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十九）

第二十章：两个人的战争

暮色已经很深重了，房间里越来越暗淡。
可是，刘秀英并没有开灯。她正躺在宽大洁白的浴盆里，温软的水流，轻轻抚摸着她的肥胖多脂的身体，让她的心里起了一种暧昧的渴望。但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的。与方健结婚的第二年，方健就赚钱了，钱多了，他们的关系反而越来越疏离了。加之几年下来，折腾了一溜够，也没折腾出个一男半女。而方健自从外面有了女人之后，几乎就没碰过她的身体。
她自己也不争气，这么多年，孩子没生养出一个，身子却越来越发福了。
不过，她并不气馁，也不十分在乎自己身体的形象。女人大多是靠自己的容貌来吸引异性眷顾的。但刘秀英却是女人中的异类。她知道自己靠容貌永远都不会吸引男人的垂青，但她很信命。
她跟方健结婚的第一年，他就出去做买卖，一下子就赚了。接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钱是越赚越多。她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命好，有旺夫的运，所以这个当年的小混混儿才会摇身一变，成了滨城商界的翘楚。
若不是自己的运气旺，这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可是，有了钱的方健，不知道感激自己，反而在外面包养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
刘秀英最初知道这件事时，心里燃烧着怒火，恨不能立刻找到那个女人，将她撕成碎片。可是，愤怒过后，她慢慢冷静下来，心里忽然就释然了。
方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一个多金又久经风月的男人，身边怎么会缺了女人。虽然心里有一点不甘心，但她还是忍了。况且，方健虽然有了别的女人，可还没有提出要离开自己。而这种事是防不胜防的，你今朝赶走他身边的李四，明朝还会有张三投怀送抱。再说，现在有钱男人，身边不要脸得女人多得是，也不单单只是自己男人这样。但是，男人再怎么花心，家庭是不能不管的。所以，她很郑重也很严肃地规定方健，每周必须有三天留在家里。她告诉方健，哪怕就是在家里的地板上睡，也要睡够三天，才能离开。
而且，对于家业，她早已巧妙地做好了安排，只是瞒着方健而已。
还有，对于她的规定，性情温和方健一直都没有违反过。
这让她很满意。刘秀英的性格是很强势的，轻易不会认输。她书读得少，中学没毕业，就因为厌倦学习而辍学了。但在读书期间，她学会了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她觉得这句话真是太精辟了，简直就是自己做人的指南。
以她不多的人生经验来理解，一个人活着，就要做强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她可以豁出一切。工作中如是，婚姻亦如是。那时，她在一家机械厂工作，与同事之间的关系很紧张。就因为平时之间，一句话，一件事，她从来都不肯让人的，动不动就会挽起袖子，要跟人家动手的。幸好，方健赚钱了，刘秀英抽身回家做了全职太太。
然，习惯了强势做人的她，在家庭里也是强势的。
或许，也正因为她太过强势，才把方健逼出了围城。但她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人活着就得去争、去抢；人活着，首先得让自己快乐。做人就要做太阳，所有的人都要围着自己转才可以。
此刻，她躺在浴盆里，在黑暗中想着这些旧事时，脸色丝毫没有沮丧与孤苦，反而有着沉着的冷漠。然后，她听见有人开门锁的声音。

方健走进屋子，听见卫生间里哗哗的水流声，摁亮了电灯后，在卫生间的门口问了一句：“怎么不开灯啊？”然后又问了一句：“给你搓搓后背呀？”
里面始终没有应声，方健早已习惯了妻子的这种近乎仇恨的冷漠了。
他不再说话，回到厅里，打开了电视。
过了一会儿，刘秀英穿着睡衣，头上包着浴巾走出来。
方健望着她，有些讨好地问：“洗完了么？”
刘秀英依然不予回应，自顾坐到梳妆台前，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
其实，刘秀英生的并不难看，一张圆圆的脸儿，大大的眼睛。特别是那一头浓密油亮的头发，竟如黑瀑一般铺满肩头。有时候，方健都感到奇怪，这个女人怎么说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可头发却是那么年轻，没有一根儿白发。唯一差强人意的就是她的身材。特别是近几年，她发福得厉害，腰身简直可以和啤酒桶有得一拼。
不过，方健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他的心里有雨歌，就够了。他起身来到刘秀英的身边，眼里流露出欣赏、怜惜的神色，将自己的手放到她丰圆的肩膀上。今晚，他是有求于她的。所以，他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弄得太僵，那样是不利于他们之间的谈话的。
但刘秀英对他却是抗拒的。她用力耸动了一下肩膀，将方健的手甩脱了。
方健放缓了语气，近乎祈求地说：“秀英，你别这样嘛！我们好久都没亲热过了。”
刘秀英冷笑，回过头来，瞪着那双桃子样大的眼睛反问：“是吗？你还记得这个？可是我不稀罕，野女人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方健脸上一阵尴尬，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良久才叹息一声，坐回到沙发上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刘秀英戒备地转过脸说：“是我说的，你想怎么样？”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不如我们离婚吧！”
“哈哈，”刘秀英纵声大笑起来说：“方健，这才是你真正的心里话吧？”
方健道：“反正我们在一起也没意思嘛！你看看，刚刚我想跟你亲热一下，你都嫌弃我脏，那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哼！这是你一直的梦想对吧？”刘秀英冷笑说：“可我跟你的想法正相反。我觉得这样过特有意思。”
“你这又是何必呢？”方健纠结地皱起浓重的眉毛，语气和缓地说：“我们离婚后，我保证你和现在一样衣食无忧，离婚只是一个形式，这样对你也没什么伤害，你又何必固执呢？”
“如意的小算盘拨拉的不错啊！跟我离了婚，你跟那野女人还有那个野种，你们一家就算团圆了对吧？我告诉你，要想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我就答应！”
“你，你也太过分了吧！”方健气恼地望着刘秀英。
刘秀英眨了眨她桃子一样的大眼睛说：“嗬，你可真是猪八戒扛钉耙，倒打一耙子啊？当初，可是你先在外面找的野女人的。哦，许你做初一，就不许我做十五？我这人就这样，谁让我一时不痛快了，我就要让他不痛快一辈子。你想跟我离婚，门儿都没有。不信你就试试，你能豁上死，我就能豁上埋。”
说完，刘秀英站起身，扭动她的丰满的肥臀，走回卧室，并且咣当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方健，茫然无措地坐在沙发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半晌，他才对着自己脑袋，狠狠地捶了一拳。他不知道自己当年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里去了？是自己老了，还是这个女人比自己更玩命呢？那会儿，他油然想起头几年流行的那几句顺口溜：老实怕厉害，厉害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或许，善斗的刘秀英就是那不要命的吧？想到此，他不觉又捶了自己一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就会碰到了这么一个母老虎呢？
不离婚，儿子该怎么办呢？想到儿子，他的心就更乱了。他原本已经下了决心，要给那母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的。可是，自己的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就已经遭到这个女人的当头一棒了，接下来，自己还敢有什么作为吗？
“无论怎么说，我都只是一个私生子，一个野种！我甚至无权姓方，我只能跟妈妈姓，姓艾。爸，您说，我活得有尊严吗？既然不能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家庭，您们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儿子那饱含怨怼的话，忽而在耳畔响起，一字字一句句，都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里，让他有一阵阵惊心的疼痛，他觉得，就算是为了儿子，也该结束这桩婚姻的。这样想着，心里的决心坚定了，连忙起身找出了纸笔，开始书写离婚起诉书。写完了，他重复地查看了一遍，看有无错漏字。然后，仿佛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长出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想着离婚后自己与雨歌的将开始真正的夫唱妇随的生活，心里不觉兴奋起来，弄得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刘秀英刚一走出卧室，方健就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看见她出来，方健赶紧将离婚协议书递给她说：“这是我起草的离婚协议书，你看看，同意就签字吧！”
刘秀英冷着脸，接过去，看也没看，三下两下就将那一纸他熬了半宿、费了无数脑细胞、字斟句酌写就的离婚协议书，撕成了碎片，啪地一声，摔到他的脸上说：“想离婚，跟那些野种过美满的日子去是吧？想得美！”
说着话，她随手拿起一只瓷花瓶，一下子就砸在方健的脑袋上。
一股温热的血流倏然冒出，顺着额头小溪般流淌而下。方健本能地抬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愠怒地望着刘秀英说道：“你，你真是个泼妇！”
“是吗？”刘秀英抱着双臂，脸上现出一抹微笑，说：“我会变成泼妇，也是拜你所赐!”
方健咬咬牙，说：“好，离婚你不同意，对吧？那我们法庭见！”说着，一手捂着伤口，一边趔趄地往外走。
“你站住！”刘秀英大喝一声，转身回到卧室，又旋风般转出来，同时，手里多了一摞照片。她将照片摔到方健的眼前说：“儿子都这么大了，才想起来，要跟我离婚！你想过没有，停妻再娶是什么罪过？！跟我离婚，先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再说吧！”
方健低头一看之下，吃惊不小。那些照片都是他跟雨歌在一起的亲昵照片，也有他跟儿子一家三口的照片。
方健原以为，这个女人只是一个泼妇，不讲道理的母夜叉。没想到，她还使出了这一招。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弄到这些照片的。看着这些照片，想到自己与雨歌彻夜欢愉的场景，竟是在一只摄像头的监视之下，心里就不寒而栗。
他望着刘秀英，愤愤道：“是我低估了你了，想不到你会这么缺德！”
“哈哈……”刘秀英爽然大笑说，对付缺德的人，就得用缺德的手段。方健，我可是与你登了记的合法妻子。现在想甩了我，你是做梦！那个小婊子，长得再骚，也是野花，上不得台面的。容忍你在外面养她，我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你最好别挑事儿，老娘我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还有啊，以前的规矩照旧，我若是想起来找你，你立刻就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你昨晚不是要跟我亲热吗？我没兴趣！不过，我现在想了，我们亲热一会儿吧！”说着，刘秀英就扑过来，撕扯方健的裤子。
刘秀英的一番话，早已让方健乱了心思，脑子仿佛是挨了一棒子，嗡嗡地响，哪里还有心情想那种事。眼见着刘秀英肥硕的身体，泰山一样向自己压过来，不觉使出浑身力气，用力将她一推，刘秀英打了个趔趄，扶住了客厅里的那张大理石餐桌，才稳住身形。再回头时，方健骇然地发现，刘秀英那双桃子一样大的眼睛，竟然是红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
还没等方健从愣怔里反应过来，刘秀英的身体已经带着重量级的沉重来到他的身边，一边抡起她那双肥厚的手掌连打带挠，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道：“他妈的，你还敢动手？老娘怕你不成？”
方健原本头上就受了伤，羞怒交加之下，现在经了刘秀英的一阵折腾，不觉一阵晕眩……
等到他重新恢复意识，才发觉屋里静悄悄的。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衫，被撕开了好几个口子。他想自己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吧。一边试图坐起身子来，刚一动，一种晕乎乎的感觉又如潮水一般袭来。他重新保持原来卧倒的姿势，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一下，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到镜子旁，镜子里的人很憔悴，额头的伤口虽不再流血了，但他的脸色却苍白的可怕，而且上面分布了好几道指甲留下的划痕。他咧了咧嘴，吸溜了一口凉气，有些步履蹒跚地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小心地擦去脸上的血痕，换下被撕烂的衬衣，然后带了一副大墨镜，还配上了一副口罩，推开屋门，神色鬼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外面没人，这才快步出门，直奔车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