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洋槐花开了

　　每到清明节前后，成片成片的洋槐树就会开出成串的白色洋槐花，风一吹，晃呀晃的，像极了白色的风铃。这时候，就连风里也透着股洋槐花的甜味，让人忍不住真想多吃几口。洋槐树的生命力很强，像极了这里的农民。不管生活过得多么拮据，都要想法子活下去。
　　青黄不接的时候，是农民最难熬的时候。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多，孩子们也正在长个。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勤劳而饥荒的农民们上粪，深翻，把所有的土地种上菜种子，粮食种子。去年留的菜种子，豆种子，花生种子，都翻出来，拣一拣，然后，种到地里。等着过些时候，这些豆苗啊，菜苗啊，就会慢慢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绿绿的，撒在田野上，山坡上，眨呀眨的，像是星星的眼睛，带给农民们无数的希望。
　　小孩子们在这个时候也会成为父母最得力的小助手。除了要帮着父母拣拣种子，帮父母把红薯苗种到地里；还要帮着去河里割水草喂鸡和鸭；还要去坡上割草喂牛喂羊。这时候小草还是有点矮小，想要割上一篮，往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有时候，天气好了，逢着周末，还要赶着牛羊去山坡上放上半天。
　　但即使这样，小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娱乐方式。河边草丛里是小孩子们玩耍的乐园，在这里他们往水里扔水漂。有时运气好的话，还会抓到一只小螃蟹，或者一只小虾。粒淑最近不太喜欢来这里玩儿，她有点儿怕河里有马鳖（方言，水蛭的意思），光吸人血。最可怕的是，还有一次，她在滩边玩耍的时候，竟然看到有条水蛇在水里。深草绿的颜色，昂着头，在河里弯成z字，快速地游跑了。
　　昨天峰耀领着一群小孩儿在河边捉蝌蚪的时候，无意间在河岸边的草丛里捡到了一只鸟蛋。今天一大早，峰耀就来找粒淑，带着她来到十二亩地（这里的地块连起来大约有十二亩，就叫做十二亩地。）下面的一个窑洞里。
　　“峰耀哥，俺就听说你昨天捡到了一个鸟蛋，是什么鸟蛋？快叫俺看看！”粒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个鸟蛋。
　　“没有！俺昨天就和铁六，永刚他们几个把它给烤着吃了！”峰耀瞪着眼睛，严肃地说，
　　“谁让你昨天只顾着和你的那个老好哩（方言，朋友的意思）玩儿，不跟俺去河滩呢？”
　　“没有，峰耀哥。不是俺不跟你！”粒淑急了，噘着嘴说，
　　“论红说她老喜欢俺，想跟俺交朋友。夜隔儿（方言，昨天的意思）俺俩就一块儿玩了一会儿。等俺去河滩时，你们都走了！”
　　“俺逗你玩儿呢！”
　　“叮叮，你看！”说着，峰耀从怀里掏出一个鸟蛋。比鸡蛋和鸭蛋都要小很多，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鸟妈妈把蛋下在了河滩里。
　　“峰耀哥，只有一只吗？”粒淑摸着鸟蛋问。
　　“可不是，真奇怪，怎么会只有一只呢？应该是好几只呢？管它呢，或者是被黄鼠狼给吃掉了，也或者是已经被小雀儿（读chuo，方言，本地人对麻雀的别称。）给吃了。”
　　峰耀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他最想要得就是把这颗他小心翼翼存起来的鸟蛋，拿给粒淑看看。他还想要跟粒淑说说关于这颗鸟蛋的战斗。
　　昨天，峰耀领着他那帮小跟班在河边玩儿打水漂。峰耀连着打了好几个水漂，正玩得高兴。突然听到永刚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里说，
　　“快看，有一只鸟蛋！”
　　他跟他那一帮小兄弟们都想要把这个鸟蛋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小鸟，峰耀吆喝他们半天，才肯松开手。
　　“打开看看嘛！峰耀，别这么小气！”铁六拽着鸟蛋不肯撒手。
　　“就是嘛！再说，是俺先看见！”永刚说。
　　“对，就是永刚先看见，不是你！”朝峰不满地瞪着峰耀。
　　这群少年就这样在河滩争执了好半天，眼看场面僵持不下，峰耀说：“既然这样，俺拿之前赢的那些蛋子（方言，玻璃珠的意思。）跟你们交换，中不中？”
　　“咋样交换，把以前赢的都还给俺？”丰瑞试探着问道。
　　“怕不怕俺打你？”峰耀假装把手举起来要打丰瑞，丰瑞吓得赶紧缩起脖子躲在了铁六后面。
　　“这样吧，俺给恁几个，每人两颗！就这样定了！不能再跟俺争了，要不然，以后去河里摸鱼，就不带恁几个了！铁六，你说呢?”
　　铁六是这几个孩子中，第二个有话语权的孩子王。虽然今天铁六也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小鸟，但是，铁六不能再和峰耀唱反调。因为，他从内心非常服气峰耀。峰耀抓鱼，打弹弓，玩珠子，逮野鸡，爬树，摘果子，还有在水里憋气，样样都比他强。更重要的是，峰耀从不吃独食，有了好东西，都要分给他的这些小跟班们！
　　现在，既然峰耀让他表态，那他肯定得拥护。不然，以后他可能就不能和峰耀玩了！所以，当峰耀这样问他时，铁六就毫不犹豫地说，
　　“中，明儿个（方言，明天的意思。）咱几个再来转转，说不定能再找着更多的鸟蛋呢？”
　　看其他的小伙伴们也都没有什么意见了，峰耀就说，
　　“那咱击掌吧！不准反悔！”
　　峰耀成功地平息了这场矛盾，才得以把这颗鸟蛋拿给粒淑看。把那颗鸟蛋放在口袋里，峰耀用手轻轻地捂着，径直向家走去。
　　不过，粒淑不在家，估计是还在她老好家里写作业吧。最近，粒淑交了个新朋友，嫩红。这个小女孩比粒淑长两岁，由于上学晚，就和粒淑做了同学。模样周正，性格也柔。每天下午放学，她都要粒淑跟她回去一块儿写作业。
　　峰耀对此非常不高兴，可也不知道怎么做。有时候路上的小石子都会惹得他心烦，一脚踢开，踢得老远！
　　“粒淑儿，你说，这个真是一个鸟蛋吗？它会不会是颗鸡蛋或者鸭蛋呢？”峰耀拉回自己的思绪，对着那颗鸟蛋左看右看，自言自语。
　　“要不，俺拿回去让俺妈看看！中不中，峰耀哥？”粒淑问。
　　“中，你想怎么样都行！咱们去够（摘）洋槐花（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槐树叫笨槐树，结得果子叫槐连灯，一种中药材，可以泻火明目。）吧，可甜了！”峰耀想伸手拉着粒淑，可是当他们站起来时，发现粒淑好像也长高了。
　　“咋回事？咋突然就长高了呢?”峰耀小声嘟囔着，望着粒淑，有点不知所措。
　　“走吧，峰耀哥！去哪儿够？俺回家拿个篮子，咱们叫上狗蛋（志峰小名）他们中不中？”粒淑拉了拉峰耀的衣袖，然后拿着鸟蛋走出了窑洞。
　　这个小村子，因为家家户户的祖上几乎都是挨着崖头下面挖个窑洞来住，村子前还有一条小河，因此得名叫窑溪村。
　　废弃的窑洞前，河岸边，山坡上，坟地边，沟渠旁，生了很多的洋槐树。每到清明节的时候，这些洋槐树便开了满树的白色的花朵，一串串地挂在枝头。家里勤快而又能干的粒淑母亲早已经去摘了一回。
　　粒淑母亲把这些洋槐花从串上捋下来，淘洗干净，然后撒上盐，放些一些花椒粉，再炒几个鸡蛋，拌一拌，和成馅，给粒淑兄妹三个，包了一顿饺子。粒淑母亲还让粒淑给峰耀家送去了一碗。
　　小孩子则不同，他们等不到把这些拿回家，便会就着树，骑在树杈上，直接啃花串。啃到嘴里甜丝丝的，比洋糖（农村管糖果叫洋糖，说是外国造得。）还好吃。
　　“拿着，粒淑儿！这枝上面的洋槐花儿最多！”峰耀折断一枝槐树枝，从树上扔下来。
　　“中!”粒淑赶忙跑去捡。
　　“粒淑，过来，俺们再给你多扔点！”铁六也扔下来几枝。
　　“还有这儿！”
　　“这儿！”
　　永刚还有几个小伙伴也都在喊。
　　远远地看见坡那边又来了一群妇女，每个人篮子里都挎着一个篮子，直奔这块洋槐花儿开得最旺的临边（音译词，这里的大部分地貌都是坡地，地块间高地与底地间形成一个高度的落差，就叫临边。）
　　粒淑眼尖，一下就看出里面还有粒淑和峰耀的母亲。
　　“峰耀哥，俺那那（回族对嬷嬷的别称）来了，还有俺妈！”粒淑在树下冲着峰耀喊道。
　　“快看，香兰，恁粒淑在捋洋槐花呢！”峰耀母亲对粒淑的母亲说。
　　“粒淑！”粒淑母亲招呼着自己的闺女。
　　“妈！”粒淑挎起小蓝子走到母亲身边，问，
　　“今儿晌午咱吃啥饭？还吃洋槐花儿饺子，中不中？”
　　“今儿中午就只剩下那个小鸡蛋了，等明儿个吧！还忘了问你，那个小鸡蛋你在哪儿捡的？”粒淑母亲拉着粒淑问。
　　“什么，那那（回族对嬷嬷的别称），恁说那是个小鸡蛋？不是鸟蛋？”峰耀从树杈上跳下来，问粒淑母亲。
　　“啥鸟蛋？现在哪里来的鸟蛋？那是刚开窝的母鸡繁得蛋（方言，下蛋的意思。）”粒淑母亲边说边拽（方言，“摘”的意思）洋槐花，同村的几个娘娘（方言，婶婶的意思）响起咯咯的哄笑声。
　　“多拽点，焯水，晒干，放到冬天炒菜好吃！”粒淑母亲扭头对粒淑说，也像对自己说。
　　粒淑的母亲勤劳而要强，无论干什么，她总要比别人做得好。今天拽洋槐花儿，粒淑也知道，她的母亲肯定能拽得最多。对于粒淑母亲的能干，同村的娘娘和那那几乎没有人不佩服。她总是能用自己的智慧，让她的三个孩子不缺吃少穿。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粒淑的母亲和很多家庭妇女一样，她们用勤劳与智慧，给自己的孩子们吃上了很多美味。并且让这种对于美味的记忆，永远地留在了孩子们的味蕾中。多少年后，当这些当年的穷孩子们长大，他们依然会想念当年的那种味道。可是当年的洋槐花开得再盛，花再甜，终究也不能随着记忆被一生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