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三十七章

　　这时，狄连长忘了，这批新兵是十天前从各地征来的（也就是强行在农村拉来的），只打会了枪，手榴弹不会，不由得气得把唾沫吐在阵地上。他先把手里的手榴弹拉燃，投出去，立刻拿起一个手榴弹：“秦顺，你看好。”
　　他想立刻教会他。
　　秦顺没有想到狄连长立刻教他，在紧张中他也没有想到他俩这时是站在战壕里，就听狄连长说：“你把手里的盖拧开，把这根引线一拉，过了五六秒钟，就把它投向鬼子。听明白了吗？”
　　“嗯。”
　　然后，狄连长做一个示范，并拉然手榴弹，让秦顺拿着。一下慌了的秦顺慌张中如投一块石头向鬼子扔下去，他知道这时鬼子被炸掉一些，可是一小会又会对付他们。
　　“来，你又投一个。”狄连长立刻又说。他想看秦顺的效果。他感到对方有些胆大，在新兵的军事技能严重不足时，能教会一个新兵，也不错。这时，爆炸已过，狄连长认为还可以站一会，再过会，就不行了。
　　这时，他看到有子弹射向秦顺，就迅速扑向他，子弹正好击中了狄连长的头，然后他倒下。
　　而在阵地下的鬼子，被他俩炸死多个。
　　看到在有国军的阵地上发出火力弱下去的枪声，鬼子就意识到中国军人没有什么子弹了，就狼叫般朝阵地疾步跑上来。
　　扑倒秦顺的狄连长头被打中，身子一抖，在倒地之时，就从秦顺的身上滑到在战壕地上，滚了一转；躺在地上，血从他的太阳穴上沿着脸颊流到地上。秦顺被吓得浑身发抖，瘫坐在战壕里，发呆！
　　鬼子上来了。一个鬼子跳下来在即将死去的狄连长身边立刻举起刺刀，连续朝狄连长紧系着宽皮带的几乎还在微弱起伏的肚皮刺进去，连续几下，带着粘着血而白亮的尖利刺刀把狄连长的肚皮剁成肉泥；另一个鬼子脚一踏上阵地，立刻朝吓呆了的秦顺开枪，把他打死……
　　这样的情况，在江城外围阵地经常出现，而这是曹良伟十分担心的事。
　　他又无奈又担忧说：“这样的情况，怎么打？新兵又多，经验没有；鬼子兵被打死了，人家马上就增援上来；再加他们武器先进，就这一下，让我们吃害了(倒霉了）而我们，看看是些什么……”
　　黄成祥团长看见他几乎在发牢骚，用眼瞪着自己的战友，直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放弃这座城市，一跑算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曹良伟立刻右手摆了摆，否定他没有这个意思。
　　“你现在可以离开回家抱自己孩子去了，我绝不阻挡你，我自己去师部向王敬师长报到。”黄成祥听不得这些，干脆让对方滚，还用手往外一指，撇下曹良伟。
　　“成祥兄，你以为我想跑吗？我只是心里急，气不过。”曹良伟马上跨上几步赶上自己战友，他想表明自己意思。当然他深知黄成祥是一个爱国爱民的优秀军人：只要哪里有日本鬼子，就是没有军人去抵挡，他依然一个人都要血杀日本侵略者的。他（曹良伟）又说：“我们205团，还是要保存实力。”
　　“保存，国都不在了，你保存来有什么用？！”
　　黄成祥不再说了。急急地往前走，想早一点赶到师部，立刻投入到战场上去，好像就是他一个人去师部似的。
　　这时，他们走到一条较宽的街上，再过去，就是被日军飞机炸坏的楼房：倒下的房子，剩下一截孤零零的墙头。在他俩前面左边街道上耸立着一幢两层灰色木板楼，挨着它的几间平房。房顶被炸得有的塌了，有的炸没了，仿佛就是一个不设防的房子；有的就剩房梁上不多的褐色破瓦片紧挨着积有一些黑灰渣的墙头，还有一些被炸烂的红色砖块和黑灰色的瓦片散落在其房子边和稍出去些的街边上……
　　良伟立刻破口就骂：“你看，成祥兄，这就是该死的日本飞机干的！”
　　黄成祥牙齿紧咬，声音十分重：“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这一切是不会让他们白炸的！”
　　“对，老子绝不放过他们！”曹良伟喊道，并握紧他的两个拳头，然后，拳头愤愤地向下一挥。
　　“快走吧。”黄成祥立刻催促道，他恨不得马上就到江城的中央大街。
　　于是，他俩加快步伐，拐过去又是一大街。不久，他俩走到了一个叫复兴门的大门前，就放慢脚步。
　　蓝灰色的大门开着。
　　门口看来是早已垒成了至门墙上的黄色麻袋，一横排胀鼓鼓的麻袋到拱形的灰色门顶，一块块石头砌成的拱形的门顶，已被麻袋严实地封住。在正门的麻袋中间，留有一个小孔，架着一挺重机枪，冷冷对着时不时还有人来回走动非常寂寥的大街。据说，为了防止日本侵略者攻破江城，江城卫戍司令最高长官唐生智下令在城内的各交通要道，修筑防御工事，已备巷战。从目前局势来看，正在攻城的日军与守城的国军打到最后，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城被攻下，在城内就立刻形成巷战；还有一种结果是：日军被打败，退出江城。
　　而这两种情况现在是非常难料。而作为中国人老是有一种先把事情做最坏打算的习性，这是从目前国军存在的深层次的种种问题，让人不得不首先考虑的结果。可战事在进行，谁又会搞得清呢？
　　门边还站着威严英武的国军士兵。他们头戴浅黄色军帽，军帽上有一个小小的青天白日帽徽，腰间紧系着一根酱色宽皮带；他们每人的左臂上佩戴“卫戍”两字的白色臂袖，冲锋枪握在他们黄色军衣显得强壮的胸腹上。守门的国军战士神情严肃，身强力壮，从他们守卫的、一动不动的身子中，正透露出战事的凝重。仿佛暴雨不知什么时候来临，保卫江城的情势非常不确定！
　　看到这气氛，两团长更深深感到——此时的局势令人烦躁不安，未来的战事也许会更严峻，或模糊更糟。
　　他俩觉得这里面有一个事实：日本鬼子一切有备而来，用心良苦，会竭力攻下因武器落后、矛盾重重，惯于相互内斗的国军。但是，处于仓促应战的战术上有缺陷的国军，会用满腔意志，以死保卫中国首都江城（南京）！而仍然处于被动守势的中国军队，就像一块堤坝。而堤坝下有一股汹涌的洪水，不断上涨，有立刻就要淹没堤坝的征兆一样。
　　他俩不再说话，加快步伐，走近国军23师师部。站在门两侧的卫兵向他俩敬了一个军礼，他俩立刻回礼。刚进门，就看见身材魁梧、一脸铁青的王敬师长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撑在摆有江城城防图的桌子上，紧急喝问：“……什么，凯旋门（光华门）一侧的阵地失手了？”
　　电话里传来了显然是部下出乎意料、惊慌声音：“是啊，师长。鬼子的大炮不停地轰击我们的城墙，现在已经炸垮了多处。如果他们再这样，我们的阵地就危险了，肯定被攻破。”
　　“放你妈的屁！杨营长，你敢散布恐慌，动摇军心，看老子砍你的头。”王师长吼道，在吼声中，他左手往腰间的军大衣一扯，好像身子很热。
　　“真的呀，师长。我没有骗你。刚才，就有多处城墙被炸烂，吴副营长被炸死，张连长肚皮被炸烂，这已经是鬼子的第四次进攻了。”电话那头传来杨营长的几乎乞求哭丧的声音。
　　他指的是：就在今天上午，鬼子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四次进攻，是一次比一次凶猛。尽管，他们打退了鬼子，但是，我军的优势不占上风，被最终攻破是极有可能的。
　　王师长听到这里，心里也难受！但是，江城十四道城门只要有一道被攻破，鬼子就会攻进城里，把守在城里的中国军队一个一个打掉，这样的后果对死守江城的中国军队是一个重大打击，将会是历史性的。
　　可能是听到师长没有说话，电话那端的杨营长觉得有望。他又说：
　　“我们死了很多的弟兄。大炮一停，鬼子要攻了。师长，我不是为了自己，你费尽心血建立的23师，如果就这样被灭了，我们以后怎样东山再起？”
　　正直的中国指挥官王敬，尽管觉得他话是对的，可一旦江城被攻破，将是历史性的。这就意味着他王敬就是历史罪人。
　　“请准许我们撤吧，师长，我代表还在的兄弟们，感谢你的恩德。”杨营长在电话里乞求。
　　如果让守在凯旋门的杨营长撤，后果就是日军直接攻进江城，那么，他们一定会趁机通过附近街道和相关的路线攻击守城的别的国军，这个结果是严重的！是不能被饶恕的！想到这里，王敬师长不禁怒斥道：“你就想保存实力，就害怕营长当不了，就不能花天酒地、玩女人，连城都不顾了，打不赢就想跑了！”
　　电话那端传来杨营长的辩解：“师长，我不是怕死，我是想我们就这样和鬼子拼了，不值得。”
　　“什么，你想遛了？”
　　“不，还是为师长保留这点家底别拼完。”杨营长强调。
　　“你这样，就会让鬼子攻进城内，对军心是一个打击，这会对整个战局不利。”
　　“师长，现在那顾得了这么多！”
　　王敬师长感到对方是铁了心要溜，就强硬坚决吼道：“杨洪顺，你跟老子听清楚：赶紧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否则，提头来见！”然后，王敬师长狠狠地把电话摔在桌上，气汹汹抬起头。看见黄成祥、曹良伟朝他走近，就把他发怒的表情缓和些说：“你们来了。”
　　两个国军团长立刻向王师长敬了个非常有力的军礼。
　　“王师长！”
　　这时，王师长还没有从刚才发怒的情绪里转过来，然后，他调整一下情绪才有力地向他俩伸出右手，握了握他俩的手；微微一笑，变得温厚和气些问：“你俩是从外围阵地回来的吧？”尽管他早就知道江城的外围工事已经无法抵挡住日本侵略者的进攻，除了战死的大量国军官兵外，基本撤回到城内，准备在城里依附坚固的城墙与日本侵略者决战，可他还想知道他俩的情况。
　　“你们那里的情形怎么样？”
　　“报告师长，”曹良伟回答，“其实，我们昨日在英山阵地上打退了鬼子十五次进攻，但大部分的将士阵亡，剩下少部分战士在今天凌晨，从风灵撤回江城，被编入预备部队。我俩是奉孙将军之命，来23师部接受新任务的。”
　　王师长听了，脸色非常黯淡！无奈地摇摇头，可他马上坚定抬起脸，有一种就算是失去了外围阵地，还有城里最坚固的城墙做后盾的神态。
　　回到现在的情形上，对他来说多少还有些安慰：尽管现在的战事非常紧张，两个非常忠勇的团长正等着安排；他觉得现在战斗最危重的地方是凯旋门（光华门），还有一个就是金风山（紫荆山）。而金风山的战斗早在两天前就开战了。
　　经过这样的战斗，我军一定伤亡大，一定需要指挥官。然后，他说：“现在，整个江城14到城门，处在日本鬼子的围攻中，情势胶着。而现在日军攻击的重点，就是位于城东南的凯旋门和城正南面的中华门。那里是江城人口最集中的区域，集中了鬼子三分之一的兵力。对中华门主要攻击的是：两个师团（第五、第十六师团）和两个预备步兵联队。16师团的师团长是小岛一郎（以中岛今朝吾为原形），第五师团它的师团长是铃木寿夫（以谷寿夫为原形）。铃木寿夫曾经参加过日俄战争，作战上经验丰富，是一个阴险狡诈极度歹毒之人。现在，在凯旋门（光华门），攻击我们守军的是日军第二十八师团长秋山帮扶。”
　　说到这里，王市长停了下，又说：“而这是在城内。在城外东北郊的金风山（紫荆山），战斗已经早在前天就开始了。那里驻守的是桂永清的教导总队和八十一师，师长是孙庆江。目前，这三处的战事凶险！”说到这里，王敬师长神色严峻的脸才动了一下。
　　黄团长感到他的话里更深层次地隐含着一种危机，它必将是作为一个结果在不久的时日里凸显出来。他从目前情势来看，觉得破旧的中国和国军在军事这方面是极为堪忧的，而在这一想法中，他听到了王敬师长非常抱歉说：“只顾说话了，连口水都没有让你俩喝。”并立刻转过脸对朝着门边站岗的警卫员一喊，“警卫员，给黄团长和曹团长倒点水来！”
　　“是，师长。”警卫员回答，就转身倒水去了。
　　黄团长看到王师长又转过脸，也看到他焦愁的略发白的团脸，可看上去，总有一种坚定的气质。感觉他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在往目前对我军不利的战事上去努力和倾力以赴。
　　两个军官急于上战场，用手摇摇：“师长，不要倒，我们不口渴。”
　　“喝点吧。等会就上战场了，哪还有时间喝水。”王师长爽直而温存说，就如对他的兄弟。
　　黄团长非常性急说:“王师长，快下命令吧。”就注视着温存的王敬师长的脸，就想王师长马上安排他去哪个战场？
　　“这样，”王师长略想一下，就回答，“黄团长，你马上去凯旋门，到陈天明副师长兼旅长那里去。那里有一条府城河，战斗非常的紧张！”
　　然后，王师长略把脸转向同样急于赶往战场的曹良伟团长。
　　“曹团长，你立刻到金风山找61师的周强师长，他会跟你做出妥当的安排。”
　　“是，师长。”
　　王师长仿佛舍不得他俩离去，就温存地拍拍他俩的肩膀，说:“打败了日本鬼子，我想看见你们。”
　　“谢谢师长。”两个团长感动地回答，朝师长敬了一个非常迅速有力的军礼。
　　然后，两个国军英勇的坚毅质朴的指挥官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