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终效芳槿一朝新

　　“成福哥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些时日来，从未有任何一个族人来看望她，尽管有雷夏百般宠爱，可终究冷冷清清，没有亲人的她，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怎可能真的欢心？如今，突然有一个来看她，还是曾一同相依为命的，教她如何不惊不喜，未嚎啕大哭已是十分矜持了。
　　成福听着那句熟悉的“成福哥哥”，心里却十分惭愧，都是自己无能，不仅未能好好保护她，还让她受这般委屈。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华胥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十二年了，华胥，我找了你十二年，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
　　“十二年？”华胥惊道。她暗自算了算，她和雷夏成亲以后，在雷泽生活了半月，后又搬到天上十二天，加上之前她从华亭到雷泽的路程，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不到，怎么会是十二年呢？
　　成福点点头，解释道：“其实，这天上一日，便是人间一年。你在这天上不过十几天，但人间早已是沧海桑田。”
　　曾经，华亭大旱，成福代华胥来雷泽求雨，却与雷夏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成福岂是雷夏对手？幸好当日雷夏心烦，未取他性命。但那一身伤也够他好受的，不得不化成原型回洞清修，足足用了十年之久方才痊愈。他心里记挂华胥，便一直四下打听寻找，直到今日才得了确切消息。幸好雷泽岛上无人看护天梯，他这才能上天一见。
　　“十二年了，竟然已经十二年了，那他们……”
　　华胥依然难以置信，作为华胥国的酋长，她消失了十二年，那她的族人，不知该混乱成什么样子。
　　“他们……”成福瞧了瞧华胥的肚子，虽还未显，但凭法眼仍看出她已有身孕，顿时悲从中来，却不敢让华胥看出，仍强忍道，“他们，你自己看下就知道了。”
　　成福带着华胥走出洞外，双手施法，二人面前便立即显现出一面巨镜。镜里，正是人间的华亭，他们，有的在相互抢夺食物，不是死便是伤；有的被野兽追赶，最终成了野兽口中之食，连白骨都未留下；有的病卧在床上，耳不能听口不能食，终于奄奄一息……处处饥寒，时时争斗，那哪是她的华胥国，分明人间地狱！
　　华胥含泪摇头：“不，这不是他们！雷夏给我看的明明是……”
　　“你就那么相信他吗？”成福抢问。
　　华胥愣了一会儿，低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言未已，泪早成河。
　　是啊，若雷夏可信，为何总不让她回华亭；若不可信，又为何年年为华亭调和风雨？谁能告诉她，她该信还是不该信？
　　“华胥。”见华胥如此激动，成福不敢再言，他像从前一样，轻抚其肩，柔声安慰道，“往事已矣，不可再追，但是以后，他们需要你，你，跟我回去，好吗？他们……每个人都在等你……”
　　回去？她如何不想，只是……华胥抬手轻抚自己的肚子，叹道：“我每天都想回去，可是，总要让雷夏同意才行。”
　　“他？你，就那么怕他吗？”
　　“我是怕他伤心难过！”
　　怕他伤心难过？听闻华胥这句话，成福故意背过身去，偷拭眼角泪痕。我们相识相伴那么多年，可你从未如此待我。难道岁岁年年竟比不得朝朝夕夕么？
　　成福暗暗想起往日欢乐点滴，然华胥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娓娓道来：“其实，我曾偷偷地离开过，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伤心到一个人在夜里偷偷哭泣。成福哥哥，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好难过……虽然他有些时候是霸道了些，可对我，真的是极好极好的。成福哥哥，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让他伤心，我想让他每天都好好的。”
　　“可是。”成福强掩悲色，“华胥，我知道你们情深义重，只是他是神你是人，你至多不过百年，而他却是千年万年，你总会让他伤心的！”
　　“啊？”华胥猛然惊醒。是啊，总有一天她要先离开他，她与他，终是两个世界的人，用片刻温存换取长久的清冷孤寂，真的值吗？
　　“是啊。”华胥凄然道，“陷得越深便越是难舍难离，终有一天他要一个人。我竟然真的不能永远陪着他。”
　　“那……”
　　华胥收起了泪水，逼着自己下定了决心，拉着成福求道：“成福哥哥，我求你，带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万一他回来了，怕是就走不了了……”
　　“走？你们走去哪儿？”
　　成福刚面露喜色，就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吼。成福和华胥皆暗里一惊，忙四下张望，不是雷夏是谁？！
　　雷夏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回来会看到这么一幕，自己的夫人竟然和另一个男的拉拉扯扯，亲密得如同一人，而且还要背着他“逃走”？！顿时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宛似天崩地裂一般。
　　本来，华胥见到雷夏，不知他究竟是几时回来，又究竟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正愁该如何解释，身子也下意识地离成福远了一些。可猛一抬头，终发现雷夏的异样，那炽烈的眼神，分明射向的是成福。难道他要杀了成福哥哥？华胥来不及细想，立刻上前张开双臂挡在成福面前，坚定命道：“不许伤害成福哥哥！”
　　“你？”雷夏愈加愤怒。
　　“华胥？”而成福却是疑惑和感激，没想到华胥是如此护他，你教他如何不激动！原来华胥终究还是在乎他的！
　　雷夏望着华胥，心里早凉了半截，然握紧的拳头仍不得不慢慢松开来，可心里所受的耻辱又岂能善罢甘休？末了仍趁势打了一道金光过去，不是击打，反把华胥给吸了过来。
　　“成福哥哥！”华胥忍不住惊叫。
　　成福立刻跟上抓住华胥的手，奈何雷夏终是抢先一步，甩开成福的手，顺势给了成福一掌，同时抱着华胥直奔雷泽。成福虽重重撞到了仙石，连吐了几口鲜血，但也仍忍痛追随雷夏而去。
　　一回到雷泽，雷夏便把华胥锁于洞中，只在洞口简单布了个结界，转身就不见了踪影。可怜华胥在洞口不停地拍打，早已哭成了泪人。雷夏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找成福了。万一他要是把成福杀了，华胥不敢想象那样的结局，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决不能让成福哥哥有事。可是，这洞，她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雷夏，你不能杀了成福哥哥！谁能帮帮我啊！我该怎么出去啊！雷夏！”
　　可无论她怎么吼，雷夏也听不见。他现在正揪着成福，掐着成福的脖子，只要他稍一用力，成福将不复存在。
　　“你不敢杀我！”成福不仅不怕，反而放声耻笑。
　　“荒谬！”这天地间还有他雷夏不敢杀的？！
　　“哼！”成福鄙夷地瞧着雷夏，故意蔑道，“因为如果你杀了我，华胥会恨你一辈子！你不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们一起打猎，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吃一起……”
　　“闭嘴！”
　　雷夏手里故意加了一分力，成福便立时说不出话，吐着舌头不住地咳嗽。六亿零八百年了，还从来没有敢这么跟他说话的！自古逆龙鳞者，非死即亡！
　　“臭蝙蝠，你是不是活腻了？你非给她看那些惨象，到底安的什么心？”雷夏怒骂道。
　　然成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一阵冷笑：“我是告诉她事实！”
　　“事实？”雷夏自然不信，“这世间从来都是喜忧参半，再祥和的地方也有悲惨的一面，你只让她看不好的，为什么不给她看好的呢！是不敢还是不想？”
　　雷夏越说越气，手里顺势又加了一分力。成福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双手掰着雷夏的手，使出浑身力气终于拉开了一点点，想起新仇旧恨，忍不住大声怒吼：“那你只让她看好的就没有私心吗！彼此彼此！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雷夏彻底被激怒，今天如果不杀了他，他还怎么配做雷夏！
　　“住手！”正当雷夏准备下杀手时，华胥突然出现，箭一样地奔过来，死死拽着雷夏的手。
　　她怎么会来这儿？她不是被自己给锁在洞里的么？雷夏既惊又疑，转头望时，却见不远处杵着个黑潭，旁边还跟着一个同龄的男孩子。雷夏瞬间明白了，定是黑潭解了结界并带华胥过来，他直恨自己未加深结界。然事已至此，只能把满腔怒火尽抛在黑潭身上，怒叫了一声：“黑潭！”声音嘶哑而有力，好似要把黑潭碎尸万段一般。
　　黑潭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支支吾吾道：“我……我又做错了？”说着便哭着一溜烟飞走了，太子见黑潭情绪不对，甚是担心，也急忙跟了去。
　　果然，黑潭飞到了一个僻静的密林处，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哇哇大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骂自己：“哇哇，我是想帮族长的，怎么又错了？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笨？难道我不该帮他救人么？哇哇……”
　　“黑潭，黑潭，你别这样，你不笨的……”太子拉着黑潭的手臂不停地劝慰，可他越是劝，黑潭反哭得越是厉害。
　　而雷夏这边，华胥的出现彻底打乱了雷夏的阵脚，他顾忌华胥，怕伤了她，终于不得不松开了手，撇向一边。而华胥则扶着成福慢慢坐下，焦急地给成福顺气，满是心疼和担忧。
　　雷夏冷眼旁观他们，浑身不住颤抖，神色也渐渐黯淡。原来，在华胥心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值一提。他恨，他怨，可偏偏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试问世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么？
　　成福稍微好转了些后，雷夏不顾一切，冲上去抱着华胥离开了这儿，去了另一僻静处，可一落地华胥就甩开他的手，背过身一言不发。
　　雷夏更是心痛，现在连话都不愿和我说了么？好，你既不仁别怪我不义，强掩悲色道：“好，你不是要走吗？我成全你们！我若再留你便天诛地灭！我这雷泽，你不配！”