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奸若忠浑似梦

　　巫明话语一落，狩猎长老姞浪山、内事长老妘修罗、外事长老姬少姜、执勤长老姚见月一起齐声附和，均劝华胥重新掌事，同时还你一言我一语将华胥重重夸赞了一番。众声鼎沸中巫明斜眼瞧了下女儿通天长老巫兰那，她这一声不吭是何用意？巫兰那接触到父亲的目光，立时打了个寒颤，父亲的意思她如何不知？
　　酋长之下，六大长老以通天长老和执法长老为首，她，父亲自然不会介怀，可执法长老……
　　好在现在为表示对华胥的敬重，众人均站了起来，巫兰那便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拉了拉执法长老风西岩的衣袖。风西岩随即会意，冲她淡淡一笑，气沉丹田，拱手朗声道：“十二年前老酋长在时我们华胥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交相互爱，几无犯罪，那是何等安乐！近来西岩常梦回当时，相信在座诸位也均是如此，否则又怎会如此恳求老酋长？还望老酋长顾念众意，莫教我等失望！”
　　言毕，风西岩冲着华胥深深鞠了一个躬。因是顺了其他人的意，故而其他人也只好顺势再次恳请。唯独巫明心内忐忑，不知为何，风西岩的寥寥数语竟让他直感刺耳却又无可奈何。自他就任酋长开始，风西岩便始终与他疏离，但也从未与他公开作对，又极为洁身自好，巫明虽明里暗里多方秘查可总也找不到错处，甚至没几年巫兰那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了风西岩，一来二去俩人便如胶似漆。巫明心疼女儿，见风西岩待巫兰那确实也还不错，便也默许了他们同住。因此，当年华胥在时的六大长老，除了巫明和风西岩，其他的都病的病亡的亡。
　　这风西岩到底作何想？巫明暗自琢磨。若说与他一条心，为何这许多年不曾主动依附？若说有异心，却又从未反抗于他，前几年他遇险时风西岩还曾舍命相救。就想今天这几句话，他分明觉得有弦外之音，可偏偏难辨其真意。召集六大长老时，确实是他暗中密令他们提请华胥复位。
　　面对巫明质疑的目光，风西岩纹丝不动，故意不予理会，反倒是巫兰那十分焦急和担忧。这俩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实不想他们有任何嫌隙。
　　华胥站起来，眼光一个一个地掠过下面的每一个人，末了，微微一笑，说道：“诸位的好意华胥心领了，只是，这许多年来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实不愿再沾惹世间任何纷纷扰扰。这次回来也只是想看看家乡，慰藉一下而已，过几日，我便和成福哥哥一起归隐山林，远遁于世，再也不回来了……”
　　“这……老酋长，您？”巫明愣住了，他万没想到华胥竟会如此。其他几位长老也均面面相觑，有惊诧的，也有暗自松了一口气的；而成福，听到最后一句话，既惊又喜，不由自主地紧盯着华胥，露出幸福的微笑。在座众人中，惟有风西岩，慢慢收敛希冀，眼神渐渐黯淡，纵是百步开外也能感受到他的浑身落寞。十二年了，他等了十二年，就是在等华胥回来，如今，人回来了，可心却早已不在，那他的等待可还有意义？
　　风西岩再次拱起双手，面无表情道：“老酋长既做此想，我等也勉强不得。其实这些年来，西岩也常常幻想山林之美，所以……今日会后，西岩便辞去执法长老之位，还请巫酋长，以及诸位成全！”
　　众人又是一惊，风西岩怎么了？
　　“西岩？”巫兰那拉着风西岩的衣袖，想问奈何场合不便，急得差点儿流出泪来。
　　风西岩转向巫兰那，握住她的手，凄然笑问：“兰那，你不是常说希望能离开这里，游历天下吗？我这就如你所愿，可好？”
　　“西岩，你……”风西岩能记着巫兰那说过的话，巫兰那自然欢喜，可他眼里的绝望巫兰那分明瞧得清楚，此时此刻，你教她该当如何？
　　众人像看一出戏似的看着风西岩和巫兰那，浑然忘了身在何处，皆不约而同地小声嘀咕起来。
　　巫明绕开众人，走到风西岩面前，问：“西岩，你，不是说真的吧？这玩笑可开不得！”心里却巴不得风西岩现在就走。
　　风西岩微微一笑，巫明的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他？便道：“西岩早已决意如此，怎会开玩笑！这样，对你对我，对华亭，岂不是更好？”
　　这倒是实话，巫明心想，风西岩若是不再理会这些领导之事，以后他便不会再左右为难了，兴许他们父女也不会再争吵不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于是，便假意挽留了三次，最后“不得不”应允了。
　　这一切华胥看在眼里，心里倒也明白了几分，这巫明果然不是真心退位，她才表明无心复位，巫明竟然一次推辞都无，甚至还擅自以酋长之尊处理事务。不过她也觉无需点破，遂只笑而不语。
　　“对了，我记得曾听人说我们这里有妖怪，不知……”华胥故意转移了话题，向众人提问道。
　　“妖怪？”狩猎长老姞浪山、内事长老妘修罗、外事长老姬少姜、执勤长老姚见月四人异口同声反问。巫明心喊不妙，赶紧抢在众人之前答道：“对，确实有妖怪！哎，老酋长您不知道啊，三五年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妖怪，经常来这儿吃人，哎，我们是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得，真的是……苦得很哪！”
　　那四人见巫明如此，均改了态度，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附和起来，甚至还添油加醋地把妖怪如何吃人、如何厉害细细描述了一番，宛若亲身经历一般。
　　“那可知这妖怪居于何处？”华胥问。
　　“这个……”巫明吞吞吐吐，“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就是人而已，哪有那个本事去打听妖怪呢，就算打听到了，也肯定是还没回来报信就被吃掉了。”
　　“那倒是。”华胥低头嘀咕了一句，随即向众人许诺，在她离开这里之前，一定会先帮大家把妖怪解决掉。众人闻言自然是感激称谢了一番，唯风西岩始终淡淡地附和，他既已决意离去，这里的事又与他何干？
　　成福明白，华胥既然揽下了这件事，那自然是要他出面去做的。这里只有他一个懂点儿法术，除妖舍他其谁？况且这又是华胥的事，他自然责无旁贷，就像以前一样。只是心里总有一些牵挂，便在临行前单独问了华胥：“如果这次除了那妖怪，你……是不是……真的会……和我一起归隐山林？”
　　华胥想了想，点头道：“嗯。”
　　“好，那你等我的好消息！”
　　只要有你这句承诺，我便做什么都愿意。
　　成福走后，风西岩便携巫兰那也一起辞别了众人。巫明虽不舍女儿，但能拔去风西岩这个眼中钉，实属难得，只嘱咐了女儿几句，便由他们离去。随后，巫明便为华胥择了个干净宽敞的山洞让她暂住。
　　没多久，全族的人都知道华胥回来了，尽管很多人摄于巫明的威势不敢与华胥过分亲近，但仍有不少人前来拜访，几个胆大的还百般恳求华胥复位，不过都被华胥一一巧妙地推辞了。
　　这些自然瞒不过巫明，他少不得在心里痛骂一顿，发誓华胥走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些人。
　　直到日落西山月挂头顶，华胥洞前才慢慢地没了人。她伸了伸懒腰，拖着疲惫的身子，未及收拾便睡下了。
　　又过了许久，夜幕已深深地压了下来，人们早已都进入梦乡，只有一些鸟虫在鸣叫。
　　“你们确定风华胥已经睡着了？”巫明洞内，两名武士正被训诫。
　　“是，我们亲自探查过！”
　　“嗯，好！那……就动手吧！”
　　随着巫明一声令下，那两名武士便窜出洞外，轻声蹑脚地挪至华胥洞外，发觉并无异常后，就提着三角木叉，小心地摸索着走了进去，借着微弱的星光，远远望见华胥在床上躺着，便屏住呼吸，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直接就狠狠刺了下去。
　　正在这时，四周突然飞来了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将这洞内照亮得如同白昼。这两个武士这才发现，方才他们所刺之处哪里有人？只是一堆衣服造出的假象而已。
　　他们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返身，可孰料一眼便瞥见守在洞口的风华胥和风西岩，两旁分立着三五个武士，身后还跟着十几个。
　　如此阵仗，他们又岂能还逃得出去？惊慌之下，不及细想，就“扑嗵”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是我们来的……老酋长，我们，您别怪我们……都是……是……巫明让我们来的！您饶了我们吧！老酋长！”说完二人便哭着不住磕头。
　　风西岩“哼”了一声。还没怎么着居然就自己先招认了，以利相交哪有什么义气可言！
　　华胥也冷笑了两声，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吩咐风西岩道：“他们招认了也好，倒省了我们许多麻烦。带他们去见巫明吧，想来巫明该等急了！”
　　“是！”
　　彼时巫明正在洞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着那两个武士的消息。成败全在此一举，他可不想再居人后，谁也别想跟他争夺酋长之位。
　　“进去！”
　　洞外忽传来一声呵斥。巫明听得分明，那是风西岩的声音！
　　风西岩？他不是走了吗？
　　巫明正迟疑间，风西岩就和几位随从一起揪着那两名武士猛然闯入，巫明措手不及，只得连连后退。
　　“你……你们……”
　　当前阵势，不用说，自是他们已倒戈，个个凶神恶煞，不是来向他索命又能为何？
　　“酋……长，我们……就认罪吧……”那两名武士跪在巫明面前，哭着磕头。
　　巫明不仅摇头不听，反而冲着风西岩嘶吼道：“妖……怪，果然有妖怪！你们都是妖怪！我才是酋长！我才是酋长！你们要干什么！”
　　“酋长？你也配！”风西岩冷笑道，顺势把三角木叉抵在巫明胸口，“你不想想这十多年来，族人都过得什么日子？”
　　风西岩转头扫过身后的几位随从，个个面黄肌瘦，上身赤裸，只有树叶编成的小裙遮住下体。
　　“这全都拜你所赐！”风西岩厉声呵斥。
　　谁知巫明不仅不愧疚，反振振有词：“哼，是，什么日子？西岩，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要什么没有？”
　　“那他们呢？”风西岩又扫了一眼身后的随从。
　　“他们？哼！”巫明骂道，“你管他们干什么？你自己不愁吃不愁喝不就行了？他们就是贱骨头……”
　　“住口！”
　　风西岩再次厉声呵斥，心里却涌现出无限悲凉。想当年，他和巫明都是华胥的亲随，那时的巫明，是多么的仁爱和气，打到了猎物从不独吞，好的都给别人。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成了这样？对面的这个人，曾是他风西岩最敬重的人，也是他风西岩最亲近的朋友，他甚至曾经想过，这人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做巫明的儿女。他曾经多么地羡慕巫兰那，能有这么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想着想着，风西岩不觉眼眶湿润，不管多么痛心，现在他已别无选择，要想让华胥国重现荣光，要想让全族人都不再忍饥挨饿，他，就必须结果了眼前这个人的性命。除旧，方能立新！
　　风西岩手举三角叉，步步紧逼，巫明只有步步后退。
　　哪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巫兰那突然出现，挑开风西岩的三角叉，只身护在父亲面前。说时迟那时快，风西岩急忙镇定情绪，反扑过去，恰好在他们父女即将脱逃时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可惜，巫兰那始终护在父亲面前，任凭风西岩的叉子抵着自己的胸口。
　　“兰那，让开！”
　　“不！”巫兰那早已泣不成声，“西岩，他……纵有百般不是，也是我的阿爹，你就看在我们的情分上，放过他好吗？”
　　“让开！”
　　“我带他走，再也不回来了，行吗？我求求你，西岩……”
　　风西岩的手不住地颤抖，巫明作恶多端，可巫兰那却是无辜；何况，他们还在一起了那么多年，虽没有孩子，可也是情深义厚的，如今，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