栓子平时不愿多言多语，今天他看到此刻的老爷有点乐模样，于是接腔：“老爷，我跟狗剩子和李达川一样，一辈子不想沾女人边。有个怕字，不知道对不对？”
　　刘广德转过脸盯着大栓子问：“嗯，头一回听说，一辈子不想沾女人边是有个怕字，大栓子，你说说，你有了女人怕什么？”
　　大栓子吱吱唔唔地、结结巴巴地说：“老爷，没有老婆孩儿抬脚就走，有了老婆孩儿，那就像似有一根绳子把你拴住了啊，动弹不得！老爷，我说的对吗？”
　　刘广德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两个字：“也对。”
　　说完转过身，抬头望着蓝天白云，又进入思考中。此刻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展翅高飞，像朵朵白云那样翱翔在蓝天上。只可惜，自己是肉体凡胎凡人，爹娘又没给他生出一双翅膀，翱翔在蓝天上也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