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长篇小说〕隔不断的情缘三十八、志春遭难

　　又是一年春天到。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小冬吉很聪明，十个月就会喊爸爸和妈妈，还喊奶奶好。姑妈高兴得常常笑得合不拢嘴。邻居阿婆夸冬吉是神童。
　　这天晚上，谢莲和姑妈一起吃好晚饭。谢莲像平时一样，一有空就专心育儿。她坐在灯下教儿子学唱儿歌：“我是好宝宝，上课小手要放好，小脚并并拢，小耳朵听老师，小眼睛看黑板，上课守纪律，真是好宝宝。”洪冬吉很聪明，三下二下就把儿歌背出来了。
　　教完儿歌，冬吉突然搂着谢莲：“妈妈，人家的宝宝都有爸爸的，可我为什么没有？宝宝问奶奶，奶奶说我人小，长大了才告诉我。妈妈，你给我讲讲吧。”谢莲听了，心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宝宝乖，宝宝长大了妈妈就给你讲。”“不，不要，我四岁了，已经长大了。”洪冬吉突然间的一席问话，令谢莲听了十分伤感，她只能用这样的话把孩子哄住。除此之外，她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谁？请进。”姑妈赶忙去开门。进来的是队长土生和建筑老板土金。只见土金手里拎着两大袋沉甸甸的东西，有酒、有食品、还有一腿金华大火腿。
　　姑妈见了，拉着土生的手说：“这是干什么的？你留着回家自己吃。”
　　土生笑了：“谢医生医术高明，帮土金的病治好了，他能不感谢吗？”
　　谢莲听了，赶忙摇摇手：“这是医生的责任，我谢莲不兴这个。”
　　“这是一点小意思。”土金又从口袋里又摸出一个红包，塞在洪冬吉的衣袋里，一边笑着说：“乖儿，让叔叔亲一口。”土金笑嘻嘻的。
　　“谢医生你别见怪，这是咱山里人的规矩，你就笑纳吧。人家土老板从心底里感谢你呢。”土生也帮着说话了。
　　谢莲怎么也不肯接受物品，推移了好长时间。土金和土生干脆把物品放下后就匆匆走了。
　　他俩走了，谢莲心里很不好受：“姑妈你看，土老板买来了这么多东西，明天咱们去还给他。”
　　姑妈笑着说：“咱山里人就是这个德行，好客爽直。要是去还了，人家以为是少了哩，谢莲呀，你的意思姑妈明白，明天那个火腿呀割一半给五保卢严苇奶奶送去就是，其他的就留下，告诉他下不为例。”经过姑妈的分析介释，谢莲的心才平稳了下来。
　　就在土金和土生来的第二天中午，谢莲收到了一封来自加拿大的信。信封早已被邮路磨旧了，这是来自多伦多的信件，但笔迹不是洪志春的。
　　她赶忙打开来，原来信上的字是表姐夫蒋青写的，签名的是表姐吴秀娟。她赶忙仔细阅读起来：
　　谢莲妹，你好！此刻，我在遥远的多伦多给你写信。这么长时间不给你写信是因为我们有许多的话不敢对你说。但如今我必须对你直说，请你能坚强地看下去。
　　告诉你，自从洪志春与你小别后去了南非，船上碰到了常人难以相信的海难、地震、海盗。他们相互协作团结，都勇敢地挺了过去。然而，当船驶出伊丽莎白港时，船遇到了怪风恶浪，船体在风浪中突然侧翻，洪志春与船长他们虽然逃生，但至今不知去向。国际海难搜救队也没寻找到他们，也许他们被海浪涌到了遥远的地方，也许……总之，国际有关救援队派出了直升飞机在印度洋上寻找了三天，至今沓无音信……
　　这种事情的发生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打击，对我姑妈和姑夫〔志春的父母〕来说是怎么也受不了的。他们本来就患过脑中疯，经不起晴天的轰雷，在去年冬已与世长逝，由我和蒋青去台北料理了所有后事。现在，老俩口的墓葬在台北墓园，根据他们生前的意愿，头朝着大陆方向，表达了他们盼着祖国统一的信念。
　　现在，我们千方百计地在寻找志春，打听他的下落，希望他命硬。或许，他们会漂流到一个海岛上，如果是那样，就会有救了。因为印度洋上的小岛大多有植物，有海生物，不大会饿死人。以前，香港有一艘船在好望角附近出了事，五个船员漂流在一个小岛上生活了五年后才被渔民救出。所以，我们天天在盼着这样的消息，但愿他早日回来。
　　另外，还要告诉你的是，洪志春的房子我们已帮他手续办妥了，二百平方米的房子已装修好了，很宽敞，外面是绿草，花也靓，风景很好。我们的房子也在你们旁边。洪志春不在，这房子也是你和孩子的，房产证上也写着你和孩子的名字，复印件和房子的图纸都放在我们这儿。现在，我和蒋青全家都搬到了多伦多，我们在这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另外，还要告诉你的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生出时发现是兔唇儿，所以在三个月后就在美国进行了修补手术，现无大碍，孩子生活得很快乐，也聪明，能背一百多首唐诗。想来你和孩子也一定好吧，生活在山里一定很艰苦的，希望你们保重。在这个世界上，重要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健康的身体。等有了机会，我们会绕道来看你们，希望你们能坚强地生活下去……
　　看完信，谢莲顿时晕了过去。她日思夜想的洪志春真的出事了，而且至今生死不知。她原本心中猜测的事已经得到证实。姑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忙哭喊着：“莲莲，你醒醒…”她拼命地捏谢莲的人中，不一会，谢莲醒了过来了。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像死人一样的难看。
　　姑妈赶紧打了一碗糖水往谢莲嘴里灌，一边灌一边问：“莲，这是怎么啦？出什么大事啦？”谢莲终于哭出声来了，闷在心头的痛苦和眼泪一齐涌了出来：“姑妈，孩子他爸出事了，他在印度洋遇难了，至今生死不明。”谢莲把洪志春出事以及其父母听到恶噩后突发脑病逝世的事也简述了一遍。
　　姑妈听了，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掉：“莲，我们苦命的莲呀，怎么会是这样的？这所有的痛苦怎么都会向我们谢家袭来。”姑妈跺着脚大哭。
　　四岁的洪冬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妈妈和姑妈在吵架了，哭着恳求着：“妈妈，你们别吵了好不？”
　　谢莲搂着冬吉：“孩子乖，去小椅子边上坐着，妈不是在吵架。”
　　“那是为什么呢？”
　　“你人小，等你长大了妈会告诉你的。”
　　“妈，我不是己经长大了吗？，小孩子吃妈妈的奶，我早就自已吃饭了，还会背古诗、做游戏、猜谜语。”姑妈见冬吉那么懂事，心疼得赶忙把冬吉拉到自已身边说：“冬吉真聪敏，奶奶喜欢你。”
　　“奶奶，你们不要吵架了，要不我会哭的。”
　　“好孩子，姑妈亲了冬吉一下，她知道孩子的心里装的永远是天真幼稚，孩子的心里永远是一块净土。
　　谢莲没有吃饭，姑妈坐在旁边陪着。她劝着谢莲。谢莲怎么也想不通，难道她真的注定是命苦？以前从来不相信命运的谢莲开始自责自问了。她真的有点想疯了，想得很多很远。她在想，自已才二十八岁，这以后的路会怎么走？她在想，这样的事传出去，被以前熟悉过的人知道会怎么说？她在想，以后的人该是怎么做？她想的很多也很现实。
　　谢莲真在痛苦想着，只见姑妈从床头拿出黄色的香袋，背在身上。谢莲知道姑妈要去山上的古庙去烧香求佛了，这是姑妈的老传统。那次天不下雨，姑妈也是攀上山去烧香求佛的，这是山里女人们的一种信仰。在老人中特别多。姑妈走出门时，朝灶神拱了拱手，然后又在祖宗的灵牌一角拱拱手，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姑妈走了，孩子睡了，谢莲是万般的无奈，刺心的悲伤。谢莲提起笔给吴秀娟写起信来：
　　表姐您好！收到信如五雷轰顶，痛苦得不能自己。孩子冬吉己四岁了，虽聪敏可爱，但他不能没有自己的爸。天有眼睛，地有耳朵，我谢莲怎么命会这么苦？所有要说的话几天几夜也讲不完，但愿志春命硬还能活着回来，只要他活着，我就会有生活的勇气。
　　姐，感谢你们。志春的儿子洪冬吉也感谢你们，我们会坚强地生活下去，等待着那云开日出的那一天到来……
　　谢莲要写的话很多，事很多，但只能这样写着，因为心情不充许再写上更多的心里话。
　　谢莲刚写好信不久，姑妈从山上的古庙里回来了。她一脸春风，笑着告诉谢莲：“莲，你别担心，姑妈帮你求大佛了，还抽了个签，你猜，就是上上签。老和尚告诉我说，我们以后会心想事成，钱财会像杨柳插到哪里生到哪里的。我想呀，这志春一定是活着，否许他会很快回来的。”
　　“姑妈，那是意念。”
　　“傻孩子，信则灵。姑妈信的。”她的脸上继续保持着笑容。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莲因为一连二天没去卫生室上班，又因为姑妈在烧香拜佛时喃喃地讲述到洪志春的事，被一起进香的老太们听见了。于是，关于谢莲的不幸遭遇也很快传开，而且传得很神秘。加上几年来村里人从没见过谢莲的丈夫，许多人都在置疑。虽然嘴上不敢问她，但心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村里有几个壮小伙子，早就按奈不住激动了，一个个又在背后打听个究竟。然而，这一切谢莲和姑妈都不知道。
　　这天傍晚，谢莲刚回到家，就看到队长土生和姑妈在说着什么。土生见谢莲回来了。与谢莲打了个招呼，便笑着走了。
　　“姑妈，队长来干啥呀？”谢莲问。
　　姑妈轻轻地拉着谢莲的手说：“莲，人家土生来做媒了，他说土金相中你了。”
　　“姑妈，你这是说什么呀，我谢莲虽是女人，但我有骨气、有志气，今生洪志春不归，谢莲也不嫁。”
　　姑妈见谢莲态度坚决，就说：“这也是你的事，我刚才对土生说过了，这再婚的事虽是好事，但姑妈不作主。”
　　“姑妈，你这才说对了，你想，我谢莲虽是女人，但也会像父亲那样有坚强性格的。志春不回我也终身不嫁。”
　　姑妈忽然又点着头：“莲，姑妈知道了，你的性格像姑妈一样。姑妈年轻时长得也漂亮，白嫩的。你姑夫病故后，村里许多小伙子都追求过我，有的夜里还赶来敲窗，有个木匠小伙子人也长得不错，找了个雨夜想爬窗进来，但姑妈都拒绝了。有一次月夜，他又来了，姑妈在窗口放了许多刺毛虫。壮小伙在敲窗时，被毛虫刺得哇哇直叫后就走了。从此他们才知道姑妈的厉害。做女人哪，只要站正站稳，男人就不敢走近。你如果骨头一轻，神经就会搭错，倒在别人的怀里还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姑妈为有你这样的好侄女而高兴。”
　　“姑妈，我们不图金，不图银，生活能日日平安就是福气。”姑妈用手摸着眼眶里激动的泪水，朝谢莲望望，她笑了。
　　转眼间，秋天过去，冬天又来到了，这是谢莲进山五年中的第二场雪，这天早晨打开门，眼前一片洁白，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啊，好大的雪，难怪昨晚越睡越冷。”谢莲自言自语起来。她清楚记得，洪冬吉出生那年下过一场大雪，她躺在板车上，由姑妈请的壮小伙拉着，黄明在后面推着，姑妈慢慢地走着，雪丛中的路上留下了行行脚印，像是雪地上开满的花朵……
　　吃过早饭，雪，忽然又飘飘洒洒，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山村的四处转悠，贪玩得忘了回家。小时候在石库门的小院子里堆过雪人，几个相同年龄的小孩子，流连在纯净的世界里，被雪花簇拥着，心里便是无端的欢喜。长大后，城里竞少了雪，虽然再也不能堆雪人，但是，想在雪中给雪人扎几个小辫子，戴上一副眼镜，那种童趣还仿佛就在眼前。如今有了大雪，但却少了一份雅致。至于为什么，谢莲怎么也说不清楚。
　　零乱的思绪，杂乱的断句，占据了心灵地带。单调的心，停靠到何处，才可以接受绚烂的色彩？奔跑的心，流浪到何时，才能够拒绝冰冷的存在？谢莲忽然想起了什么，伏在桌上，提起笔，她开始凭着记忆和畅想狂写起来：
　　
　　雪纷飞，寒窗幽冷，化作片片幻影和着雪在飞扬。站在洁白的路口，无法确定的方向。
　　飞雪其实是短暂的美丽，我没有淡忘雪的色彩，也没有淡忘雪的姿态，银装素裹，洁白如云，景色装点得如梦如幻，气息清凉得沁人心肺。真的，雪的模样就像记得我的朋友，就像记得我童年的时光。雪的生命是无牵无挂的。飘荡后沉寂下来的不是雪，而是整个世界的隐藏着的色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洁白。自然给予了人类生存的空间，也给予了其它生命存在的理由。风、雾、雨、还有这皑皑的雪，都足以让我们产生丰富的遐想与悬念。无愧自然,无愧父母，无愧天地，更无愧于这个苍茫的世界。
　　谢莲越写越多，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一落笔怎么会写得那么多。她知道，这就是文学家笔下的灵感，这灵感一来，很奇怪的是，收不住手中的笔，越写越多，越写越想写：
　　……城市辉煌的灯火下，忽然间有了寂寞和孤独，洪志春的脚印似乎还在伴着一起行走，喇叭声声唤醒了自已的急促的灵魂，为什么让自己只身坚持下去的理由很多很多，只想到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行走，一直走到天黑，再透过黎明，呼吸那多年没有赶上的朝阳与新鲜的空气，不再停止于父母仙逝后那一场急雨的伤悲。
　　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奔波，可等了很久，却发现自己和理想的距离越来越远，远的让自己无法凭想像到达，猛然发现，人生从懂事那一刻开始，怎么就和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尽管自己和理想都是面向太阳而行走，可是到自已从找到了工作那一刻才知道，我们向西，理想有时却在向东。
　　一个人的双手，即使能捧着的那一抹光芒，也只能照亮一片很小的天和地，没有志春在场，要想唱的歌那怕是在春天也依旧没有结尾，唱着无尽的别离，就像秋天的牛毛细雨，细密，冰冷，时断时续……
　　这些天来，我一直很孤独，读李白的诗很切实意：“花间一壶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夜深人静，只有月光从窗子泻进，晃着自已的影子。在寂寞的日子中，欲哭无泪，时常会想起，习惯守候，习惯等待……看月光远远的铺下来，像绵长的雨帘，蓄藏许多的秘密。于是窗外那株苍老的树，绿绿的叶子……如此的幻境，只能简洁而美丽的词句，写出一行行的诗……
　　我知道，总有些东西是能够被一直忆起的。无须穿过时光走廊，无须淌过寂寥的时间，只需一抹色彩，就开始怀念。大片大片的白云爬过头顶时，我们的欢笑，是怎样惊散树上的鸟群，而清澈的河面，掠过好多好多的蜻蜓，低飞，盘旋，心醉。时光，就在如此一幕美丽的风景里远去。远到天涯，远到不可再回。
　　远远想起那些童年往事的背影，眼神是如水般温柔，心境是如水般舒缓的。若微微涟漪，遇了鱼儿，视如知己。人的感情呢？在温暖时分，是美丽的邂逅，是温情的相拥；在微凉的时候，是忧伤相随，是寂寞无语。静静思念，夜若凉水，而远方的志春，是感动，还是冷漠？亦或，那些曾鲜活地存在过的情节，早就像秋空飞过的大雁响过铃声一笔抹过？……
　　五年如一日，一日是五年。这五年中，谢莲写了许多的日记和信。这些日记和信是离开城市后在山村里的姑妈的房子里写的，几乎是每天一篇，风雨无阻。记事、记人、回忆、畅想，这日记想怎么写就这么写，无拘无束，可以从报刋上摘录，可以从广播中听到新闻随记，可以在电视上获得，是很随意的轻骑兵。
　　谢莲喜欢写日记，用于赶走寂寞的岁月。她的日记文釆变得丰富起来了，读起来也更有味道了。当时间从指尖流过时，隔着时间，隔着空间，那些如梦的心事也随之落幕。
　　回头再看，爱和温馨的背面原来会是一种悲伤。凄凉而澎湃的文字，将心绪轻轻的缠绕成茧。字里行间，把伤、痛、想念……借物、借景的都随着笔流出来，渲泄出来，这样的过程，其实也是她从苦中流动的丝丝隐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