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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倭瓜滩往事

作品名称:《守望者》上卷《内斗》      作者:司马青衫      发布时间:2020-03-26 15:45:56      字数:3585

  那个时候村里田多地广的大户有好几家,还不是贺秀才家一家独大。那时候秀才家的当家人还是他爹,贺秀才当时刚刚成家不久。据说他老婆家才是真正的大户,当年看上了贺秀才一表人才。人嫁过来的同时还给他带来了一笔不菲的嫁妆,才有了后来贺秀才几十年间不断地买田置地广扩家业。当然这也是后来他老婆常常敢于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骑到他头上拉屎的最根本原因。
  当时租地的主要是外姓人,本姓人几乎没有,甚至有些勤俭持家的外姓人都买上了田产。于是这场争端便在外姓人和本姓人之间旷日持久地展开。起先是东家上门讨要,佃户各种哭诉哀求一再拖延,然后便是佃户们名正言顺地赖着不给,最后发展到要债一方动手开抢欠债一方拼死抵抗。双方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都抱成一团成立了自己的武装组织,各种干活的农具到了手上都变成了武器,双方发生了好几次小规模的械斗但无非都是以示威恐吓吓唬吓唬人为主,并没有产生真正恶性的流血事件,直至田七的加入。
  田七在那个时候露出了他凶残暴戾的本来面目。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仗着自己有两下子他很快便成为了外姓人的打头人,从他成为打头人开始,倭瓜滩的械斗便成为了真正的炼狱,不再是恐吓示威,而是真刀真枪要人性命。
  田七那时以一当十,擎着一柄不知哪儿捣鼓来的五尺长的锈迹斑斑但却锋利无比的厚背鬼头大刀,杀得贺姓族人闻风丧胆,节节败退。他还大言不惭地到处宣扬他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感念当时姓贺的给了他一碗续命的倭瓜汤,他才手下留情没将贺姓人斩尽杀绝。
  当时因此而丧命的贺姓人不在少数,比如贺老六的老爹和两个兄长,比如石头的爷爷、贺贵他爹等等……因为那时那地民风剽悍民间械斗时有发生,官府也是不管不问,若想生存只能自保。贺姓人便只能委曲求全跟外姓人妥协求和,此时外姓人不但名正言顺不交租子,更变本加厉还想着要田要地,要贺姓族人将田地割让给他们,否则不排除血洗倭瓜滩的可能。
  贺姓族人自徙居倭瓜滩几二百多年来第一次遭遇到了灭顶的危机。所有这一切可说都是拜那个外来流浪汉田七所赐。这也是倭瓜滩人后来数十年不待见外来人的缘由。贺姓人没日没夜在一起商议对策,办法也不是没有,擒贼先擒王,若想保住祖祖辈辈辛苦打拼而来的身家,只有先铲除掉田七这个罪魁祸首。但要灭他谈何容易,一场场仗打下来那小子纯粹就是个不要命的混不吝,要本事有本事,还下得了狠手泼得了命,贺姓人里面可以跟他扛一扛的都早已被他杀得没了脾气!何况现在他还被外姓人奉若神明,出来进去都是前呼后拥三五成群。
  最后还是秀才他爹拿了一计,到底是诗礼传家的读书人,点子也是多,他说他这也是从老戏里面看来的。他们可以效仿《鸿门宴》里的楚霸王项羽,找个地方事先埋伏好人,而后邀请田七前来和谈,趁其不备将其诛杀。
  地方好找,那个时候还没有建立贺家的祖祠,但有贺家的学馆可作为鸿门,设下宴席,但是埋伏在屋里充当刀斧手的人员不好找,这是九死一生的活计,不光是要不怕死,还要身手敏捷,确保万无一失,机会只此一次,倘如无法得手,日后贺姓人便再难有出头之日。
  此时贺氏已陷入绝境,热血之人固然有,但符合死士条件的少之又少,要么是战力不够,要么是心存畏惧,有些符合的但之前家中已有人员死于械斗,总不能让人家绝户哇!最终只有七八个人勉强入选,其中有年富力强的旺发,当时的旺发虽已不是毛头小伙子,但仍属于贺姓人里面最强悍的人之一,性如烈火一触即发、身强力壮且手脚麻利,在前面每一场仗里都可算主力军,而且旺发视田地如性命,谁要抢他田地必与谁拼命,他不去谁可去?另外还有旺顺、贺老鬼和贺炳全等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仔,有把子狠劲和蛮力,但是实战经验欠缺,算是勉强凑合。
  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现在想来仍让人胆战心惊。
  那日田七非常自信,只带着两个随从进了学馆,其余人都被他自己留在了外面,外姓人里面也有知道鸿门宴故事的,担心是否有诈,田七却满不在乎地一拍腰间的大刀狂笑几声:
  “能杀老子的贺姓人还没有生出来呢!不信就问问我这把刀!哈哈哈!”
  那柄时刻随身携带连睡觉吃饭都不离身的鬼头大刀给了他莫大的底气。那把刀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贺姓人的血,让人看一眼便会不寒而栗。
  学馆的饭堂里几乎完全按照鸿门宴这出戏里的场景摆好了宴席,有酒有菜甚是丰盛,主人也是笑脸相迎非常客气。田七从最初手不离刀到坦然落座,在主人的频频劝酒下逐渐放下戒备。他认为即便是他毫无戒备,就那些个姓贺的又能奈他何。起初主人也刻意不去提起和谈之事,一味殷勤劝酒,田七也是毫不客气地受用,几杯酒下肚他便开始大放厥词,照例是那一套歪理悖论,诸如他是最讲情面最讲义气之人,若不是他心慈手软,还有几个姓贺的能活到现在?有他在,倭瓜滩迟早要姓田,如果他们姓贺的依旧不识时务顽抗到底,他也不可能一味仁慈忍让云云。
  主人不管他说什么,一味点头应承,田七也未感异常,这些日子里他连尝胜绩又饱受追捧已然习以为常了。那两个随从倒是有些坐不住,他们在村里生活多年了,本姓人从来没有这样跟他们低三下四,一时颇有些难以接受。
  酒过三巡,主人看宾客已有些云里雾里,便提出双方继续谈一谈和平共处的条件。田七涨红着脸歪着头大手一摆口出狂言:
  “不用多说,你们没得选择,千万不要惹到老子大开杀戒!”
  主人乘机脸色一沉,用力一拍桌子,大喝一声:
  “无耻狂徒!”
  这是一个信号,提醒后面埋伏的人注意了,关键的时刻要来了!
  “那就不用谈了,还是用刀子说话吧!”田七怒上心头,大吼一声一脚揣了桌子起身便要往外走。
  “你往哪里走!”主人奋力将酒杯往地上一摔。
  说时迟那时快,八名死士刷啦啦冲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埋伏在学馆外面的人迅速将大门上锁,并将田七的随从们围困了起来。
  屋内,田七唰地抽刀在手,对众人嗤之以鼻。他压根没把这几块料放在眼里。
  旺顺第一个冲了上去,将手中一柄丈余长的三股叉舞得泼风一般,随后贺老鬼、贺炳全等都跟着扑了上去。
  旺发没有急着出手,他打算趁着这几个小家伙蛮力强盛能扛一把的时候先把那两个随从给解决了。
  那两个人果然不是旺发的对手,三来两去便让他给打趴躺地上动不了了。
  但那田七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人力战七人毫不落下风,屋内刀光剑影,呼呼生风。
  等到旺发加入战团,七人已有两人躺倒在地。一时间血流成河屋子里充斥了一股浓烈的腥膻味。
  田七紧紧握住沾满鲜血的大刀,一双鹰眼恶狠狠扫视众人。
  旺顺这些个小年轻目光与田七阴冷无比的眼神碰撞,不免心中一凛,生出些许怯意。
  狡猾的田七全都看在眼里。乘势使出全身劲道连人带刀裹成一团横扫过来。
  随着一道银光闪过,濮地一股鲜血像水柱般从脖颈处喷涌而出,一个同伴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而那刀却并没收势,继续以残余之力向旺顺袭来。
  旺顺想躲避,慌乱之下却和另一人撞在了一起,眼看这一刀便要砍到他的颈项。
  旺发倏地蹿过来狠推了他一把,但自己也已收不住劲,只觉得一道寒光自跟前闪过,眼见着自己那扬起的左手掌跟着就飞了出去,鲜血溅得他和旺顺一脸一身。
  旺发惨叫一声歪倒下去。
  旺顺发了疯一般冲上去跟田七缠斗在一起。
  
  等到大门打开,贺姓族人冲进来的时候,屋里的战斗也结束了。
  地上一片血污,横七竖八倒了一堆人,浑身是血的田七一手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口吐鲜血翻着白眼仍作垂死挣扎,背上赫然插着旺顺的三股叉,面目狰狞的旺顺则疯魔一般死死按着钢叉压住田七。
  
  田七被诛,贺姓族人也是伤亡惨重,八名死士只剩旺发、旺顺、贺老鬼和贺炳全活了下来,其中旺发失了左手掌伤得最重,贺老鬼和炳全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只有旺顺全身而退。
  惨烈的“鸿门宴”之后,外姓人阵营群龙无首,很快土崩瓦解。倭瓜滩终于重归平静。
  此后,旺顺因为杀死田七立下首功,当上了保长后被推举为倭瓜滩的总保直到今天。而旺发、贺老鬼和贺炳全也因此成为拯救了贺姓人的功臣备受尊崇,这些资本也足以让他们倚老卖老在村里横行无忌。
  过了几年,官府允许并提倡各氏族兴建自己的祖祠。于是贺姓人便也得以在倭瓜滩开宗立祠,那些在械斗中牺牲性命的贺姓人都因此而上了祖祠的牌位。那些外姓人除了死去的、离开的,大部分还是留在了村里,继续和贺姓人一起生活,为了和平共处,也为了消弭痛失亲人的创痕,之后便很少有人再提起当年的那些争斗。
  此后他们还得知,那个要饭的田七,竟然是名四处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因为失了手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才流落到此。田七这个名字许是那人随口一说,真假已无从考证。
  再到之后的几十年里,谁也没有想到,当时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参加任何一场争斗的贺秀才竟然成为了鹬蚌相争里的那个渔翁。当年很多家庭因为这场变故失去了顶梁柱主心骨,剩了些孤儿寡母,为了糊口只能变卖家产。那时的几个大户遭此重创之后也已成风中之烛。唯有贺秀才,凭着他老婆带来的丰厚嫁妆,一点一滴蚕食了倭瓜滩的大量土地,直至一家独大,这要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没有人愿意卖你再有钱也没用!
  当年因为那场变故而成就了贺秀才,今天却因为贺秀才而引发另一番风波,这莫非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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