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新友叙旧事

　　诚信庄的村外五六丈高白杨防护林，已正抽穗扬花时期，在紫色花穗根部，也现出嫩绿色叶芽苞。这时节的北山，正是山杏、山桃花待放时。刘府院内的三个大花坛，长工们也换完土、施完肥，只待刘王氏一声令下播下新种，室内避寒热带花木，也好搬运出来。
　　刘广德专用接待达官贵人客厅，紧挨着李敬一的书房，只一壁之隔。客厅布置的典雅大方；正面墙上一幅水墨画，东北风格山川，没泉水只是群山环抱湖水，湖边水草茂盛，百灵鸟空中悬吊着鸣叫。两侧壁有几幅工笔花鸟和梅兰竹菊，落款均为静一。
　　赵呈祥和春妮儿被刘王氏请到刘广德专用客厅，春妮儿仍然兴奋不减，被四壁装饰画震惊得“哇”了一声问道：“哇！别具一格！广德仁兄，看落款这应该是嫂夫人杰作吧？”
　　“请坐弟妹，你静一嫂子弄的，我不懂欣赏，觉得比白灰墙好，一直就这么挂着。”
　　春妮儿过于兴奋，她在赵呈祥眼里的此刻，倒显得不太得体，于是他悄悄地掐了一把春妮儿。正好刘广德此刻让座，春妮儿才觉得初次相见，确实有伤大雅。偷眼看了一下丈夫，一伸舌头，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停下了观画，也停止了问话。
　　赵呈祥显得很拘谨。春妮儿坐下没有两分钟，又开始打开话匣子。二目盯着刘广德，动情一笑说：“广德哥哥，今日上午初到大哥府上，给我们俩的第一印象是，刘府好像曹雪芹笔下的贾府，云朗管家姐姐就好有一比了，在管理刘府大事小情运用手段上，确实有点王熙凤的风范，但是没有王熙凤的酸辣手段。”
　　刘广德出于礼貌一笑说：“弟妹，东北女人性格比较直爽，说话不讲究是常事。”
　　赵呈祥离春妮儿稍远一些，没办法再去控制她。春妮儿接着说“大哥，我们真没想到，在著称塞北幽州沙头国的北大荒深处，会有如此书香大院儿呢。就云朗姐姐一女流之辈，能把大院里百十口人生活，打理得条条有序，乃非凡人也。更让我吃惊的是，广德哥哥也喜欢西方文学，小妹找到知音了。”
　　刘广德拍手叫好一声大笑说：“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好！春妮儿弟妹也喜欢西方文学？那好吧，我书房里的书类，西方文学占三分之二，都送给春妮儿弟妹了。
　　“哎，春妮儿，你对云朗的人品赞美我同意。不过弟妹的比喻有些过奖。刘府怎敢和贾府相比呢？无论是在规模上、权势上，怎敢和朝廷命官大户相比呀？
　　“我刘某人乃一介草民，仅凭祖产修建个大宅院。原老祖宗的愿景是多盖些房，收留那些逃往关东没有着落的难民。没想到，大部分难民住下就不走，有极各别的几位，一直住到离世入土时。”
　　赵呈祥还是一直在笑，他不想破坏刚才刘广德和春妮儿融洽的谈话气氛。春妮儿对和刘广德谈话的要点上，拿捏得恰到好处。比起和狗剩子之间聊天，要谨慎许多，好在都在主题上，所以他也不再担心春妮儿的过分言语。
　　春妮儿有点吃惊的表情说：“啊！不会吧哥哥？刘府那样不就成了养老院了吗？”
　　刘广德还是满面笑容地接过话来说：“春妮儿妹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他。不过，春妮儿妹妹对王云朗和王熙凤的比对，还真恰到其位。但是，《红楼梦》中的辣女人王熙凤拨弄权势害了一些好人。咱刘府的管家王云朗，从不欺弱扶狂，她和王熙凤有天壤之别。云朗不贪事、不争权，在刘府用权从不越位。她喜才爱才、广交天下友的性格很难得，她做事手段比较柔顺，妹妹评论她不酸辣的说法我赞同。春妮儿妹妹，今天到刘府大杂院儿里，院里的所有人没人小看咱们吧？”
　　春妮儿甜甜地笑着说：“咯咯咯，广德哥哥，云朗姐姐忙里忙外的，还在我们面前坐了好大一阵子，还安排杀猪。在我们老家聊城，除非是娶媳妇儿才杀猪宰羊。另外，云朗姐姐还说，我们俩是广德哥哥的关内表亲呢。”
　　赵呈祥一挥手，对刘广德一笑说：“仁兄，莫听春妮儿胡言乱语，她对中国名著不太感兴趣，从来也没对某部内主人公有过深评，她的阅读方式我都不敢苟同，她对名著读物只是粗略一目十行而已。嗯，对西方文学还是有些偏爱，有的达到爱不释手呢。就您桌上那本《唐·吉诃德》巨著，她站那看得都呆住了。”
　　刘广德一笑说：“呵，这下子遇到知音了。弟妹，我喜欢西方文学，也喜欢那些有底蕴的巨著，嗯，是，就是看到中心内容也会让我爱不释手。我对书中表述那里的风土人情感兴趣，有很多文化气息，浓得像永远都不会被稀释。”
　　春妮儿见到刘广德，仍然有些兴奋，这是来自于有共同爱好，还是刘广德确实对女人有磁性效应？反正从早晨见面，到进到这间小客厅里，她一直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刘广德。
　　或许有其它因素？是求助的眼神，还是向好的乞怜呢？此刻她忘去了自己和丈夫的身份是逃亡者、流浪汉，还在不停地表白。
　　赵呈祥倒是显得很沉稳，不插言、不接话、不问到头上一言不发。
　　在后三栋东侧小客厅里的三人，应该是三位逃亡者，赵呈祥和爱妻两位已在路上。另一位是刘府大院主人刘广德，对即将到来翻天覆地大变革，他选择暂避锋芒；为他十四年汉奸生涯付出代价，也选择了即将走上逃亡路。
　　从某个结点上去认识刘广德，还算够个男人资格。首先说，他近日的行为，是在给刘府找一位合适的、能主宰刘府在这次大变革中做出正确选择的帮手。
　　他在临逃走前，并不是撒手不管，而是对被他引荐进刘府的王云朗女士，做到认真负责。为她选一个最好的帮手。可是在这之前，他所忙的一切，王云朗还蒙在鼓里。
　　赵呈祥和春妮儿，可谓是时来运转，也是老天爷对这对恩爱小夫妻的格外眷顾。两人从今夜与刘府当家人的酒中长谈，结束了二人的苦难，结束了小夫妻俩人生中不该走的逃亡路。
　　刘广德给二位斟满酒，举起杯一笑说道：“呵呵，呈祥弟、春妮弟妹，愚兄广德从不喝酒、不吸烟，百姓中的陋习我都不喜好。可以这样去看我人生侧面。我烟不吸、酒不喝、麻将不打牌不摸。今天开酒戒是欢迎远方客人，纯属走过场，也是以酒找个说话的由头。”
　　赵呈祥一直看着刘广德，他在一年多以前，酒桌谈友情、酒中吟诗作对或猜拳行令，对他来说也算是常事。今天不一样，他总觉得这样的款待背后，说不准有什么故事，是福是祸还是未知数。所以他言行谨慎又谨慎，很简单，一切都是陌生的，心里没有底。
　　当刘广德举杯说完一段话后，赵呈祥接着说：“仁兄不必客气，我们没有过去的友谊，只是上午的初见相对几言几语，还达不到相互了解。说句分外话，我们算陌生人，您这样款待两位陌生人，小弟心里难安。仁兄，我这样表白您能理解吧？”
　　真不知道同是一对沦落人，春妮在今天倒是显得和往常大不一样。她没想那么多，自从和王云朗见面后，她的心里像打开两扇门那样，和谁讲话都袒露心扉。
　　今天又与刘广德这样对女人有极强吸引力的男士面对面交谈，她便是没有一点隐瞒。达到刘广德先前对今晚的烛光晚餐首先说好几项要求，咱随意聊，不拘主题、不限时间、不防任何敏感话题。有啥说啥，想说啥说啥。
　　春妮儿笑得像一朵花似的，看着刘广德说：“广德哥哥，听您护卫狗剩子说，您在奉天（沈阳）念了十多年书，为什么要回到荒山野岭的北大荒呢？这样去对待自己的求学愿望，好像不与初心相符吧？”
　　刘广德无可奈何表情说：“弟妹问得好，也问到要害了。为我回老家继承祖业，你们的嫂子李静一是百般阻拦。我也想留在沈阳，怎奈老太爷子固执己见啊！你们俩也看到了，刘府上下百十号人，真正的刘氏家人就六位。其中还有两位是幼儿，剩下的四位就是我们哥俩和爱人。我那堂弟刘广仁，还不成器，像个残废人差不多。老太爷重病期间，赵县长来探病，又封我做二十屯保长和诚信庄甲长。当时就在这种境况下，应下了赵县长的任用。但老爷子仍在重病中，后两个月，老太爷驾鹤西去。看看吧，我和你们的嫂子还走得了吗？”
　　赵呈祥疑惑的表情说：“呵，原来是这样啊！那这百十号人里没亲属吗？没有其他刘氏男性可以执掌家业的吗？实在没有，也可以雇个可靠的管家呀。”
　　刘广德不屑一顾的表情说：“二位，实话实说，亲属是有的，我舅父年事已高，表弟还不贪我刘家的家业。前年在他自己的土地上盖了新房，打算搬出去住。我考虑他们没个女人的父子俩，很难维持生活，硬是没让他们离开。偌大个刘府，怎能在乎我舅舅和表弟爷俩的吃住呢？至于刘氏男性嘛，我刚才说过的还有三位，堂弟刘广仁和废人差不多，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能执掌家业吗？另外两个男性，就是我的两个小儿子了，太小了，才五六岁……”
　　春妮儿感到好奇地问道：“广德哥哥，听狗剩子说，刘家祖产良田千余公顷，老一辈娶个三妻四妾的有何难呢？子女成帮是不成问题的呀！何必孤零零呢？难道说刘氏祖上就没考虑过吗？这要是在我们家的话，有钱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啊，也不都是，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老人家还和我妈相守呢。”
　　赵呈祥悄悄看了一下春妮儿说：“春妮儿，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注意一点中心，别跑得太远了，让仁兄见笑了。”
　　刘广德挥挥手，一声冷笑：“呵呵，没关系的呈祥兄弟，二位有所不知啊，我家祖训明写的就是这一条‘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人不可往来过密，女子只能原配，不可另有妻妾。’老一辈看到祖谱下方的这一条，谁还敢去做刘家不孝子孙呢？所以刘家人丁如此孤单。”
　　赵呈祥点头赞许说：“难得、难得，刘府家训直白简单，很难想象北大荒人有如此般内涵，又把家业搞得风声水起的。广德仁兄，刘府大院儿太气派了！像这样的大户，可与四川的大邑县安仁镇的刘文彩相媲美，他们没有刘府规模大，也没有刘府土地广，但权势浩然。仁兄，刘府的院子占地有几垧？”
　　刘广德又是一声冷笑说：“呵呵，我只知道家父在世时说，建府时占用良田五十亩，后扩三十亩牛羊马圈，大院是方形，长宽七十余丈。估计呀，少说也有五公顷。其实这些年，我对刘府大院儿内部，从来不闻不问也不看。贤弟说的刘文彩我也略知一二，那是个暴君，飞扬跋扈、淫荡十足、抢男霸女、专门喝女人鲜奶，而且要刚生完孩子的产妇乳。实际是个什么样，也只是听说而已。”
　　三位新朋友，在小客厅聊起家事，气氛是那样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