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四十三）

第四十四章：孤独寂寞情

是晌午的时候了，雨歌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
一百多平的大房间里 ，静悄悄的，雨歌似乎都已经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血液寂寞流动的声音了。她坐起身，低头寻找床下的拖鞋，把脚伸进去，来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整洁的步行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大家的手里都是拎着大包小裹的，一脸喜气。而路两旁悬挂的大红灯笼也在提醒她，就要过春节了。
想到春节两个字，雨歌心里一阵惶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雨歌最怵的就是过节，尤其是春节。因为节日里，方健必须回家。做为男主人，刘秀英绝对不允许他在节日里离开家。特别是春节，更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日。提前一个星期，方健就要回到家里，跟刘秀英过上半个月的真正的家庭生活。
当年，雨歌年纪轻，对此虽说不乐意，但为了能过上这轻松的富贵生活，她还是能够忍受的。有几年，她甚至可以独自一人出门旅行，半个月后回来，与方健重逢，更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甜蜜。再后来，身边有了儿子的陪伴，让她更觉得惬意。她喜欢牵着那个小人儿肥白的小手，出门购物。像别人家的女主人一样，去市场，穿的、戴的、吃的，林林总总买回一大堆，年三十的晚上，即使没有方健在，有那个乖巧的小人儿，她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了。方健回他的“家”了，而儿子又一次进了戒毒所。更让雨歌揪心的是，方健竟然也染上了毒瘾……以前，雨歌还抱有希望，相信儿子的毒瘾能戒掉。因为有爸爸妈妈的关心，有两个真诚爱他的人在支持着他。可是，现在，方健居然也好上了这一口。虽然方健已经向她保证，会戒掉毒瘾。但是，雨歌不相信。在戒毒所，她看到好多戒了毒又复吸的人，反反复复进戒毒所就像出差回家一样正常。
一想到这些，雨歌的心头就一阵阵地发冷。虽说屋子里温暖如春，可人依然有落入冰窟的感觉。
虽然，手里有大把的钞票，可是，雨歌却一点消费的欲望都没有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没钱的时候，向往做个有钱人，以为有了钱，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甚至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去获取金钱。等到有了钱，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雨歌现在就是这个心态，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当初的选择了。
假如自己当年不是贪慕这份虚荣，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就不会因为太在乎对方对自己的态度，而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了出去，更不会因为太过优越的物质生活跟畸形的家庭关系，导致叛逆的儿子，走上吸毒之路。或许，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为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而锱铢必较。但是，却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完整的家庭，可以安享天伦之乐。而不会像如今这样，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里，还要为那两父子伤神。而面对女儿的疏离，却又无可奈何了。
只是，人生没有假如，也不可删除重来，而唯一能够让雨歌咀嚼的，就只有后悔的滋味了。
人生如戏。而，总处于自责与后悔中的人生，岂不是一场失败的人生表演？
雨歌默默思索着，然后觉得脸上痒痒的，凉凉的，伸手一摸，摸到一脸的泪水。她立脚不住，急忙奔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将自己整张脸都浸到哗哗流淌的水流里。泪水混合到水流里，她不知道是自己在哭，还是流水溅到脸上，只是觉得心里仿佛塞了一团乱麻，乱糟糟的，还有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良久，她从流水中抬起头来，对着镜子，呼出一口浊气，水珠喷溅到镜子上，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脸容。
雨歌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这一声笑，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仿佛是一石投进波澜不惊的静水中，那“咚”的一声喧哗，传入耳中，竟是那样的突兀、诡异。但雨歌觉得自己堵得满满登登的心，竟似打开了一扇门，一下子敞亮了许多。这感觉，鼓励着她不觉发出了一连串尖利的大笑……

晚上，艾拉跟简捷送完了外卖，几个年轻人都聚到了那处艾拉刚刚租下的门市房里。
他们是被艾拉“胁迫”着帮忙装修房子的。
本来，爷爷也要来的，艾拉怕老人太辛苦，特地指派给他一个特殊的任务，在租屋里看家护院。
王龙飞已经甩掉拐杖，可以自如行走了，但艾拉不让他过多地劳累。只有谢雨轩跟简捷能够帮上忙。可是，艾拉跟简捷每天晚上还要准备第二天早上的外卖，再忙着装修房子，很是辛苦。
王龙飞不忍看着艾拉这么劳累，就从公司，把自己的员工动员了七八个人，过来帮忙。人多好干活。大家七手八脚刷墙，垒锅灶，砌隔间，几天下来，小吃店的格局已经初见规模。
而在这样的劳动中，最卖力气的人就是简捷。每天晚上的劳动中，只有他几乎是不说话的，只是闷着头玩命一样地干活。
有时连艾拉都不忍心了，连声叫着：“简捷，你干嘛，歇一会吧！”
“不累！”简捷抬头，望着艾拉，咧咧嘴，弯下腰来继续干活。
王龙飞的腿伤虽然好了，但还不能出大力气，只是站在一边给大家递个刷子什么的。看见艾拉用怜惜的眼神望着简捷，心里不免有点酸溜溜的，嘴上讥讽地说：“简捷，你干得不错啊，继续努力哈，年底给你评个劳动模范！嗯？”
艾拉走过去，当胸砸了他一拳说：“哼，你说风凉话呢！不干活耍嘴皮子，扣你奖金了！”
王龙飞嘻嘻地笑，痞气十足地说：“我不干活？你也不看看我带了多少兵马来？”
谢雨轩拎着一个白色的油漆桶，直起腰身说：“哎，龙飞，你这是变相跟艾拉请功呢？”
“那是当然，若不是我这些弟兄帮忙，就靠我们三个人六只手，猴年马月能干出来？”
谢雨轩说：“嗯，理倒是这么个理。可是，我跟简捷是来帮忙的，你只能算是帮自己。要请功也是我们，哪里轮到你呀？是不是，简捷？”
简捷抬头笑了笑，不置可否，就又去忙活了。
王龙飞有些不服气地说：“嘿，你们可真是啊，我费的心思最多，还动员了一大帮兄弟来帮忙，最后我倒成了猪八戒了，里外不是人了。”
雨轩说：“这都怪你自己啊。其实，艾拉的就是你的，你干嘛还要跟简捷争功啊？”
“我没有啊！”王龙飞很冤枉地说。
“你是没有明说，可你的话语里带出来了。”谢雨轩坏坏地笑着。
“活该！让你不干活，还要耍嘴皮子！”艾拉白了他一眼说。
几个年轻人起哄大笑。
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王龙飞说了一个聪明的提议：“艾拉，给大家唱个歌吧！”

雨歌赶去看他们时，艾拉跟那些年轻人正一边干着活，一边兴致高昂地唱着《蚂蚁之歌》。
雨歌是先去了租屋，爷爷告诉她那些年轻人都去装修房子了。
雨歌就坐下来跟爷爷唠了一会儿家常。她发觉爷爷是个很随和平易的老头，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丝毫都没有责怪雨歌的意思。反倒喜欢对雨歌讲述艾拉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而讲到心酸处，雨歌难免会湿了眼睛，内心的自责也让她的心情越发地沉重。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听爷爷絮絮地讲述着艾拉那些幼年的往事，那些本应在她的生命里留下鲜活记忆的往事，如今从爷爷的嘴里叙述出来，于她竟如故事一般令她心悸心动。
直到晚上十点多了，艾拉他们还没有回来。因为怕影响到爷爷休息，雨歌只好恋恋告辞。临走之时，她详细询问了艾拉小吃店的地址，然后才下楼离开。
开了车，走在行人渐已稀少的大街上，闪烁的霓虹把天地间的寒冷都照得明亮而多姿。
雨歌打了个冷战，将车窗玻璃摇上，并且打开了暖气。然后目光茫然地四处打量了一下。或许因为寒冷的缘故，街上人流、车流拥挤熙攘的情形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清寂的寒凉。
雨歌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很温馨的画面：温暖的灯光下，一家人老老小小，团团围坐，有说有笑，吃着果品点心，守在电视机前，共享天伦。这是平民百姓家最寻常的的画面，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成了一份奢求。
此刻的她，真的不想回家，她怕家里的那份悄然的死寂。
她使劲甩了甩披到肩膀上的长发，一踩油门，车子奔驰而去。
直到遥遥地看到小吃店的大门，她才把车子停下来，打开车门，人还没有走下车来，就已经听到一阵欢快的、参差不齐的歌声了：
我是一只小小的小蚂蚁
静静活在喧嚣红尘的角落里
生命渺小却不卑微
笑笑喊喊有谁会在意
我心里的悲与喜
只有自己知

我是一只小小的小蚂蚁
静静活在喧嚣红尘的角落里
生命渺小却不卑微
栉风沐雨只为那份希翼
日日夜夜寻寻觅觅
有谁会在意

我是一只小小的小蚂蚁
花开花落我都会在意
感恩生活赋予的点点滴滴
你所有的好我都铭记
走过了风雨如晦的日子
且看彩虹挂天际……
雨歌站在门口，看着这群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听着他们嘹亮无忧的歌声，心里忽然有些感动。
生命之中，青春最是无价之宝。无论贫寒困窘，只要拥有青春，就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当年自己若有艾拉的志气，勇于吃苦，勤于努力，命运的轨迹会不会改写？只是，如今大半生的年华已然蹉跎过去，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这样想着，刚刚被年轻人的歌声点燃的一腔热血，瞬间冰冷。
那副活泼的、充满朝气的热烈画面，只能更加反衬出她此刻凄凉的寂寞。让她觉得自己是不属于这里，她跟这些年轻人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一个是昂扬蓬勃的生长季，一个是没落的凋零季。
这个念头，让雨歌心里一阵难过，立脚不住，扭头就走。
偏偏这个时候，艾拉看到了她，不觉追到门口叫了一声：“阿姨，您怎么来了？”
雨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说：“没事，听爷爷说你要开小吃店了，就想来看一眼。”
艾拉看着一抹清冷的笑，隐没在雨歌的唇边，心中涌起悲悯的浪花说：“既然来了，干嘛不进去坐坐呢！”
“咳，也没什么事，进去了反倒让你们年轻人不自在了！”
“怎么会呢？”艾拉笑了，说：“没事，进来参观一下吧！”
看着艾拉脸上那妩媚的微笑，雨歌的心里莫名地就是一暖，身不由己地随着艾拉进了屋。
正在欢歌的年轻人，见到了雨歌都住了口。艾拉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我的阿姨！”
谢雨轩有些拗口地叫了声：“方，方太太您好！”
雨歌赶紧打断他说：“别叫太太，就叫阿姨吧，啊！”然后望着艾拉说：“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呢？”
艾拉微笑，看着大家身上的斑斑油漆说：“很脏的，阿姨您就别插手了。今天也太晚了，我们也不做了。”一边说，一边招呼大家洗手收工了。
雨歌望着忙碌的艾拉，轻声问：“艾拉，你的资金能周转开吗，不够的话，我有。”
艾拉摇头，客气地说：“谢谢阿姨，资金已经解决了，等过了春节，选个日子就可以开张了。”
“哦！”雨歌点点头，说：“艾拉，那就要祝你的生意兴隆了！”
艾拉浅浅地笑说：“谢谢阿姨了！”
说话间，年轻人洗漱了，陆续跟艾拉告辞，走出门去。
雨歌随着艾拉出门，艾拉回身放下卷帘门，锁好，这才跟雨歌告别。
雨歌望着艾拉，很想跟她说一句：“艾拉，跟我回家吧！”但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眼睁睁地看着艾拉上了王龙飞的越野车，急驰而去。
雨歌坐进自己的车里，看着那些年轻人，坐着王龙飞的车，渐渐远去，才发动了车子，在静默的大街上慢腾腾地、而又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